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若何
第89章 出嫁（上）
林大婶从兜里掏了一个布包, 开始给林芳绞脸，抖了点粉涂在?脸颊鬓角，然后拿出一根细细的棉线, 一头咬着，两手对立支着，一张一弛，脸上细碎的绒毛就被绞了下来，林芳疼的直吸气?，不自觉的想?往后躲，旁边林二婶子笑着板正林芳的头, 嘴上念着
“福筷举一双，开始贵头鬃；
第二贵头额，入门有糖吃；
孝顺得人疼，劳动爱打拼。
第三贵目周, 消灾添福寿；
夫妻手牵手, 君子是好逑。
......”
只见林大?婶手里棉线上下翻飞，不一会儿，等?林二婶唱念完一首“贵面歌”, 林大?婶的绞面也就完成了。
绞了面, 还要上了妆，还要梳头, 林大?婶散开了林芳一头长发, “小芳这头发生的真?好，你看看连个叉都没有。”
林大?婶一手拿着梳子，一首顺着林芳头发, 嘴上念念有词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 无病更无忧......”
全?程听下来的林芳发现全?都是一些美好祝福的吉祥话，大?抵是取个好寓意，带着对新人生活美满的祝福。
林家大?门前，趁人不注意，浩浩偷偷拉了下顾永铮的衣服，“大?姑父。”
顾永铮手里突然被塞了张纸条，还没等?他仔细看是什么，浩浩紧接着说了句，“小姑姑让给你的。”
话一说完，拔腿就跑，像只受惊的小猫崽子一样，呲溜一下就跑远了，小姑姑说了，给大?姑父转交完纸条，还要去?找林奶奶呢，他绝对不是怕大?姑父。
院子里来帮忙来贺礼的人多了起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不大?的房间?挤满了人，大?人过来贺喜，小孩子嘻嘻哈哈的过来看热闹。
远远传来热烈高亢的唢呐锣鼓声，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林芳就听见一帮孩子欢呼雀跃的涌进院子里，边跑边高喊，
“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来接新娘子喽！”
小孩子呼喊，大?人打趣，心跳加速，此时林芳才?觉出几分要出嫁的紧张，心跳加速，大?冬天?的，林芳的手心都沁出了些汗意。
密集的鞭炮声越来越近，唢呐锣鼓的声音越来越响，空气?里满是烟火的味道。
“快快快，去?拦门，拦住他们！”
林大?勇几个大?的带头，底下一帮小孩子跟着瞎起哄，整个院门口?愣是热闹的跟个唱戏班子一样。
由远及近，只见打头过来的是吹吹打打演奏的农村唢呐草头班子，紧随其后的是辆黑色的小轿车，车头系着大?红花，红红火火，后面一水的抬盒，装着鲜鱼，整猪，鸡鸭，烟酒等?，长长的队伍在?唢呐声缓慢行进，显得格外壮阔而又喜庆。
队伍在?院门前被拦下，新郎官下了车，陆泓谦难的穿了艳色，一身大?红的婚服，长身玉立，清冽的眉眼染了些笑意，清俊出尘，温润如玉，如同云间?的贵公子，无端让人不敢上前嬉闹。
场面安静了一瞬，还是回神的林大?勇带头喊了一句，刚才?不敢胡闹的孩子收到信号，一个个又嚷嚷着起来，“红包拿来，不给红包不让进门。”
“就是，不给红包今可别想?接走?新娘子喽。”
旁边一群大?人也跟着咋呼，这是村子里的习俗，农家婚礼讲究越热闹越好，说是讨红包，也不拘多少，就是图个喜庆热闹，几分的硬币，几把糖果糖果，或是一些喜饼，往人群里一抛，让大?家抢个热闹劲就成。
人群里，跟着一起过来的小刘哥拐了下还在?看热闹的陆老三，俩人分工合作，一人声东击西的撒东西，一人招呼了唢呐班子护着新娘官趁机挤进了门，只是过程有些惨烈，小刘哥的一只鞋都生生让人给踩掉了。
林芳坐在?西厢屋里，也看不到院子门口?的热闹，人声鼎沸，只觉得热闹的狠，偶尔零星能听着陆泓谦入乡随俗的喊着爹娘之类。
过了一会儿，人群让开了缝隙，林芳见着陆泓谦缓缓朝自己走?来。
陆泓谦也看到端端正正坐在?床上的林芳，鸦羽的长发挽起，脸上画了妆，眉眼勾勒，杏眼桃腮，鬓发如云，衬着一身绚烂到极致的红色，今日的林芳带着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唢呐声响起，众人嬉笑着打趣祝福，猛然的惊醒了还在?愣神的新郎官，
陆泓谦红了耳尖，一步一步走?到林芳面前，牵住了林芳的手，众人起哄，几乎掩住了激昂高亢的唢呐声。
俩人规规矩矩的朝长辈行礼，难得林母也没再闹什么幺蛾子，转身离开时，林芳就听着林母带着哭腔喊了一句，“小芳～”
