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光泡芙
系统感受到了宿主内心的雀跃情绪, 当即泼下一盆冷水：
【就算我真的把海德格尔给你带来了, 我问你, 你多久没拿起大提琴的琴弓了？】
黎绯一愣。
多久了呢？
二十岁生日那天, 在演唱会上拉响的《天鹅》，成了海德格尔的最后一次演奏。
黎绯在心里?轻声说了抱歉。
系统叹息一声：【只有大提琴, 未必能称得起整个舞台。】
黎绯回忆起了《天鹅》的旋律。
《天鹅》的演奏是大提琴独奏，两架钢琴伴奏。毫无疑问，黎绯的演唱会，唯一固定?的那架钢琴，来自李昂。
而就在黎绯二十岁的第二天，从小到大同她形影不离的那个男孩子，消失了。
黎绯报了警，却?发现?，李昂的消失，不是失踪，更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系统告诉她，这背后或许是和它一样的非自然?因素。黎绯不信，然?而遍寻无果后，却?不得不认了命。
李昂是黎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朋友，同时也?是她唯一的朋友。而他的钢琴，自然?也?是海德格尔唯一的朋友。
系统：【这里?既没有海德格尔，也?没有李昂。】
少?女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可是这里?有能够打动?我的钢琴。】
【我会请蕾蕾帮我演奏钢琴。】
关于伴奏，黎绯从来只选择能够打动?她的琴。
小时候，学钢琴的小朋友总是远远超过学大提琴的。黎绯又因为出众的外貌，而受到更为广泛的关注。
当她需要钢琴伴奏时，总是有一群小萝卜头争抢这个名额。
黎绯总是会从角落里?，牵起那个最沉默的小男孩的手。
【……并不是因为他是我的青梅竹马，我才?选他做我的钢琴伴奏。】
黎绯平躺在床.上，静静地注视着天花板上月色流动?的光影。
【而是因为他的琴声打动?了我。】
从小到大，黎绯都是最聪明的孩子，却?在大提琴这里?屡屡受挫。
她想，她大概是她的大提琴老师带过最为头疼的学生。
每次还课，那位温柔优雅的女士在听完她的曲子后，常常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
“阿黎，你对每一个音符的精准把握总是让我惊叹，但其实?，有远比技巧更重?要的东西。”
她对老师所说的感情一知半解。
十四?岁那年，黎绯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大提琴演奏会。乐评家对她的点评是：坐在那里?的，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一个被输入了乐谱程序的拉琴机器。
既是对她记忆的认可，也?是讽刺她的琴声毫无感情。
当年让她难堪不已的评语，此刻黎绯回忆起，唇角却?弯了弯。
【可是啊，在我还在为乐曲中如何体现?出感情而苦恼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弹出让我流泪的音乐了。】
因为此后一直没有遇到这样的琴声，她的海德格尔于是跟着沉寂了那么多年。
【所以，那天我听到蕾蕾的演奏，情不自禁流下眼泪的时候，其实?我自己也?是惊讶的。】
系统沉默了，它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关于李昂的话题。
【可是宿主，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会为琴声流泪的。】
【你现?在是在一档选秀节目的舞台上。你不是在金色.大厅，台下的观众，也?不是古典乐的受众。】
系统试图让它的宿主清醒一点。
黎绯奇道：【为什么你们总是喜欢把观众分成三六.九等？】
在她眼里?，这个舞台，和她十四?岁在国家大剧院开独奏会时的，并无不同。
都是她的观众，她一视同仁。
【可是两边的观众，古典音乐的鉴赏水平……能一样吗？！】
系统简直想撬开她的小脑袋瓜，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不对，它已经绑定?了她的意识，但很多时候，它仍然?无法理解这个人?类。
