作者：译之
他们不过是个小山寨，不是那种大山匪，如果衙门真的派人剿匪，而且还是在有暗哨信息的情况下，他们黑风寨必死无疑。
“还的话，这张地图我即可烧掉，并且保证不会把黑风寨的暗哨吐露给任何人。”
旋风腿尚且来不及松上一口气，孟时又道：“但你们还得起吗？我可是商人，欠了我钱的话，可不是只还本金就够的哟。”
也许是跟顾迟秋呆久了，孟时笑起来也有了几分狐狸相，看在旋风腿眼里，这女人好不好看都是其次了，他只觉得狰狞，这哪里是要他们还钱，这是要他们命吧！
黑风寨的人为何落草为寇？是闲的吗？
大伙儿不就是因为在老家被盘剥得活不下去，到外头没地没钱差点饿死，这才占山为王混口饭吃吗？
到头来当了土匪还要被盘剥，就算旋风腿咽得下这口气，他的兄弟们也咽不下。
“当家的不用着急生气，不如先看看这个。”孟时却突然敛起笑，从怀里又拿出一张纸。
旋风腿本能抗拒，感觉没有好事，但他又不能让孟时停下，只能眼睁睁瞧着她将折起的纸张摊开，推到他的面前。
纸上不是地图了，又是一份写着密密麻麻文字的契约。
“这是什么？”旋风腿问。
“当家的如果认字，就自己看看，如果有困难，带回去看也是一样的，我会给三天宽限期，如果这三天内当家的同意了我的方案，那一切按照契约上的执行，如果当家的不同意或者没有答复，我会开始计息，月息二十，以复利计。”孟时道。
旋风腿瞪着她，没有说话。
孟时毫不畏惧，继续道：“我是做生意的，若当家的不还钱，我会很为难，我若是为难了，也许就会想点别的什么办法，比如找官府求助，帮我讨要欠款。”
“姓孟的，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旋风腿目眦欲裂，手死死指向孟时，恨不得那是一柄长剑。
阮二蛋和陆怀中同时上前一步，挡在孟时侧前。
争斗一触即发。
就在江朔也以为两边要打起来的时候，坐在椅子上的孟时却示意阮二蛋和陆怀中退后，冷静道：“当家的，我不想要你们的命，相反，我想给你们一条长久存活之道。我派人调查过，也询问过衙门的人，黑风寨到此地后，并不像其他土匪那样杀人如麻，你们只扣留商户的物资，以此换取钱财，有时甚至出来打点零工以谋生。
“也因此，衙门一直不把黑风寨当一回事，从没有派人剿过匪。我想这样的局面是当家的有意为之，说到底，无论是当土匪还是当农民，抑或从商，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更好更体面一些，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
“你打算怎么合作？”旋风腿问。
“都已经写在这张契约上了。”孟时道，“当家的不妨拿回去与你的兄弟们好生研究，究竟是想作为土匪被剿杀，还是与我合作换取一条更安全更长久的生存之道，我相信以当家的智慧，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直到此时，旋风腿才终于正眼看向桌上的那纸契约，上面的条款密密麻麻，他看得头疼，但还是拿起了那张薄薄的纸，沿着原有的折痕，将它折好。
孟时说得对，即使落草为寇，他也始终谨慎，更约束下面的兄弟们不得造次，他们为的是活下去，只是因为田地没了，被迫流离，才会成为土匪，而非他们生来本恶。
如果有田地，有良好的生存环境，男人们种地，女人们织布，孩子能愉快的玩耍，他们为什么要选一条不归路？
第104章 瓜瓜
旋风腿走前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将折好的契约收起，又将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
江朔旁观全程，他原本只把孟时当成一个勤奋而聪明的生意人, 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合作，但经此一役，他的想法有了改变。
究竟要采取什么行动他还没仔细考虑，但他清楚地知道, 孟时不是那些普通的生意人，她与他曾经打过交道的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样。
黑风寨的人走后，孟时也从椅子里起身：“江老板, 事情谈完了, 我也该走了，今天谢谢你。”
