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811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一面自己也盛了一碗,捧着碗与土兵说话。

  土兵们回答得有些磕巴,但也说:“吃、吃得很好。”又添了一句“比以前强多了!”

  祝缨没说话,点了点头,扒拉了两口饭。杂粮,还掺点菜,有盐味,但是没有肉。早饭没肉,也行。她打算吃过午饭、晚饭再说。

  土兵看祝缨不说话了,怕祝缨不信,又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们就是艺甘家的人。”

  祝青君跟着解释:“是抽丁。”

  “哦。你们报过,我知道。”

  祝青君率领一部分祝县的兵马攻打艺甘家,打完了,即使祝缨现在也不能一直供养一支这样的队伍。其中一部分抽丁的土兵回祝县依旧种地去了,但是甘县也不算太平,西卡家又不时骚扰。所以祝青君就请示了祝缨,从甘县抽丁,从奴隶中抽取合适可靠的人,编入土兵的行列。

  这个土兵就是这么来的。家里分了地、有了屋,当个兵就当得很甘心。

  普通人常年都是只有六、七分饱的,还要劳作,不是不想吃,是没有。如果是奴隶,处境就更惨了。家里人口多,老人一天就只能吃一顿,也谈不上“饱”,不是儿女没良心,是没得吃,得给青壮年吃,吃了好干活儿。每家都有老人或者小孩儿饿死的。

  所以这只有一点盐味,也没有肉的饭,他们都觉得不错。

  甘县过得,比其他几县是要差一些。

  祝缨吃过了早饭,又往县城里转去,她还是老样子,好在街上蹓跶,不时往路边一蹲,就跟老人、小孩儿闲聊。遇着个卖竹筐的手艺,还帮人家破竹篾,一边破着竹篾,一边聊,身边很快聚了一圈的人。

  说是巡视,也不急着去边境,也不急着召项乐回来。倒是整个甘县的大寨都知道有这么一位大人,学什么都很快,还拿竹篾编蝈蝈给小孩儿。遇着可怜的人,还要顺手帮个忙。寨子西墙根下那个柴刀断了,没钱换新的小子,就得到了一把新柴刀。又很厉害,一眼就分辨出了正在争一个笸箩的两个邻居,谁才是笸萝真正的主人。还把一个欺负姑娘的小流氓给亲自打了。

  等到项乐从边境回来,满寨子里的小孩儿已经不叫祝缨“大人”改称她为“姥”了,虽然看着不太像是一个印象中的婆婆婶婶的样子,可是管它呢!姥说了“你们认得我这样子就是了”。

  他们觉得,“大人”如项乐,不如“姥”亲切可敬。

  项乐从外面回来,路上人再称他为“大人”的时候,他总觉得“大人”这个词,在他们的口气中变得不那么亲热尊重了。

  …………

  项乐直接回县衙,衣服没换就得到祝缨的最新情况,忙说:“大人现在哪里?快带我去迎接。”

  账房道:“怕是在城东。”

  项乐道:“前面带路。”

  匆匆找到祝缨时,天也暗了下来。这一天,祝缨新去了一个打铁的铺子,正围着个破围裙,跟铁匠学打铁。看到项乐,祝缨对周围的人说:“我去看看他,别耽误了你们的正事儿。明儿我还来。”

  解下了围裙,项乐也跑到了面前:“大人,您怎么……”

  祝缨摆一摆手:“回来了?回去说吧。”

  “是。”

  项乐也是知道祝缨的脾气的,他倒也不怕,他在甘县也没有作威作福鱼肉百姓,那就不用怕。

  饶是如此,路上还要解释:“人手不足,有时做事不得不糙一些。此地又不认王法,有些习惯也不合。我只能分辨个对错,轻了重了,未必周全。”

  祝缨笑笑:“做得还不错。”

  项乐顿时高兴了,忍了忍,等进到县衙才说:“西卡家的那个小子,着实恼人,不过,看着倒有一点诚心。”

  “哦?”