眼泪落下，带着难过，林母这会红着眼眶，有了几分嫁闺女?的伤感。
不管往日再怎么偏心，这孩子终究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啊。
只可惜了，这种?感伤往往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转瞬即云烟，如烟花易逝。
林芳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林母一眼，然后眉眼低垂，一手抬起，整个人微微颤抖，似乎在?掩面哭泣。
“爹，娘，你们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待小芳的。” 陆泓谦一脸真?挚的保证道。
“哟，新郎官准备怎么好好待我们小芳啊？” 人群里有人笑嘻嘻的起哄。
就那么随口?一打趣，没想?到新郎官居然回了，“不让她受气?，不让她受委屈。”
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妇人们眼前一亮，插嘴道，“那以后家里你俩谁说了算啊？”
人群里哄得一下笑开了，问话的婶子得意的挺着胸脯，大?家就等?着看这年?轻的后生和小媳妇脸红耳赤的笑话。
“当然媳妇说的算。” 陆泓谦一脸坦然。
“那小芳和你娘的话，你听谁的？” 看没为难道新郎官，也不知道是谁不怀好意的挑了一句。
陆泓谦转头看了林芳一眼，抿了抿唇，“谁有理听谁的。”
“切～”又没看成热闹，众人唏嘘一声。
“那以后小芳给你生个闺女?，你愿意不？” 这是林二嫂。
旁边有人扯了林二嫂一把，这小媳妇咋说话的，还是做人嫂子的呢。
“生男生女?都一样，我妈就盼着有个孙女?呢。” 陆泓谦朗声回道。
“那么多人看着，新郎官可不能说假话！” 林二嫂可不避讳，林芳给埋了那么一个大?雷拍拍屁股走?了，她问一句怎么了。
再说这话昨不是林芳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过了么，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唾沫一个钉，但凡要陆泓谦要点脸点，这以后不也是个保证。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陆泓谦说的郑重，丝毫不带敷衍。
“好！” 林大?勇带头喝彩，可不敢再让这帮嘴碎的婶子再多话了。
屋外在?闹，满院的喜悦喧嚣，只有最东边的屋子，一室寂静无声。
早上林芳对着她似是而非的说了那么一通话，林慧不敢再闹，也不敢再去?刺林芳的眼，只好躲在?屋子里愣愣发呆。
顾永铮暗叹一声，上前拥着窗前的人，“没事的，回头娘那里我去?说。”
“小芳不是多事的性子，她既然留了那话，就不会多嘴的。”
林慧咬着牙，用力攥紧了手心的纸条，皱皱巴巴，那上面赫然是力透纸背的“没有下次”四个字。
顾永铮微微微俯着身，两手搭在?人肩上，直视着林慧，语气?和缓，“小慧，今天?家里忙完，我们就准备准备去?爷奶那吧。”
林家是不能再待了，再由着小慧性子下去?，他也生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其实林芳给的纸条原话前面还有一句，他顾及小慧心情，撕掉了前面半句，全?部原话是：管好你的人，没有下次。
林芳不想?和林家这些人打交道，那就要找人辖制住刺头，而顾永铮是所有人里最合适的人选。
不得不说，顾永铮在?林家混的极好，地?位不下于林建党，林慧听他的，林母听他的，甚至林父，林建党，甚至林大?哥都愿意听他几分建议，只要他愿意费心思，林芳相信他能做林家大?半的主。
当然了，能管住最好，她能从此落个清净，管不住，那就只能走?管不住的法子了，林芳相信这绝对也是顾永铮也不愿意看到的。
林慧低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绞着手指，低若蚊蝇的说道，“我往后谁也不能见了是吗？”
“只是这大?半年?的时间?，而且爷奶会一直都在?你身边啊，还有珠珠，我也会时不时过去?陪你的。” 顾永铮轻声安慰着人。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时候计划生育管得严，倘若林慧怀孕的事一旦被人揭发，林慧顾永铮俩人被双开不说，可能还会连累顾父吃挂落，不得不说，顾家这是走?了一步险棋。