【不是鉴赏，不是理解。】
她小时候学琴，对于老师说的那些乐曲中包含的情感，懵懵懂懂，但是她仍然?能在听到李昂的琴声时，流下眼泪。
她真的理解了琴声吗？
没有，但是她感受到了，并且被打动?了。
黎绯始终相信，真正打动?人?心的东西，拥有足以穿透躯体，打破社会赋予的一系列外物，直达人?内心的灵魂的力量。艺术的魅力，在于引起精神的共振。
【“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黎绯默念着《简·爱》里?女主人?公的经典台词。
【我相信，只要我能找到合适的频率，就可以像简·爱一样，打动?台下在座的罗切斯特。】
频率对了，就能引起观众无差别的共振。
【甚至，到了那时候……专业的鉴赏能力，或许会成为多余的东西。】
黎绯摩挲着手中的《风中玫瑰》诗集，想起了弗吉尼亚。
十五世纪下半叶，弗吉尼亚背负上莫须有的罪名，遭到了时任君主的驱逐，不得已离开她深爱的英格兰，从此流离失所，直到一个善良的乡野修女收留了她。
此后的六年间，为感念修女的恩情，艺术家拖着病躯，独自一人?爬上高高的脚手架，为那座破落的小教堂，绘制了铺满穹顶的壁画。
百年之后，女王继位，恢复了弗吉尼亚的名誉。那个原本人?迹罕至的偏僻小镇，则成了一代又一代画家的朝圣之地。而世世代代居住于小镇的村民，也?有了一项默认的传统，那就是在教堂的周围，种满弗吉尼亚玫瑰，和壁画一样长盛不衰。
到了二十一世纪，黎绯在穿书之前，也?曾怀着一颗朝圣之心，探访那个小镇。迷路时，她遇到一个意大利男人?，跟着他才?找到了那座小教堂。
面对弗吉尼亚留下的灿烂壁画，黎绯久久地失神。
她喃喃自语：“真可惜，我不懂画。”
因为在欧洲，黎绯下意识使?用了英语。
一旁的男人?听见了，转过头来，认真地说：“不，不懂才?是最好的。”
“站在这辉煌的穹顶之下，我第一次为我懂得太多的技巧而感到遗憾。”
黎绯回去后总觉得那个男人?有些眼熟，直到一个月后，在艺术展上再?次见到了他，才?知道他是当代最杰出的画家之一。
她试着去理解那句话，“不懂才?是最好的”，在直击人?心的作?品面前，懂得太多的专业技巧，反而会成为负累。
黎绯叹息。
系统冷不丁开口：
【宿主这是执意要做古典乐了吗？】
【曲目呢？不会又是《天鹅》吧？】
黎绯微微汗颜。
不，她打算，创作?一首自己的歌。
【你知道原创有多难……】
系统的声音陡然?一止。
它想起来了，黎绯还真的出过一张纯原创专辑，纯原创的意思是，黎绯一个人?，从上至下包办了全部的编曲作?词混音。
【……有百分百获胜的把握吗？】
黎绯直截了当：【没有。】
【但是，我可以试一试。】
【这是比赛！】系统的机械音尖利，【宿主确定?要做一个实?验性的作?品？！】
黎绯表示光脚的无所畏惧。
反正是赚来的时间，从知事的年纪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因此更坚持在有限的生命中，做让自己不后悔的事情。
她做了，或许会失败。
但至少?，她尝试过了。
而且，黎绯觉得，她未必会失败。
黎绯的信心当然?并非建立在她那生疏已久的琴技之上，而源于比起技巧，更重?要的，十四?岁的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相信这一次，她能够拉出决不侮辱海德格尔的音乐。
话已至此，系统明白拧不过执拗的宿主，只能自认倒霉。
【既然?是原创的曲目……宿主有灵感吗？】
【这个啊，一半吧。】
黎绯闭上了双眼，躯体正躺在松软的床.上，她的灵魂却?仿佛轻轻地漂浮了起来，沉入了浩瀚无垠的星系与云团之中。
【在今晚的星空里?，我找到了一半的旋律。】
系统听出了弦外之音。
【那剩下的一半呢？】
【要去哪里?找？】
*
“你执意要做古典乐了吗？”
在练习室中，方以航问出了那天和系统一样的问题。
黎绯使?用了初评级S牌的导师开小灶特权。
方以航自己也?没想到，阴差阳错，他竟然?抢了薛冰的头筹，甚至走在了大魔王的前面。
黎绯歪了歪脑袋，试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