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758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晴天上前拍门,里面一个老妇人的声音:“谁啊?”

  祝缨道:“是我。”

  里面老妇人听着声音觉得耳熟,失了警惕心,将门拉开:“都宵禁了,怎么……哎哟!”

  这位是小杨仵作的老娘,与祝缨也是认识的,她忙要行大礼,祝缨将她挽起来:“您看着还硬朗,小杨在家吗?”

  “在、在!大人您怎么也不说一声就来了?”又扬声往院子里叫人。

  祝缨道:“有一件要小杨陪我走一趟。”

  小杨赶了出来,上前一个大礼,然后才说:“不知大人有什么吩咐?我这就收拾去。”

  “不用你收拾什么,带上你自己个儿就成啦。”

  小杨也不问事由,答应一声,让家里母亲和妻子:“看好门,等我回来。”紧一紧腰带,就跟着祝缨出去了。

  说是“小杨”,其实儿子都娶了媳妇了,小杨的胡子也留了两寸长。

  祝缨问他:“国子监那个学生的尸身,你能看到吗?”

  小杨忙说:“能!白天我才看了一回。大人要看?犬子正在京兆府,不瞒大人说,今天白天,京兆府拦着不让咱们大理寺的人看,小人正打算趁夜悄悄过去看一回的。把孩子放在那里,好接应我。”

  祝缨乐了:“巧了,那就一起吧。”

  “是。”

  小杨路很熟,从侧门溜入,京兆府上下差役与他也很熟。一个差役说:“老叔你进去就进了,怎么还带旁人?”

  小杨低声道:“你看看这是谁?”

  这差役虽然年轻,不是祝缨的老熟人,但是经郑熹、陈萌等任京兆,京兆府上下对祝缨也是熟悉得紧。

  祝晴天一点也不含糊,摸了一把钱上前:“辛苦了,大冷的天儿,大人请您吃点儿热酒。我们是来找熟人聊天儿的。”

  钱不少,差役嘴一咧,又努力压平嘴角:“无功不受禄,可不敢当这样。大人也不是外人,这儿您比我还熟呢,只请别惊动别人。”

  小杨道:“那你就给带个路,我们来看看我家那小子。”

  差役拿了钱笑眯眯地道:“您请。”一路上絮絮叨叨,说是小小杨师徒俩已经拜托过他了云云。

  很快,就看到了小杨。他正站在一间屋子前张望,手里打着个灯笼,天又冷、光又暗,阴恻恻的。差役就不肯再往前走了,说:“就在那里了,一会儿让小杨陪您出来,我在那边儿门口等着,送您出去。”说完,头也不回地小跑着溜了,好似有鬼在后面追他一般。

  尸身放在一个偏僻的屋子里,祝缨第一次进这间屋子时,京兆尹还是王云鹤,此后就很少来了。

  小小杨师徒又来拜见祝缨,祝缨道:“这个时候就甭客套啦,尸身是个什么样子?”

  小小杨道:“在里面,大人请。”

  进了屋里,他烧了一把纸钱,又奉了根香给祝缨,祝缨把香点上,与小杨一齐看尸身。很年轻,不太新鲜了,亏得天气冷还没有怎么腐败。小小杨给她掌灯,祝缨仔细地查看尸体,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生活拮据的年轻人,衣服并不鲜亮,是国子监补贴发的。

  头发上了点头油,是个讲究人。祝缨查看了他的双手、颈中的缢痕,手上有茧,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一切的痕迹都显示,他是自己上吊的。

  小杨也看了一遍,长出一口气,微笑着对小小杨说:“是他自己上吊死的,这下姚京兆可以放心了。”

  仵作们都挺高兴,这代表他们没有看错,小杨也不用担心儿子会担责任,剩下就是等裴谈与姚臻磨完牙,小杨再装模作样看一遍,接下来就不干仵作们的事了。

  若非地方太瘆人,他们都要跳起来了。

  小杨对祝缨道:“大人您看?”

