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130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祝缨评估着她这个“家”,她就正经进过两家-妓-院,这是第二家,看着比季九娘那里更奢华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种花街上的优雅幽静为特点,这里就应该是取的一个热闹隆重了,地方也更显宽敞一点。

  她说:“来吧,咱们从头说起?”

  五娘已看出两人里以她为主,亲自捧了茶上来,说:“这是冷少卿最爱的口味,您尝尝。”

  祝缨嘴角一抽,说:“这个案子,郑大理亲自过问。”

  五娘只管陪笑,又奉上了糕点,说:“您要让从头说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它起头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这个结局,所以发生时谁也都不曾在意的。妾这家就在这里,您看,这儿、这儿、这儿……当时都是人,也有朋友在这里偶遇取笑的,也有结过怨的在这里斗气的,这样的事儿日日都有,所以周将军与那位马将军起口角的时候谁也没在意,都想着劝开了就好。”

  一边鲍评事也被一个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缨问一声:“为什么吵的?后来呢?是为争风吃醋么?”

  “那倒不是,”五娘说,“是为抢位子。周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落在人后了?当时,场内没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亏的主儿。两人又各带了随从,彼此嘲笑起来说话就没了轻重。”

  鲍评事问:“说的什么。”

  “这……马将军嘲笑周将军是个快三十岁的毛孩子……”

  “噗!”祝缨笑了,这位马将军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在家里做不得主,必是有长辈镇着,不能写了条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过来偷嘴。与其在这里争位,不如回去吃奶,家里怕不是备着三五个奶娘给他从小喂到大。”

  鲍评事听得也笑了,又问:“周将军就动手了?”

  周游是什么人?郑熹那样的他还要自认是一时瑜亮,自己并不比人家差,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让他的小厮骂回去才动的手,说,马将军是个废物,胡子一把了还要过来蹭,也不见能招了人回家去。两边儿说不拢,就都打起来,还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劝开了,一人一边儿歇着了。”

  “各歇在哪里了?”鲍评事又问。

  五娘一指:“就在后面。周将军在左手边,马将军在右手边。”

  祝缨起身去看,从大堂往后就有一条小路,有几个小小的院落沿着小路排着,也点缀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类。五娘一路介绍,五娘这里“女儿”倒有十来个,小院子只有五处,其中一处是五娘自住的,女儿们则是一个“姐姐”住正房,带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女人多的地方,专职的侍女反而是一种奢侈品。至于男仆们则是住在墙边一排矮房里。

  再看两人昨天宿的地方,是两处不错的院子,斜对着门,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纱灯,现在门上都贴了京兆府的封条。

  祝缨想看时,衙役道:“小祝大人,我们并不敢擅自启封。”

  祝缨也不生气,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此时天还没黑,京兆府不但把门给封了,边同这条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绳子一起封了。即使这样,也没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祝缨又绕着两个院子的外墙看了看,这小院竟还有小门。再往后,五娘的家也有后门。五娘解释道:“总有些娘子错听了旁人的话,找到这里来,这个么……就是为她们的官人准备的。”

  祝缨将五娘家看了一圈,再从后门返折,又看了马圈、旁的小院儿、旁边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最后在案发的小院外面停住,问:“来过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两位带的随从就好几位,险些打起来,后又有旁的劝架的客人、妾也来劝架,早起出了事儿,又有来看热闹的、报官后又来了好些人。竟是数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祝缨叹了一口气,对两个衙役说:“仔细看好这个地方,不许放别人进来。”

  五娘还要问:“我们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鲍评事喝道:“恁多话!”

  两人出了五娘家,鲍评事道:“好么,竟是滴水不漏。天不早了,回去?看看能不能问一问周将军吧。”

  祝缨道:“你还想审他?回家吧!明天一早再去看看裴少卿问出了什么来。”

  鲍评事道:“也对,我看裴少卿有点王京兆的模子,兴许能问出点什么来。”

  两人约定第二天一早回大理寺再仔细参详,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鲍评事郑重地说:“蜈蚣想踩进来没有能够,多谢祝兄保我能参与此案。”

  祝缨道:“何必这样讲?周将军也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人,你我见到他的狼狈样也不知是福是祸,现又与京兆府打擂台,上头又限期破案,我倒怕连累了你。”

  鲍评事慨然道:“富贵险中求!该谢祝兄给我机会。”

  两人辞别。祝缨左旋右转,甩掉了尾随的一个五娘家的小厮,又弯来绕去,到了一所房子的后门叩响了门环。

  里面一个声音问:“谁呀?”

  “找九娘的。”

  里面的人将后门拉开一条缝,祝缨一推,把门推开了。那已不记得她了,问道:“哎!你是谁呀?怎么能闯进来?好好的大门不走,你是贼么?!”

  有两个高壮的汉子卷着袖子过来要驱逐闹事的人,祝缨站稳了,说:“叫九娘来见我。”

  “你算哪根葱?就敢点名叫九娘?”

