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141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仔细回忆王云鹤所讲,干脆凭着记忆把王云鹤讲的那些,一一给默写下来,然后整理出个纲领、提炼出了框架。花了整整三天,写成了几十页一本厚厚的笔记。她预备照着这本笔记里的架子,把之前读过的书重新再比着往架子里塞一遍。之后再读新书的时候,心里也就更有底了。

  整理好了笔记,她开始照着笔记给自己列个书单,照着书单一本一本地看书。学东西嘛,不丢人!反正她的底子都是偷听来的,王云鹤还当面讲给她听了呢,不算偷学。

  她已不怎么打算盘了,胡琏还有点寂寞,说:“你写什么呢?也没点儿响动,这屋里静得怪头瘆人的。”

  祝缨放下笔,转转手腕,说:“你也太有趣了,闹了嫌闹、静了嫌静。要不,我把大家伙儿给你找回来……”

  “罢罢罢,我说一句,你有八百句等着呢。没大没小的!”胡琏笑骂一句,起身蹓跶去了。

  祝缨也起身准备蹓跶一下,老黄来叫祝缨:“小祝大人,郑大人叫你过去哩。”

  祝缨揣起自己整理的笔记,收拾一下就跟老黄走了。路上,她问老黄:“今年还是没有明法科的人过来,要从自己人里选升几个官员,你没什么想法?”

  老黄低声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成不成。我不比他们,他们有会算账的、有会有两手验看本事的、有行文极流畅的……我么,就只会干些粗笨的差使了。”

  祝缨道:“你说真的假的?”

  老黄道:“不是有句老话么?甘蔗没有两头甜,我跟在郑大人身边,是有不少好处的。一旦选了官儿……”

  祝缨道:“你就说我们寒酸好了。”

  “哎哎,那可不敢。”

  祝缨道:“你想好了就是了。”

  几句话功夫就到了郑熹面前。郑熹现在也有点闲,没有大事的时候,他还是愿意把事情放手给下面的人去做的,他先跟冷云闲说了几句京城各家的趣事,冷云蹓跶找人玩儿去了,他就想起来祝缨了。

  “你的音韵读得怎么样了?”

  祝缨道:“背完了。”

  “唔,可以学作诗啦。”

  祝缨傻眼了:“不是吧?不会行不行呢?”她就愁这个。

  郑熹道:“让你读了那么多的诗,你不应该作不出诗来呀!你不是个笨人啊!”

  说起这个祝缨就一肚子话了:“您让读的都是些什么呀?写景的也还罢了,咏史也凑合,最讨厌的是狗屁不通的思妇之词,真是头都要炸了。都是喜欢拿夫妻喻君臣!一写就是‘妾’如何如何。哪是满朝文武啊?这是满朝文武假装怨妇,要死了!”

  “又来胡说八道!什么叫装?这是借以述怀。”

  “我们村的怨妇才不是这个样子的呢!”

  郑熹见她为了不作诗什么话都说出来了,好气又好笑:“那是什么样子的?”

  “咒、骂!死在外面别回来了!爹娘瞎了眼,给许了这么个男人!媒人黑了心,不怕遭报应天打雷劈……”

  郑熹笑得捶桌子:“够了!知道你不爱作诗了,多少也是要会一些的,又不要你能写得多么好。你不作诗,现在又没旁的事要你做,你还能做什么?”

  祝缨道:“读书呀。”

  “嗯?”

  祝缨想,自己的藏书真的太少了,书不便宜,哪怕她只买那些最平易的简装本也是需要钱的。常见的书还好些,还能买,还有一些大部头的书,动辄几十本,书铺子里印的本来就少,抄的也少,多半都在人家里藏着。还有一些研习的人少、外面没有流传的,就只有少数人数有存。

  郑熹那儿书多呀!

  她把自己的书单给郑熹看,郑熹道:“这几本你不是读过了么?这空的是什么?”

  祝缨也想听听郑熹对王云鹤的评价,就把自己整理的笔记拿给他看:“这是前两天请教王京兆的时候他说的,我想照着这个把书再给读一遍。您给掌掌眼?”

  郑熹慢慢地翻着,不时拍一拍桌案,到了会食的时候还有一半没看完,说:“这是个博学君子啊!他对你很看重了呀,才会对你说这些。”

  祝缨道:“看重不看重的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讲得明白,比私塾先生讲得好。”

  “废话!”