  项乐也不知道要怎么跟祝缨解释,如果是以前,他会给祝缨一个“男人都懂”的心领神会的眼神,但祝缨她是个女的啊!

  想了一下,他说:“如果有这么对三娘,我也不会觉得他是图谋不轨。就是……”

  祝缨看着他为难的表情,大概知道了他的意思,对方看着还行?

  项乐看祝缨的表情,也松了一口气:“不过,还要看青君,妨碍到青君、妨碍到大人的安排,也是不行的。西卡,如果能够兵不血刃,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青君年纪也不小了,草草嫁了,恐怕不好,要门当户对,梧州头人的孩子,我看配不上她。青君也没有家人宗族,如果有一贤内助,她也能省些心,更能专心建功立业。”

  说着说着,项乐竟惆怅了起来,他想起来自己的妹妹,如果妹妹也能有个贤内助……

  祝缨道:“此事不急,过几日我往边境上瞧瞧去,见着了,再说。”

第457章 真心

  项乐回来了,就不能再让祝缨等人在旁边的“兵营”里凑合了。他又要张罗收拾了房间主祝缨住下,祝缨道:“不用啦,搬来搬去的麻烦。我瞧你这儿也不过才安定下来,就甭忙我了。”

  项乐道:“纵使您不想挪动,大娘子她们住在营里恐也不方便。”

  花姐是与祝缨一同到甘县的,随行还带了几个女学生。女学生不是山外新近上山的那几个,是花姐已经教习数年的,也都能看些病、医些人。花姐一动,就是施医赠药来的。这几天她与祝缨分头行动,各忙各的。

  以项乐以前的经验,祝缨要巡视边境,花姐多半是留在寨子里,大寨忙过了,再往附近的小寨里接着瞧病人。祝缨与花姐,虽然同行,却并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则花姐还是搬到衙门里住着的好。既然要搬了,不如祝缨一起搬到县衙。

  “您心疼我们,不想让我们劳累,就与大娘子住一处,我不给您二位另安排房舍,岂不也方便?县里的许多事务,我还没向你秉报哩,籍簿、卷宗都在县衙里呢。”

  祝缨想了一下,道:“也罢。”她的行李还没花姐带的草药多,搬一搬,也不费事。

  当下由花姐与项乐的管家一起安排搬迁的事宜,项乐向祝缨汇报甘县事务。祝缨道:“你远道而来,先换身衣服休息休息,我的事不急,你先把回来的土兵的功过赏罚拟好。我帮她们搬家去。”说着,卷起袖子就去帮花姐了。

  营房里,随同项乐一同去边境的土兵也加来了,有几个挂了彩,花姐等人顾不得搬行李,先看他们的伤势。祝青君是女子,出巡的时候所携土兵男女掺半,项乐出巡带的就都是男兵了,被一群女娘看着,又是得意又是不好意思。

  祝青君咳嗽一声:“都老实点,认真答话。”土兵们才正经了起来。

  祝缨所问,自然是西卡家的事儿,土兵们看瞥一眼祝青君,说出来的情况也与祝缨这些天满大街乱蹿的时候听到的大差不差:“他们早就与咱们不对付啦。往年也打的,也不独为哪一桩事。哪家不打呢?”

  诚然!在祝缨到福禄县之前,阿苏家与塔朗家对着抓人砍头放血,花帕族虽然战力比这两家略逊,也没忘了习俗,路果、喜金他们倒不拘泥于某一种斩杀人牲的方法,是人命就行。与路果、喜金分属的艺甘家,想文明也文明不到哪里去。还有一个已经没了的索宁家,也未见看在同族的面子上对阿苏家手软,当然,阿苏家也没给索宁家好体验就是了。