  “回吧。”

  “哎!”

  祝晴天又取了钱给小小杨,小小杨推辞说:“我爹也来了呢……”小杨抬手就给他头上来了一下子,然后对祝缨道:“大人,这……”

  “拿着吧。”祝缨说,然后率先走了出去。

  出了京兆府,祝缨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又去了杨静的府上。

  杨府门外拴着几匹马,祝晴天上前拍门,门上探出个脑袋来,一见是她们,忙把门拉开了:“祝大人!”

  祝缨问道:“都有谁来了?”

  “是王、岳二位。”

  祝缨道:“我现在就要见到杨先生,要快。”

  “是。”

  很快,她就与杨、王、岳三个人坐成了个方形。杨静的脸上现出颓丧之色:“子璋有心了,是我失策,恐怕要辜负于你了。”

  祝缨道:“这些话以后再说,你现在还是祭酒,现在,带我去宿舍看看。”

  王叔亮道:“怎么?难道这学生的死有蹊跷?”

  岳桓也是精神一振,带点期望地看着她。

  祝缨摇摇头:“要看过了才好说。”

  杨静振作了一点,道:“好,我带你去。只是……真的是有人谋杀嫁祸么?”

  祝缨道:“不好说。”

  岳、王二人也要跟着去,四个人于是一同去了宿舍。因为死了人,这一处宿舍及附近几间房子都被暂时锁了,学生也安排到其他地方住了。杨静唤来舍监将门打开,祝缨道:“点上灯,闲人免进。”

  杨静道:“早不知道进了多少闲人了。”

  抢救的时候哪顾得上别的?一堆人一拥而入,七手八脚把人放下来,还有要请郎中的,又有请师长的,乱七八糟。

  祝缨低头一看,果然……

  再四下扫射,又问:“这房里的东西,有人动过么?有谁知道他都有什么东西,有没有丢失的?”

  舍监低声道:“这个就不清楚了,他的东西本就不多,小人将他的行李铺盖归拢了,都放到那边小屋里,等他家里来人交还。”

  祝缨先看屋子,进出的人太多,完全看不出当时有没有闯入,她又取了梯子爬上房梁,举着火把查看了一番,也是很正常的上吊后留下的痕迹。当时踩翻的椅子还在,鞋脚也对得上。

  让她来断,也是自杀。

  她又讨来了死者的遗物,只见都是寻常书生的东西,大多不值钱,只有一顶帽子、一个玉佩稍贵些。这也很正常,这年纪的人,攒点钱买两件心仪之物并不能说明什么。当然,也有可能是别人送的,但是没有贵重到可以买命的程度。

  祝缨更重点放到字纸、书籍、信件上,也都是一个激愤的青年的东西。

  “遗书呢?”

  杨静道:“京兆府收了去,我当时看过了,是他的亲笔无疑。”

  其中有两张帖子,祝缨拣了出来,问道:“这是他的同学吗?”

  杨静道:“是。”

  他的声音有些艰涩,补充了一句:“三个人都是很有想法的年轻人,只是……”

  岳桓道:“只是异想天开,胡说八道!哼,他们的想法要是对的,冼、霍之辈早就是名臣了!”

  说着,他又觉得这话有点不对,补充了一句:“当年王相公可不是他们这样。”

  王叔亮苦笑道:“莫要多心,家父在世时也是很敬重刘叔父的。如何二位不在京城,就闹得这般……本该同心协力的人,竟针锋相对了起来,又耽误了一条性命。”

  岳桓问祝缨:“如今看了看过了,你有什么想法么?”

  祝缨道:“查一查这两个活着的人,日常都与什么人交往,看是不是有人撺掇怂恿。”

  杨静道:“子璋你对我说实话,他是自杀的,是不是?”

  岳、王都看着祝缨,岳桓频频使眼色,杨静道:“你做什么怪样子?”岳桓老脸一红。

  祝缨道:“倒也不是没办法。”

  岳桓精神一振:“什么办法?”

