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小鲜 第102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美食 爽文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当下便有许多人点头,“是这个理儿。”

  宋大人喘了几口气,又继续说:“况且那孔姿清虽未世家子,孔氏后人,然一应才干学识做不得假,过往成绩,皆是他自己博来?,未曾有人刻意关照。若为公允一味打压,反而失了公允……还望陛下三思啊!”

  当下有寒门出身的官员出列,细数一路走来?不易。

  “……尔等生而有之,岂知寒门之苦?便是二两?保银都难,走到这一步,略加照拂又如何??”

  有人不服,辩驳道:“纵然出身好,难道还是他们的不是了?谁家不是祖辈父辈一代代拼出来?的,便如你我今时今日为官,难不成来?日还叫孩子们去经商!”

  又有做过武官的私下嘀咕,老子们拼死拼活,可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不拼死拼活!

  若杀得遍体鳞伤,阖家只剩满桌子牌位,最后朝廷却用一句轻飘飘的“公正?”来?搪塞,任由他们的后人苦苦挣扎……那还拼个什?么劲!

  到了这一步,已不仅仅是考试名次之争,公正?与?否之争,还涉及到党派出身之论,故而众人越说越激烈,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笏板抡得虎虎生风,恨不得撸起袖子就要?上。

  国子监祭酒宋大人眼见着便跪倒在?地,伏地大哭,“陛下,考场之上,没有世家,没有寒门,有的只是满腔抱负恨不得施展,乃是一颗颗报国之心呐,陛下!”

  须发皆白的老大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且不说究竟有无私心,到底令人不忍,众人的争吵声都小了。

  天元帝叹了口气,亲自下去将他搀扶起来?,又加以抚慰,“爱卿一颗忠君报国之心,朕早已知晓。”

  宋大人抽抽噎噎谢恩,站到一旁抹泪去了。

  天元帝环顾四周,视线落到鸿胪寺那边,忽出声道:“孔爱卿,你以为如何??”

  这个孔爱卿,自然便是孔姿清之父。

  问?事情问?到当事人亲爹头上,不可谓不尴尬。

  但尴尬的只是本人,旁人,巴不得看热闹。

  故而话音刚落,众朝臣便是一静,继而齐刷刷扭头朝那边看去,等着听对方作答。

第67章 殿试

  殿试需要鸿胪寺参与引导、善后,但孔父为避嫌,全程都只在后方调度,并未露面。

  也?就是现在一切结束了,需要?大家集体出列统计人数面圣了,他才勉强出来,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窝着。

  却不曾想,仍被点名。

  前方数名官员迅速向两侧让开,孔父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火辣眼神。

  他垂着头?,“回禀陛下,按祖宗法制,微臣理应避嫌。”

  天元帝拨弄蜜蜡手串的动作顿了顿,闻言笑道:“你守规矩,朕明?白,文武百官也?都明?白。只朕也?没?问你殿试的事,而是叫你评判评判,宋祭酒的这番话,对还是不?对。”

  众朝臣听了,神色各异。

  真要?论起来,这么说确实不?违规,可实际上,宋祭酒说的便是科举,寻根究底起来,不?还是叫他说殿试么!

  大殿内朝臣数十,王公若干,另有内侍、卫队数十,加起来近百人,但孔父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

  咚咚!

  让我说,我该说什么呢?

  又该怎样说?

  分明?名次有了的,可陛下一度悬而未决、按而不?发,拐着弯儿地让我说,为什么?

  孔姿清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父亲,儿子,父亲,儿子,父亲……

  孔父想到一种可能,心跳更剧烈了,仿佛下一刻,心脏就能从喉管深处蹿出来!

  若真让他说,他不?甘心!

  为保全家族,父亲早年退了,他这么多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从不?敢争功夸耀,饶是这么着,如今还要?磋磨自己的儿子吗?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儿子能得到世上最好的,平安顺遂,长乐无忧,因为他值得!

  但这世上的很多事,并不?遂人愿。

  若没?有今天这一遭,无论甚么结局,他只能认了。

  可现在,陛下让我说!

  他非让我说!

  顺从的话,陛下听过太多,现在真的还会想再听吗?

  若果然如此,在场诸位,谁不?会说!何?必非揪着自己!

  他不?过区区一介鸿胪寺官员,除迎来送往,日常朝中诸多大小事务从来没?有他说话的份儿……

  思?及此处,孔父用?力攥了攥藏在袍袖中的手,瞬间做了此生最大胆的决定。

  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循规蹈矩回答皇帝的话。

  “于公,陛下乃天下之主,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区区殿试排名!三鼎甲如何?,二甲如何?,同进士又如何?,难不?成便要?怀恨在心,不?肯为国尽忠了吗?若果然如此,便是从根上坏了,不?配读圣人书讲圣人言,更不?配称为天子门生。”

  这就是说,无论最后天元帝给?孔姿清什么排名,孔家乃至全天下的世家,都不?会也?不?敢怨恨,日后必然继续兢兢业业为国为民。

  宋祭酒的话对与不?对,这道题他自己答与不?答,其实根本都不?重?要?。

  皇上想听的,也?绝对不?是这些。

  天元帝果然对这些套话不?感兴趣,慢慢朝门口方向踱步,背对着他们往外看,拇指一颗颗转动着掌心的蜜蜡手串,漫不?经?心道:“于私呢?”

