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 第6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穿越重生

  她自睁眼识人,头一个认识的是温孤仪。

  这七年,也只有温孤仪。

  苏昔谷主原是不同意的,言温孤仪道心不稳,不宜入红尘。

  然架不住萧无忧百般要求,最后无奈颔首,只道,“愿阿仪永修道心,不违先祖遗训盟约,不为凡尘利益惑心,不让殿下生恨言悔。”

  如此,温孤仪入长安,为皇子之师。

  按辈分论,萧无忧变成了太子师叔,天家兄妹差了辈,便有些荒唐。

  小公主道,自个本就学业未成,尚需学习。

  于是,手足还是手足,只是昔年师兄妹作了师徒。

  那年向温孤仪行弟子礼,一声“师父”出口,萧无忧多的是幼年相伴的亲情之谊,未曾想到后来会生出男女之爱。

  师徒名分既成,教授的又是天家子弟,温孤仪便当真摆出一副为师模样,尽心教导辅弼,和公主保持距离。

  大抵是这重距离的拉开,又或者是为公主选婿的事排上日程,情窦初开的姑娘懵懂中发现自己的心意。

  观画卷千幅,设花宴几回,萧无忧眼前都是他的影子。

  幼年离家少年回,帝后未曾养之,对幺女多有歉疚。故而公主回宫后,便是无上荣宠,被养得肆意鲜活。

  不要便拒,想要就争。

  往东宫去的日子愈发频繁,问道的时辰愈发延长。

  太子敲她脑袋,“可要皇兄给你辟个院子住下?省的你日日两头跑!”

  三哥凑上打趣,“这篇赋前个师父不是给你指点过了吗?还问!”

  六哥摇着扇子,“围点打援之法,师父说了下月教授,你是没事干了?”

  大皇姐扯过她广袖,“是你约得和我去沁园泡汤泉,什么时辰了,还得我来侯你?”

  温孤仪甚少回她的话。

  多来回应其他人,“殿下所言甚是,今日课毕,臣先告退了。”

  如今细想,那两年看到了自己的心意,看到了他的躲避,情障迷眼,便没有看到他旁的心思。

  他从不愿授官职、布衣之身入皇城,到接官印入东宫,到立府开堂养门客,再到东宫议事堂的位置从第六位坐到太子左侧第一位。

  朝堂之上官袍从青绿到朱色到绯红……想必在她去往漠北的七年里,又换了色泽。

  当是紫袍加身,玉带金鱼符。

  分明是爱极了权势。

  若是一朝娶她,人臣之顶的内阁如何还进的去!

  萧无忧思绪绵延,脑海中响起一些声音,有人告诉她眼下是贞德三年……

  贞德三年。

  她到底还是鼓起勇气抬头,四下里环顾,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但能确定这黄泉路上并没有她的血亲宗族……

  三年,他们都没有到来。

  当是她多虑了。

  温孤仪只是私情负他,对萧家皇朝依旧有赤子之心。

  萧家人都还在人世,大邺山河亦在,便很好。

  年号更改,大抵是父皇为纪念那场胜仗而改。

  如此她背井离乡的七年便不是一场笑话。

  如此,足矣。

  恐惧散去,悔恨稍减,她放松了身子和意识,由明光牵引缓缓睁开了眼,当是赴往生。

  “姑娘,你终于醒了!”面前侍女惊喜出声。

  萧无忧定定看她,拢在锦被中的手用力掐了把大腿。

  这侍女,她第二回 见了。

  这屋中布置,稍远处半旧不新的紫檀木雕花双门立柜,往近处一案四几,靠窗坐榻边一副两尺高的五彩绣架,再剩床榻畔一张月牙凳,亦???是萧无忧第二回 见到。

  “孤、我这厢睡多久了?”萧无忧平静地问。

  “姑娘又昏睡了两昼夜。”侍女扶她起身,给她塞了个软枕靠着。

  萧无忧掐腿的手,换到腰上掐,伸出来接过药盏,继续面不改色道,“去把窗户推开,我吹一会风。”

  侍女顿了顿,过去打开一小半。

  晌午阳光有些刺眼。

  风吹来带着春日泥土的花香。

  药入口是温苦的味道。

  腿和腰都疼。

  萧无忧将空盏搁置在一旁,确定自己没死。确切的说,是自己魂魄归来,借着另一个女子的躯体重生了。

  两日前,她已经醒过一次,只是神思混乱,病体不支,才问了侍女两句话便又晕了过去。

  所以先前那明暗混沌的地方,不是黄泉路,是一场旧梦而已。

  她回忆两日前的话语,和素日来在耳畔回荡的断断续续的其他人的交谈,将当下情形理出个大概。

  这处是辅国公府,她这具身子的主人是辅国公卢文松小女儿卢澜,卢七姑娘的。

  这是个熟悉之处。

  长安城的卢氏辅国公府,是萧氏宗亲中一个极特殊的存在。

  百年前,昭武女帝南征北战,除了原本祖上培养的亲兵,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十中八/九都来自皇夫卢毓林的母家。