  “我还要再想想,总之,都先稳住。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把门锁好,咱们走。”

  离了宿舍,祝缨也不再与他们同行,岳桓却追了上来。祝缨奇道:“您这是?”

  岳桓板着脸,问道:“你对我说实话,究竟是不是自杀?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恐怕有人怂恿。”

  “那就是自杀了。遗书也是真的,对不对?莫说别人怂恿,他读圣贤书,这么老大的一个人,自己没脑子吗?抛下父母是为不孝,又陷师长于不义,有人怂恿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要想什么办法?不要告诉我,你要找一个人,让他承认受了谁的指使设局行凶!”

  祝缨诧异地看着岳桓,一阵冷风吹过,灯笼在风中摇晃。

  岳桓道:“今天早上,我……”

  他才见过郑熹,郑熹很轻松地对他说了这么个办法,并且保证能够办好。郑熹如果出手,这口黑锅就得扣在冼敬等人的头上了。拿出一条人命来,反咬冼党一口,对郑熹而言是很划算的。

  但是郑熹说他不大好做,因为涉及到学术之争,所以需要一个懂这些的人给死士编一套说辞。岳桓愿意帮忙也行,不过最好是杨静能够出手把内容编得天衣无缝,免得被人看出破绽。毕竟冼敬等人还盯着,裴谈也是个有学问的人。

  岳桓一整天的心情都糟糕透了!他也收点小礼,礼尚往来嘛!也推荐一些亲朋友好友,为国进贤嘛!但是这样坑害人命,他还是做不来的。

  祝缨来的时候,他是抱着希望的,特别希望祝缨能够查出来,是真的有这以一个人害了学生,剑指杨静。但是刚才在宿舍里,他的心都凉了。

  他虽是个文士,城府不够深沉,但这件事他还是看得比较分明的。在场的都是可靠之人,以祝缨的立场、为人,如果有绺,早就说出来了。不说,就是自杀,自杀者的遗书写的就是死因。

  那就是杨静逼死了学生。

  杨静能够扛住其他的所有的事,却扛不住“逼死学生”的罪过,他是骄傲的、对学生有感情的。

  岳桓道:“我们,绝不想你做这样的事。我见不得这样的事,他也见不得。你,与二郎的父亲,是不一样的。以往有些事,可谓和光同尘,如今,不要脏了手。”

  祝缨道:“您不太了解我……”

  岳桓道:“你老老实实地走正途!莫要自我感动才好!”

  祝缨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又想到哪里去了?我会把另两个学生的事告知京兆、大理的,往好处想,如果真的有人背后弄鬼呢?言语可杀人呐!”

  岳桓认真地警告:“莫要弄鬼!刘叔父离京前对我说,要是你弄险,就让我告诉你:老实点。”

  祝缨张了张口。

  岳桓打了个喷嚏:“回家吧。”

  …………

  祝缨第二天早朝后便叫来了赵振,赵振是大理寺的人,让他设法提醒裴谈。京兆府姚臻那里,则是让京兆府里的差役们禀报姚臻。她则让祝晴天去查访那两个学生。

  三管齐下,数日之后的反馈竟是——另两个学生也是仕途无望的。

  三人家世都不甚好,一旦路子不对、不得师长喜爱,出仕就很困难了。他们的家庭并不富裕,全家的希望都在他们的身上,一旦不能成功出仕,养家糊口都很是困难。虽然官员的清苦与百姓的贫苦不是一个苦,但是对比周围,他们就算是很苦了。

  他们三个在学校外面也有几个朋友,顺藤摸瓜,也都是一派的想法,“这辈子做不了官”对他们的打击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人无法想象的。

  学问不得认可,与杨静观点不合。仕途又无望,家庭会陷入困顿。两相叠加,一时想不开。

  结论就是“小孩子觉得前途无望,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