  西卡、吉玛当然也是如此,虽然各族、各家也不免有联姻的时候,却也是时不时地互相打一打、猎取点人头、人血、人皮之类。

  据言,西卡与吉玛风俗更接近一点,人家祭礼比较喜欢用人皮以及人骨制成的祭器。

  当然,也与塔朗家一样,抓的外族人不够祭祀的时候,也拿自家奴隶、甚至是身人比较尊贵的人当祭品。

  也之所以,虽然整个艺甘家的范围内,对以祝缨为外代表的“外面人”印象很差,但当祝缨派了项乐、祝青君坐镇甘县,废除了奴隶制,废止了人牲、人祭,风评就开始变好了。再分给土地租种,甘县一年之内就渐渐稳定下来了。

  祝缨又问:“这次又是为的哪一桩?”她到之前就听到汇报了,但是传过来的信息可能有误,眼前这些是刚从边境回来的土兵,说话会更可靠。

  土兵又瞥了祝青君一眼,道:“过境来,跑到小寨里大吃大喝的,又要踩咱们的禾苗,又是吓人的,太可恨了!”

  说着,也不看祝青君了,开始真的生气。他家也分得一份地,产出不像以前那样被头人抽去大头,看土地也像是自己家的了,不免对有人想毁禾苗十分气愤!

  祝青君的脸沉了下来,问道:“踩了多少?”

  土兵缩缩脖子,说:“也、也不、不多,就、就是,停在那儿,故意等、等我们过去。”

  哦~祝缨明白了,祝青君更生气了,阴着脸才没把脏话骂出来。花姐抱着一只水瓶走过来,说:“这是怎么了?天儿这么热,来,喝点儿水。我才煮的凉茶。”

  众人喝凉茶,气氛略缓了一缓。祝缨与祝青君、土兵们接着聊,更知详情。这西卡家让甘县比较难受,甘县希望稳定,他偏要捣乱。每次来的人不多不少,是一个拉开了防线去防不值当,不管它又确实会碍事的数目。

  祝缨问道:“每次都是这个人?”

  祝青君道:“奇就奇在这里,以往也有别的人,近来就只有他。对了,还有一些从艺甘家逃到西卡的人,也与他混在一起。”

  另一个土兵撇撇嘴,道:“到了西卡家,他们就是西卡家的人了,跟咱们甘县可没关系。”

  祝缨又问了对方的兵器、武力之类有无变化,土兵道:“也还是那个样子。他们有兵器是真。”

  西卡有碳和一点铁,再往里一些的吉玛有大量铁矿又产生金,冶炼的水平虽然不高,但够用。

  几人喝光了凉茶,县衙也收拾好了,花姐道:“我先去布置屋子。”

  祝青君送祝缨与花姐出门,项乐那里也拟好了功过赏罚之事。祝缨就征用了签押房,与他、祝青君等人开了小会。项乐描述西卡家与土兵略有出入:“作势伤了一点禾苗,补种及时,没有什么损失。我看他不像是真要动刀兵。”

  多的,他也不好当着祝青君的面讲。

  祝青君的表情已经不太好了:“大人,我回府向您禀报,就因那人很是可厌。甘县新附,田还没有种熟,人心也还没有大定。大人也说,总要有个两三年才好。这个时候征兵,也是不合适的,容易逃跑、哗变。对面又不缺兵器。可这两三年,总被这样袭扰,也不能安心做事。实在可厌。”

  项乐道:“西卡……地方大,又有铁、石炭等物产,打起来可不太容易,如果能像大人收伏阿苏、塔朗几县一样收伏,似乎会更方便快捷一些。”

  祝青君撇了撇嘴:“然后呢?还让他们家接着管?有什么事儿还要同一群行尸走肉好言好语地商议?他们有铁有石炭,就不能还放在他们的手里!

  你又不是不曾随大人出征过,大人征伐,军政大权集于一身,令出自幕府,一切才能那样顺畅。

  不是凭真功夫拿到的,就攥不牢,总要受制于人!大人,我看甘县就很好,比艺甘家好百倍!西卡家的小子看着精神,可西卡家的奴隶也是人。大人既然给了我一次重生为人的机会,给了整个梧州的奴隶做人的希望,请也怜惜一下西卡的奴隶吧!”