  孔父缓缓吸了口气,用?更慢的速度慢慢吐出,某种神奇的力量游走全身。

  他转过去,朝着天元帝跪下,摘了官帽,以头?抢地,“于私,微臣和?陛下,和?在场诸位大人一样,都是一位父亲……”

  话音未落,会试主考官兼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宁同光便心头?一突,快步出列,“住口!”

  他朝着天元帝的背影拱手,“陛下,孔……”

  这句话没?有说完。

  因为他分明?看到,天元帝捏着蜜蜡串的手,突然很不?耐烦地甩了一下。

  宁同光本能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慢慢地,慢慢地退了回去。

  他的额头?上沁出汗来,开始疯狂回溯:我是不?是哪一步走错了?

  姓孔的分明?要?讲私心了,这虽不?算违规,但于理不?合呀!

  可陛下,陛下为何?不?许我阻止?

  陛下想听他说话!

  想听什么呢?

  站在宁同光上首的董春极其缓慢地抖了抖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已然有了盘算。

  陛下一定想听人说话,也?需要?有人开这个口子。

  只要?能打破僵局,引出下面的,这个人其实可以是任何?人。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唯有他最合适。

  也?更容易感同身受。

  这边宁同光吃瘪,剩下的,便无人敢拦,孔父的声音顺利回荡在大殿之中:

  “……微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儿长大,从蹒跚学?步,到牙牙学?语……家父身子不?好,提早致仕,那?孩子为了替我们尽孝,八岁就跟着去了外头?,细细算来,跟在我们身边也?没?几年……

  微臣总听别人说自家孩子爱闯祸,可他自幼早慧,从不?叫微臣和?拙荆操一点心,昔日欣慰,如今想来,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他这么一个爹,若连亲生父亲都不?肯殊死一搏,还能指望谁呢?

  况且陛下亲口给?了这个机会!

  陛下想听别人说这些!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微微发颤,“陛下乃人君,亦为人父,想来比微臣更清楚,为人父母者,便是一辈子要?操心的,哪怕他不?争气,惹了祸,打在儿身,痛在……”

  他言辞恳切,未曾引经?据典,也?无华丽辞藻,可恰恰因为如此,才更能打动人心。

  是啊,自己的孩子,就算惹了祸,也?未必舍得惩罚,更何?况,还是没?有过错的孩子呢!

  一番话说完,孔父双眼含泪,只撑着不?肯落下来。

  此举成败,皆在这一瞬!

  良久,便听天元帝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好一颗慈父爱子之心。”

  宁同光便觉脑中嗡的一声。

  要?糟!

  孔父没?有再说话,依旧以头?触地,官帽就摆在一旁,显然已将前程抛开。

  关于排名是否公正?的话,他半个字都没?讲,但字里行间都清晰地表明?了:他的儿子值得更好的!

  天元帝也?没?有再说话。

  谁也?不?敢贸然开口,气氛就这样僵持下来。

  现任首辅卢芳枝的徒孙便是本届考生,全程回避,刚才才从后面过来当背景,此时也?不?便开口。

  董春略一沉吟,主动出列,“其实老臣和?诸位大人都是一样的,明?白陛下用?心良苦,不?过是担心来日有人重?蹈覆辙。然天下之大,人心各异,陛下日理万机,所思?所虑何?止万千,又岂能以他人之过而惩己身?有过者,皆是他们自己糊涂,我等却怎好因噎废食而误了良才。”

  皇帝确实有提拔寒门对抗世家之心,也?担心世家复兴,尾大不?掉,酿成昨日高阁老的大祸,所以要?权衡。

  这些都是真的,宁同光从这一点出发,并没?有错。

  但有一条最致命:太心急。

  宁同光太心急了。

  就看看吧,前三名全是寒门,甚至直到三十名,世家子所占也?不?足五成。

  太过了。

  实在太过了。

  纵然要?改,也?要?循序渐进地来,世家大族延续千百年,根深蒂固,岂是你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太过激进,表面上看确实在短时间内达到平衡,但处处隐患,那?些世家心中会作何?感想?

  确实,他们不?敢抱怨陛下,怨恨朝廷,却可以对付寒门子!

  刚入朝堂的寒门子便如尚未长成的幼苗,根基尚浅,随便一点绊子就够他们爬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