  卢氏满门忠烈,在女帝征伐的数十年间,卢氏子弟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埋骨他乡。更有昭武二十年的一场战争中,卢氏嫡系身先士卒全部献身沙场。

  女帝心中感愧,为保卢氏一脉的延续,遂将尚在襁褓中的一对龙凤胎皆随皇夫卢姓,分封辅国公主,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

  只是定国公年少早夭,剩得辅国公主。

  辅国公主育有两子,长子卢煜,次子卢焕。

  卢煜为情所困,同一外邦女子私奔,姑且不提。

  故而眼下承爵的是次子卢焕,卢焕生独子,便是这一代辅国公卢文松。

  卢文松是个淡泊性子,志不在仕途,在诗词歌赋。

  如此妻妾多了些,子嗣便也繁盛。

  有三子四女。

  老国公爷对他很满意,卢氏一脉本就凋零,这般开支散叶再好不过。且孙子辈甚有出息。

  而对这卢澜卢七姑娘,萧无忧印象亦深。

  她十二岁生辰时,国公夫人带她们姊妹入宫赴宴,母后说卢七眉眼同她相似。

  感叹道,“见之可亲。”

  萧无忧是个活泼性子,见母后喜爱卢七,便隔三差五派人接她入宫。

  只是卢七怯懦乖顺,又实在太小,两人差了七八岁,没能玩到一处。入了宫多来也是伴着皇后。

  如此,召了几回后,便也不再传召。

  萧无忧感受着卢七逐渐散去的记忆,软糯可人的一个姑娘,不知怎么就惹上了郑氏女。

  二月二,春寒料峭的日子,被推入将将化冰的湖中,丢了一条命。

  “姑娘可要再躺躺?”侍女琳琅阖了窗,过来给她掖了掖被子,“左右夫人和姨娘去大慈恩寺上香了,国公爷和世子今个都在府衙上值……”

  “七姑娘可醒了?圣驾临府来探视姑娘!”外头护卫递话进来,乳母常姑姑疾步来问。

  一句话打断琳琅的话语,也截断萧无忧对卢七的感知。

  是父皇!

  萧无忧忍住心中欢喜,只掀被起身吩咐道,“赶紧给我更衣!”

  “堂堂天子,来看我作甚?”宽衣的时辰里,萧无忧有些回过神,她如今是卢家女,一个小小女子,怎劳天子探视?

  “自姑娘落水,陛下将你抱回,便一直关心着,每日都打发太医来。”琳琅回道,“可能是昨个太医回了陛下,您有转醒的迹象,陛下方来的。”

  萧无忧抬手摸了摸自己面庞,卢七和她有几分相似,大抵是父皇借之排遣哀思。

  “那如今是贞德三年,好好的,陛下怎改了年号?”

  这话落下,琳琅理衣襟的手猛地一僵,只垂着眼睑道,“新帝上位,自然改年号,姑娘连这都忘了。”

  新帝?

  萧无忧心口皱缩,须臾也释然了。父皇已过花甲,重病缠绵多年,这般去了也算解脱。

  “我睡糊涂了。”萧无忧穿好衣衫至妆台前坐下,忍不住掩口咳了两声,“太子仁善,如今继位,定是个英明的君主。”

  “啪!”琳琅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脸煞白,手一抖玉梳跌在地上。

  “怎么了?”萧无忧被扯到发丝,台镜开了一半又合上,不禁侧首问道。

  “姑娘哎,可不敢浑说……”常姑姑亦是一脸惊色,上来摸着她额头,“这是真烧糊涂了?”

  萧无忧才要拂开她的手,再欲问话,只听得一声“陛下驾到——”

  顿时,屋内外所有人俯身跪拜。

  唯萧无忧思亲心切,只本能地站起身,提袍出去。

  却在踏出门槛的第一步,顿住了步伐。

  迎面而来的——

  玄金冕服,金玉带,双龙纽交冠,是九五之尊。

  但那眉眼深邃,笑不盈眸的人,不是她温润如水的皇兄。

  “他是新帝?”萧无忧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