“孟老板客气, 今日江某又开了眼界, 可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孟老板巾帼不让须眉, 江某服气。”江朔道。
两人又客气几句，最后孟时还邀请了江朔改天去谷仓做客, 江朔自然答允。
不久, 孟时便带着她的人离开了江朔的酒楼。
回去路上，孟时又给陆怀中交代了一些事情，他领命, 转道去了县衙找潘吏。
孟时上了马车闭目养神，心里却在盘算自己的手下的生意。
如今辣椒地里的事情都是陆怀中管, 等采收后晾晒也是陆怀中管，账目是蔡阿蛮经手，后续销售大宗的由自己亲自谈，零碎的又得陆怀中管，有些可以交给蔡阿蛮，之后还要建立辣椒酱的作坊和自己的镖队，辣椒地也会进一步扩大，不是她信不过陆怀中，而是个人的能力总归有限，陆怀中一个人也做不了那么多事。
她还需要一些管理上的人才，目前他已经让陆怀中和蔡阿蛮物色，但那些人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管理一小组人还成，若要管大的，只怕力有不逮。
可是一时半会儿从哪里找即忠心又得用的人呢？
孟时也想过问裕引璋借人，但那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另外蔡阿蛮也是要科考的人，她也不想让小蔡过于被生意琐事绊住，从而影响他的科考路，对阮二蛋也是同理。
顾迟秋还说要去长安，看他的意思不是立刻动身，但西家村这边肯定得有稳固的后方，不然她走不了。
缺人，还是缺人啊！
孟时这边缺人的同时，曳州城不少酒楼也陷入了缺客源的境地。
乌诚的星子轩本来都陷入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不想昔日的第一突然重现辉煌，一批新奇美味的辣椒菜肴的登陆，让星子轩狂揽顾客，每天的人流都络绎不绝，还常常要排队。
星子轩热闹起来，其他酒楼的生意自然就受到了影响。
而且不仅星子轩，曳州城里突然多了几家陌生的小摊贩，他们卖的东西跟其他摊子不同，倒跟星子轩一样，都是卖辣的，什么麻辣烫、毛血旺，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辣椒菜层出不穷，派人打听后大家发现，这些人都是从西家村的方向而来。
星子轩的新菜色仿佛也是从某个西家村的人那里学来的。
曳州城的酒楼中也有已经知道辣椒的，不过一直没当回事，这下被星子轩的好生意镇住，才回过神来重视起辣椒。可是他们拿着辣椒，却无从下手，做出来的东西别说星子轩，连那些小摊贩都比不上。
听说星子轩是从西家镇专门请了那种出辣椒菜的孟娘子来教学的，要不他们也如法炮制？
几名掌柜的各显神通，通过自己的人脉联络孟时，可得到的回复都是孟娘子生意忙，暂时没有时间去曳州，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怎么办呢？
几个相熟的掌柜聚在一起喝闷酒，商讨方法，上菜的伙计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他听到掌柜们的交谈，忽然开口道：“掌柜的，我认识孟四娘啊，不如让我去试试？”
喝闷酒的掌柜们都是一顿，狐疑打量说话的伙计。
这名伙计年纪挺大，看起来四十有余，脸上满是饱经沧桑的纹路，不过他讲起话来斯文客气，倒是与普通没有读过书的小二不同。
那伙计见有戏，又接着道：“我在钱知州那里做过门客，那时孟四娘种冬菜，就是我去替知州阁下买的，所以认识。”
“你叫什么？”掌柜的问。
“鄙姓柳。”柳师爷躬着声道。
自从钱承翻车，他的日子就很不好过，为了赚钱只好来酒楼里当伙计，但柳师爷没有放弃，他一直在找新的出头的机会。刚才进来此后茶水，听见这伙掌柜的要找孟四娘，他立刻动了心思。
虽然不知道这件事能帮他多少，但只要能在掌柜跟前露脸，他认为值得一试。
掌柜们本就是黔驴技穷，柳师爷提出这个想法后他们都认为不妨一试，就算失败了也没有损失，所以当下就答应让柳师爷去找孟时牵线。
柳师爷很高兴自己以前积累的人脉能派上用场，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拿出了以前当门客的时候做的体面衣袍，在城门找到一辆往西家村方向的牛车，悠悠而去。
同一时间，黑风寨里，旋风腿和一众兄弟都一夜没睡。