若是当初没有希望倒还好，可谁也不曾想?到，本来检测出的龙凤胎，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突然某一天?就被告知一个孩子有胎心一个孩子没了胎心，而最终活下来的是个女?儿。
一家子开始有多高兴，后面就有多难过，就连顾永铮都有些不甘。顾家三代单传啊，好不容易到了他这代，长辈怎么能眼睁睁让断了后。
一把大?年?纪的顾老爷子想?着顾家从此断了根，孙子死了连个捧盆摔碗的后人都没了，连死不瞑目的话都说出来了。
顾永铮知道林慧最近半年?来一直不太开心，可对上几个长辈期翼的目光，他还是妥协了，他总要试一试，他总不能真?让疼爱自己半辈子的老人死不瞑目，那样他恐怕会一辈子良心难安的。
但也不能一味只顺长辈，双方僵持了好久，最终双方各退了一步，定了一个半年?之约，答应试一试，半年?内成则成，不成也就算了。
他是幸运的，幸运的是父辈千辛万苦尝试各种?偏方都没成功多生出一个孩子，而他成功了，在?短短的半年?里；可他又是不幸的，世间?难得双全?法，成全?了长辈，势必就要委屈了自己心爱的人。
所以，他委屈了眼前的人。
“你看，你说你想?趁着没走?前多回来住住，你又说想?看建党结了婚，还想?看小芳出嫁，爸妈也没说啥都由着我们来，可你这肚子往后越来越大?了，再不走?就不好说了啊！”
顾永铮平视着林慧，温声细语的小心安抚，“小慧，咱之前不是说好了么，年?前就过去?爷奶那吗？”
“就一定要生个儿子吗？” 林慧抬头，梗着脖子质问道。
“小慧，这孩子都好几个月了。” 顾永铮有些头疼，孩子也怀了，检查也做了，他不知道林慧怎么突然又这么抗拒。
“爷爷疼了我半辈子，我不能……”
“那陆泓谦怎么能！” 林慧扭头，心底针扎般的难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心底难受的厉害，透着窗户，林慧望着院子里的和林母拜别的一对新人有些失神。
越看越迷茫，她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她放佛不认识院子里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了。
明明小时候那么毫不起眼的一个人，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就开始慢慢变了，她开始会哭，会闹，会和爹娘争执，然后拿了小学毕业证，又出乎意料的考上了中?专，离开了家。
再回来时她长高了，变得更漂亮了，后来又考上了研究生，甚至还订了门不错的婚事，好像林芳每一次回来，总会带着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会给家里买礼物，会喊爹娘大?哥，会和她们说笑，做的比村子里的孩子都好，但林家人隐隐都知道，林芳她对他们只是像大?家对所有普通的亲戚一样，只有浮于表面的人情往来罢了。
哪怕他们不相信，哪怕林母不愿放手，吵架争闹，讨好谩骂，林母使尽了各种?手段，可林芳依旧与他们越来越远了。
林慧咬着唇，她好像重来没有细想?过这些，不，或者说，她只是下意识忽略了，她总可笑的期盼着林芳还是小时候那个孩子，期盼着林芳能和她一样孝顺爹娘，拔拉兄弟。
她的想?法有些奇怪，可为什么呢？
林慧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没错的，孝顺父母，友爱兄妹，她才?没有做错，错的是小芳，是小芳过于铁石心肠，不近人情。
林慧深吸一口?气?，默默的告诫着自己。
“怎么哭了？” 顾永铮心疼的给人擦着眼泪。
“好了别哭，我保证就这么一回好不好，等?你生了孩子回来，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林慧闻言却突然扑到人怀着，无声的哭了，破碎压抑的哭声听得顾永铮眉心直皱，心底像是被人扎了一刀，钝钝的，又疼疼的。
她哭的特别委屈，像是隐忍了许久的火山一下子爆发，所有压在?心底的伤心与难过都倾泻而出，听得顾永铮怜惜又愤怒，怜惜人委屈，又愤怒自己的无奈。
顾永铮只沉默的拥着人，一手轻轻的拍着人后背，直到林慧哭累了，沉沉睡去?。
有人哭心底也哭，有人哭心底却在?笑。
院子里，陆泓谦扶着人上了车，等?关上车门，他才?舒了一口?气?，林芳看上去?并没有那么伤心，只是，也没有那么高兴，倚着背椅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