  “你去问问她,陈大公子是不是很久没来了?”

  “呸!陈大公子可不长你这样。”

  祝缨含笑立着,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开门的人先动了:“我去告诉九娘!”

  不一会儿,九娘就款款而来:“谁呀?前头正忙着呢……谁……你是?哎哟,小祝大人!”

  祝缨道:“真要我从正门进来问话?”

  九娘吃了一惊:“怎么?还有什么案子与我家有关么?这两天就……不是吧?我这里可从不窝藏贼人呐!”

  祝缨道:“就几句话,站这儿说。”

  九娘忙把人都赶走,凑上前问:“小祝大人有什么要问的?”

  祝缨道:“五娘家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

  “我为什么从后门来呢?就是给你留余地。”

  九娘道:“嗐!这条街上的,都差不离。她家比我们可要厉害得多啦!不过呢,人多,事儿也就杂,常有闹事的。周将军呢,看着气人吧,其实咱们这儿遇着他那样的,算运气好的了。他可不像能杀人的人。”

  祝缨道:“是不是他干的,我会查。我问你,马某,有没有仇人?这条街上有没有恨他的人?”周游……啧!他结了什么仇他自己都不知道呢!

  “那个马将军,癖好不大好,哪个姑娘也遭不住他。要说恨呀、怕的,有,可没有敢动手的吧?再说了,也打不过呀。哎哟,五娘一辈子好强,这回可真是遭了灾了。”

  祝缨问道:“五娘家,近来有什么事吗?招人嫉妒啦,与人纠纷啦,口角啦……”

  “那倒没有,都是些寻常事。”

  祝缨笑笑,道:“过两天我还来找你,你要是听到什么消息……”

  九娘都要哭了,上一回祝缨跟她打交道,直接把手头一个赚钱的珍珠给放了,还要她不许扣珍珠的行李,好大一注钱呢!再来,就要她出卖同行。虽然她和五娘的关系也不甚融洽,但是,还是不冒这个险了吧!

  祝缨道:“你怕什么?”

  “您往我这儿一站,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嗯?”

  “您不像到我们这儿玩儿的啊!”

  “我就不能是落难才子?”

  九娘道:“嗯……第一是钱,第二是权。什么才气、机灵,都要靠边站的。”

  祝缨失笑,转身拉开后门:“走了,不用送。”

  九娘赶紧唤来了打手:“这是大理寺的人,以后遇着了先别得罪!我怎么比五娘还倒霉呢?”

  …………——

  祝缨出了九娘家,天色已暗了下来,他抖抖衣服,大步往家里走,堪堪走到了坊门口,开始敲鼓了。鼓声一歇,就是宵禁的时候了。

  回到了家里,花姐正和张仙姑把饭往桌上摆,笑着说:“今天你该着去杨师傅家里的,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缨道:“这还算早?听,鼓都快停了。”

  张仙姑道:“你哪回不是踩着最后一声进坊门的?嗅嗅,你这身上什么怪味儿?”

  祝缨在花街泡了小半天,九娘、五娘都是香喷喷的,香味还不一样,杂染了许多香气,自己嗅了一下,说:“哦,可能是哪里不小心蹭上的吧。爹,吃饭了。”

  祝大正蹲在屋外墙根边儿上抱头,闷闷地说:“来了。”

  张仙姑骂道:“你不显摆、不抖擞就浑身难受!一身轻贱骨头,风一吹就想往天上飘哩!”

  祝缨看花姐,花姐低声道:“你现在是不是办着什么案子?就在后半晌,有几个人来,说是周将军家的,请看顾他们家将军。我寻思着,你认识的周将军,是不是只有叫周游的那一个?又不知道他犯的是什么案子,并不敢收。”

  祝缨道:“这就对了。”

  “怎么?”

  “命案,他是嫌犯。在花街。死的也是个将军。京兆先拿人,禁军求了郑大人,大理寺接这个案子,叫我帮同裴少卿办理。”

  “啊!”

  “对呀,不收是对的。”

  张仙姑往祝大手里塞了一副筷子,说:“就是!什么狗屁将军!送个礼还鼻孔朝天呢!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花姐说看着不对,我想,咱们偷来的锣儿敲不得,万一你包庇了他,再一查你,你不经查呀!这个老东西就难过了。”

  祝大道:“放屁!我哪里为这个难过的?!”

  “那你为什么?”

  祝大道:“钱啊……咱家没钱了。”

  三个女人一齐哑然。祝缨心里算了一下账,她家的钱好像真的不太多了。在京城,什么都贵,以前一个小穷官还行,一旦升了官,交际的费用就上升了,不管是行头的花费还是人情往来开销都大了。如今房租一项每年就要近四十贯的开销。她的俸禄如果不买房不买地还凑合,偏又买了地,还计划买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