昨天回来，旋风腿让人急召外出的二当家回寨，让这个寨子里唯一的读书人给他们看看孟时给的契约。
二当家很快归寨，仔仔细细研读了孟时给的契约，神色复杂，在旋风腿和其他兄弟们的一直催促下，他给大家伙儿详细解释了孟时的条件。
孟时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她要黑风寨举寨上下与她签十年的身契，以此抵消他们欠下的那五十贯钱。
“五十贯买咱们一百多口人的十年身契？”冲动的三当家还没听完就跳了起来，“她怎么不上天呢？”
“老三，坐下。”旋风腿沉声道，示意二当家继续。
二当家清了清嗓子，继续给土匪兄弟们解释契约上的内容。
那十年身契让大部分土匪都很生气，但听到二当家接下来讲的内容，这种气愤的情绪却逐渐消融，土匪们面面相觑，都忍不住为孟时给的条件心动。
根据契约内容，他们要集体卖身给孟时十年，以抵扣欠她的五十贯钱。
而只要这一交易达成，孟时就能以他们新东家的名义，在翠县给他们报户口，虽然是依附于东家的客户而非主户，但从此他们就不是土匪，而是良民了。
“也就是说，咱再也不用怕被衙门剿匪，被流放了？”一个土匪道。
其他人也逐渐从震惊到欣喜，纷纷望向了当家们。
旋风腿没有表态，他示意二当家继续。
孟时承诺，买下他们后会帮助他们建立两门生意，一是辣椒酱作坊，二是镖队，他们生意的大东家自然是孟时，但作为伙计的他们也能拿到月钱和一定的福利。
做镖队虽然也危险，但跟做土匪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要他们押送的是正规的货物，至少不用怕朝廷，甚至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能向朝廷的人求援，这跟当土匪是有天壤之别的。
此外，等十年期满后，想要留下的，可以以自由的身份继续为孟时工作，想离开的就可自行离开。
听完二当家的解读，土匪们从欣喜又逐渐转向了茫然——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情？
到这一步，早就没有人在意是不是拿人抵债了，只要签下契约，他们就有户口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衙门口晃悠了，被欺负了还能报官，孟娘子还给他们提供工作和工作，只要勤勤恳恳赶上十年，他们就能获得自由！
不会被剿灭被流放的那种自由！
“大哥，咱要不签了吧？”三当家悄悄对旋风腿道，他身边的小弟们也满眼心动。
“是啊，当家的，我婆娘也说不想当土匪了，咱现在有这个机会从良，不如就签了？”
“抵债就抵债，咱们干上十年，往后咱们的孩子就是良民之后，不是土匪了啊！”
“是这个道理，当家的，您发话，咱们都跟您走。”
“对，跟着当家的走。”
旋风腿被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围住，却一直没有说话，他从二当家手里拿回契约，看了一眼，复又将它折好：“兄弟们都觉得这契约好？”
“对啊，好得很。”一名土匪道。
如鹰的眼瞬间摄住他，旋风腿沉声道：“那你们还记得当初咱们是为什么逃出来的吗？又为什么要上山当土匪？”
被问的人愣住了。
旋风腿逐个扫过他们：“如果要卖身，当初就把自己卖了，不是更干净？”
刚才还兴奋的土匪们不说话了，旋风腿的话让他们想起了以前的事情。这伙人以前都是农户，因为天灾，许多人把地卖了，变得穷困潦倒。
当时他们周围也有人把自己卖到地主家，可地主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卖身后没有自由，只能不停地干活，干到死，连地主家的牛日子都比他们好过。
后来已经卖身的不堪压迫，没有卖身的也活不下去，于是一起谋划，拖家带口地从原来的地方逃走，上山当了土匪。
想起往事，寨子里陷入了沉默。
旋风腿说得不错，如果现在把自己卖了，当初逃出来又是为了什么呢？这样一来，不就和以前没有区别了吗？
不对，他们的心里却冒出了不同的声音，不一样的，有区别的。
可是，区别在哪里？所谓的区别，是真实的吗？
如果签下这份契约，孟四娘又会如何对待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