  “哎,您怎么自己揣着了?”

  “看完还你,吃饭去!”

  这天中午,郑熹又派人把自己桌上一道鱼拿去给祝缨吃。这是一条带籽的大鲤鱼,鲜嫩肥美。祝缨也不客气,把整条鱼吃得只剩骨头,剩点鱼汤还拿来泡饭了。大理寺卿的伙食,比她这个司直好多了!

  郑熹吃完了饭,午休也没休,紧赶慢赶把笔记看完,下午又召了祝缨去,说:“你可以先不用作诗了,把他说的这些吃透!书接着读吧。”

  祝缨赶紧说了自己的计划,郑熹笑道:“你就知道到我这儿来打秋风!”

  祝缨道:“薅习惯了。”

  郑熹接着笑:“行,习惯就习惯。唔,你今天先拿着你写的这个,去京兆府,请他再指点一二。”

  “诶?”

  “去,准没错。”

  “哎!”祝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能再拜访王云鹤,也是挺好的。王云鹤的本事,她还是要学一学的。没有王云鹤,她现在还在自己瞎摸乱撞,只觉得世道有毛病不知道世道究竟有啥大病,现在知道一些了。只要王云鹤还肯讲,她就愿意听!

  而且郑熹不会害自己,至少现在没有,人家从一见面起对自己就挺照顾的,虽然各取所需,但是郑熹也是买卖公平。

  祝缨一落衙就揣着笔记去了京兆府。

  …………——

  因之前与王云鹤有那么一次深入的交谈,京兆府上下看她的眼神就又多了一点亲切。张班头也仗着自己与她熟,提醒了她一下:“王大人待您可不一般,您可不能叫他寒心呐!”

  祝缨怪异地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什么话?”

  “哎,上回……”

  祝缨道:“王大人比你聪明吗?”

  “那是当然。”

  “那不行了?他是好人又不是傻子。我看他比你明白多了。”

  张班头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想反驳,好像又是这么个道理。

  里面出来一个小厮,笑着说:“请小祝大人去书房呢。”

  祝缨正正衣冠,还跟以前一样去见王云鹤。

  王云鹤的书房里还有别人,祝缨进去之后就看到了一个坐得笔挺的……算青年吧。她先拜见王云鹤,王云鹤道:“小祝来得正巧,我正想到你!子恭,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小祝。小祝,这是我的学生,冼敬,冼子恭。”

  祝缨与冼敬互相平辈行礼,一起一伏之间祝缨就把冼敬打量了个差不多。这冼敬应该与郑熹差不多的年纪,留着短须,看起来家里没郑熹那么优渥,但也是个衣食不愁的模样。一身蓝衫,领口袖口等处都有刺绣。

  是个官儿。祝缨闻到了他身上的官味儿。

  冼敬也在看祝缨,他是要出京做官的,走之前来拜会老师,听老师提到了祝缨很好学,巧了,遇到了,也就带了点评估的味道看祝缨。没想过老师说的“后生”生得是真够晚的,年未弱冠。

  两人彼此称呼过,又叙了座。

  王云鹤问祝缨:“小祝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呀?”

  祝缨起身把自己写的笔记递给了他,王云鹤接过笔记的时候还有点吃不准,时常有人写文章来请他指点,祝缨却是个例外,此人从不写什么文章,就是借账、借书。祝缨写个笔记,封皮上也没写字,是个大白板。王云鹤揭开封皮,第一页才看数行脸上就开始要笑起来,他匆匆地翻着,几乎一目十行,间或停下来仔细看其中的某一页。

  屋子里安静极了,冼敬十分好奇祝缨拿来的是什么竟能让老师看得如此入神,他略抻了抻脖子,仍然无声地等着。

  王云鹤翻完这本笔记,脸上的笑也止不住了,对祝缨道:“我才对子恭说,要写一篇文章……”

  冼敬“啊”了一声,道:“难道这就是?这……祝兄是怎么……”

  王云鹤便向他说起了原委,冼敬连连点头,又向王云鹤请求看一看。王云鹤对祝缨道:“这是你默写下来的,你说。”

  祝缨道:“里头的话都是您说的,何必问我?”