  项乐轻轻吸了口气:“这……也是……释放奴隶,是件美事。只是眼下,甘县新设,咱们力有不逮,又恐他们鱼死网破。大人,不如先像对艺甘家那样,先礼后兵,如果他们愿意释放奴隶转为佃户、部曲,也是兵不血刃。不愿意,再惩罚不迟。我们也好趁此机会多得一些准备的时间。”

  祝青君也说:“大人!要是为了对他们用兵,我情愿苦些、累些,巡守边境。要是为了对他们依旧怀柔。”

  “梧州羁縻的地方已经够多了,可以不遵王化,不能有更多的地方不听我的话,我要令行禁止、升降褒贬,”祝缨慢慢地说,“五县也就罢了,我容忍。其他人已经没有这个运气啦。地方,我要,人,我要,祖宗?就不必再多要啦。”

  项乐有些紧张,祝缨慢慢踱到他的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你带了多少心腹到甘县?打算给他们前程吗?是不是还想过你儿子的前程?遇到一个就羁縻一个,你们将要在何处容身?”

  祝缨的话连疑问的语气都很轻,落到项乐的耳中却是炸响了一连串的惊雷!

  他紧张得喉咙开始发干,跪了下去:“大人!我、我错了。”

  祝缨抓住他的肩膀一提,道:“起来。用心做事!今天的话,一个字也不许泄漏出去!”

  “是!”

  “青君随我过来。”

  “是。”

  ……——

  两人到了祝缨与花姐的房间,祝青君的心情很美好,她与大人想到一处了!这是不是说明,她看事情也有长进了?

  祝缨仍然面目平静,问祝青君:“西卡家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祝青君平静地道:“一个必然要死的人。大人要对付他,其实也不难。我看,他背后的长辈们也是故意让他过来撩架,好试探咱们。他也就借机生事。我只管看他做了什么,眼下他妨碍了咱们,自然不是好人。”

  “哦?”

  “我知道项二觉得他人不错,他在那里了,结局就已经注定了。以前我和小妹在京城的时候,可憋气,又不知道大人真身,又没旁人可诉说,只好两个人聊,聊人生、聊际遇、聊未来。无可寄托,只担心您中途放手。

  只要您的功业能够成就,我们追随大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情爱是最微不足道的。小妹还有阿妈、还有她祖传的寨子,我本是什么都没有,更该先成就自己。多少人,多少女孩子,没有这样的机会,我得到了,再不珍惜,就叫我再当回索宁家的奴隶!再不珍惜,我就是真真活该做卑贱之人!

  我在天上飞过,就不想再回到笼子里去!”

  祝青君说完一长串,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跪在了祝缨的面前。

  祝缨抬手按在她的头上:“好。起来,七日后,你随我巡行甘县。”

  “是!”

  ……——

  祝缨又在大寨住了数日,这几天的时间里,她先批复了项乐对土兵的赏罚,接着检查衙门的档案籍簿,也不忘在大寨里继续蹓跶。

  眼看预定离开的时间一天一天的接近,终于到了要启程的日子。因祝缨要巡边,花姐随行到附近的寨子就停,不带她到边境。

  衙门里就有花姐给祝缨收拾行李,祝缨抱着一大包的糖,最后一次到街上给小孩子和老人家发糖吃。一路被好些人围随,也有小孩子拿到了糖放在小兜兜里藏好,两条小腿倒得飞快,跑到前面,再折返过来,假装没有领过,是新来的。

  祝缨好笑地看着她,说:“你领过了哟,刚才在那边三婆婆家门首的石鼓边上。”

  将小姑娘臊得两颊通红,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一旁另一个小孩子仗义地说:“她阿婆病在床上,她想给她阿婆吃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