  王云鹤一边把笔记给了冼敬,一边搓着手,说:“你自家写的批注也很好!哎呀,我这些日子难抽出空闲来,才起了个头!你已写出来了!”

  祝缨见冼敬还在看,她就把自己开的那张书单又递给王云鹤。王云鹤道:“这又是什么?”

  “听完您的话之后,我想重新读一遍书,您看看,照着那个读这些,成不成?”

  王云鹤高兴极了,说:“小儿郎向学,大好事!子恭啊!看看,看看!这是个懂得如何读书的人!”

  冼敬看笔记看得入了神,敷衍地“嗯嗯”,王云鹤也不在意,先给祝缨改书单,一边写一边说:“凡有不会的,可以来问我。”祝缨乐了:“那可真是好极了!”

  那边冼敬看得就比郑熹快多了,这其中好些个是他早就明白的道理,有些是老师王云鹤给他讲过的。遇到王云鹤最近的心得,他才放缓了看一看记下,祝缨另写的注脚他也看一看,不时点一点头。翻完了,将笔记递还给王云鹤,说:“十分仔细。”

  王云鹤把写好的书单给他看,问他的意见。冼敬有点好奇地说:“祝兄之前是怎么读书的?”他更想问的是,你之前是干嘛的?冼敬自己是进士科,也有点文名,但是之前从来没听说过有祝缨这么一号人物。

  他是王云鹤的学生,先在家丁忧,现在是起复任职,即便如此,有什么后起之秀他进京之前就应该有朋友写信告诉他了。看笔记,祝缨能默记如许内容且提炼得切题,不应该是个无名之辈。奇怪的是,有这等资质的人,不应该才开始列单子读书。

  祝缨道:“我读书少,拣着什么读什么,也不大通。现在重新开始。”

  王云鹤道:“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又对冼敬说,祝缨是明法科的。

  冼敬惊讶地问:“怎么考那个去了?”

  “我有家要养啊。”

  冼敬道:“可惜可惜,纵晚几年又如何?你这傲气不是地方。父母养你这么大。也不在乎多几年。一步错步步险!”

  “至少现在是我在奉养父母,不是承别人的人情啊。”祝缨理所当然地说。要她考进士科,不知道得学到猴年马月去了,那全家在京城怎么生活?

  王云鹤道:“君子有志向学,什么时候都不晚。拿去,仔细读来。”

  祝缨接了书单,冼敬却向祝缨借她的笔记:“我明日即离京,怕要等不及老师的文章出来了,欲借祝兄手札一观,明日奉还,不知可否?”

  祝缨道:“行啊。只管拿去,本来就是默写的,我回去再写一份儿也行。”

  冼敬道:“不必,借我一观即可。”王云鹤对祝缨道:“你辛苦写来,不必给他,叫他回去自己默写。”

  祝缨道:“那成。”她估摸着王云鹤也得有这样的本事,不为别的,就为王云鹤这些书、这个总结的学问他就得把许多书都吃透了。吃透的第一步,不说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吧,也得能背个八、九成。然后才能说有自己的总结。这得多少功夫呢?所以背书上就不能耗太多的时间,他就得记性好,然后才能省下时间去做学问。

  三人都一笑,王云鹤问祝缨:“看你写的旁注,似有所得?”

  祝缨道:“我明白您为什么要我读《春秋》了,不是照着它当律条审案子。”

  王云鹤的笑容就没断过:“是么?”

  “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贼子惧。礼也是刑。”

  王云鹤和冼敬都笑了,说:“你懂了,你懂了。”

  王云鹤又要她接着说,祝缨道:“春秋笔法也很有意思,不过读起来叫人生气。”

  冼敬就问:“为什么?”

  “它不写清楚呀,白叫我猜。”

  王云鹤道:“你是缺个师傅呀。无妨,可以来问我。”

  祝缨赶紧起身一礼:“不敢过于打搅,您得闲给指点一两句就成。”

  京兆府的晚饭这时也开了,三人就边吃边聊,王云鹤说的高兴让人上酒,祝缨也不推辞。三人一处,又说“枯酒无趣”,祝缨还不大懂什么射覆之类,她就会掷色子投壶划拳,这个她不太好在这个时候提。

  王云鹤说:“那就背书玩吧。”他指定了几本祝缨也背过的书,三个人玩接句,你说上句我说下句,接不上的罚酒。

  三人谁接不上呢?这也太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