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122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王云鹤点点头。

  陈萌急了,还要说什么。王云鹤一摆手,道:“不必再言!”

  他能看出来疑点,但要细查,也只能凭心断。王云鹤暗中摸了摸良心,也觉得古往今来,有一个程婴也就足够了。

  飞快地下了判词,祝缨留神听着,这玩儿也是个模子往里套,一条一条的,只要主官照着模子填,就能写得很明白:一、王婆子疯癫,但是自首,还死了,尸体发还埋葬。

  二、珍珠既然是冒名的,又没有借身份行骗,又是残疾,所以给她脱籍、免于处罚。

  三、花姐无辜被牵连,又不曾主动行骗,且已逃走,许其还京入籍。

  判词上也写明了王云鹤采信王婆子的原因,除了祝缨说的原因,还有一点,“人命关天”,一般人是不会拿命来说谎的。如果有,以命讹人,那就不是常理可以推测的范围了,除非有铁证能够证明死者说谎,就还是听这以命为代价的申冤鼓声吧。

  冯大郎想说,要为冯夫人正个名,王云鹤的判词里又没有提到冯夫人,更没提当年的案子。他卡在中间手足无措。陈萌回过味儿来,对这个结果也只能勉强接受,看了祝缨一眼,又别开眼去。只有王婆子的丈夫当场大骂:“这个贱人!还埋什么埋?野狗吃了算了!”

  王云鹤见他果然“不通人性”心里也是厌恶的,他对王婆子也难说她做得对与不对,终究有一点慈悲之心,道:“既如此,抬去义庄埋了吧。”

  祝缨垂眼看了看王婆子的尸首,道:“京兆,下官再添一点钱,给她火化了,寻个庙庵之类的供奉着吧。这人夜里自杀的,怨气大,看着死不瞑目。还是以佛法消解一下的好。”

  王云鹤看了她一眼,祝缨腼腆地说:“下官幼年迫于生计,知道一些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云鹤回忆一下她的来历,道:“那就拨给你。”

  祝缨道:“下官只出钱。尸首还是京兆府来收拾吧。”

  王云鹤轻松了一点,一点淡淡的哭笑不得涌了上来:“你怎么越来越淘气了?”

  祝缨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王云鹤道:“退堂!”

  祝缨道:“都宵禁了。还请京兆给开张条子才好行路。”

  王云鹤叹了口气,开始写条子,他得写好多张呢。

  祝缨这才对陈萌道:“大公子要真忧心,回去就求陈相,催着把龚案结了,越快越好。”

  陈萌冷冷地看着他,祝缨也回他个冷笑:“我见过陈相公,他对我并不以势相凌,我现在才说的。你们?我那么大一个花姐没了,她就是被逼得逃命的!我那么好一个干娘没了,你敢说她不是被逼死的?再有,令姨母对我父母做过什么,我还没开始落井下石呢!什么玩艺儿!”

  陈萌抿了抿唇,就要走开,祝缨道:“龚案没结,你们还在宣扬义仆,大理寺是把涉案的仆人也鸡犬不留,还是网开一面,二十年后再造一段义仆的佳话?你们仁义,你们美,当年的案断错了,当年的陛下也错了?”

  陈萌忍不住说:“陛下圣明,是龚逆为祸!”

  祝缨道:“傻子才会被人骗。陛下傻?差不多得了,再玩就要玩砸了!那位夫人,里子都塌了,如何撑得起外头的架子?”

  陈萌听进去了,对祝缨一礼,道:“多谢三郎指点。”

  祝缨摇摇头:“不恨我就不错了。”

  “怎么会呢?你只是对冠群死心眼儿。”

  祝缨道:“我不能叫她成为一个死人,我觉着快能找她回来了。大公子下回恐怕不会愿意好好跟我说话了,我与大公子相识一场,有些话还是觉得说了的好。”

  “请讲。”

  “家和万事兴,得看听谁的。别说你管不了长辈,一次两次的闯祸,看你面子别人能忍。再多?你好意思开口别人不好意思听。”

  陈萌本就对冯夫人有意见,现在看到她还瘫在椅子上,不由想:早送她静修就好了!

  冯大郎没计较,冯夫人装死,沈家居然就只有一个管家在场,现在只有他一个能做主,他心里苦得要死!他爹说得真对,外婆家这些亲戚,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还有这个姨母,不能再让她作下去了!

  陈萌当机立断,回去得跟舅舅、表弟好好谈一谈,得让冯夫人老实一点!别他娘的惯着这个傻娘们儿!

  他郑重对祝缨一拜,道:“多谢。”

  祝缨跳开了:“别!咱们以后别再有什么联系最好!我找我的大姐,找回来也不去与你们攀什么亲戚。你们也当没有我们就好了。说这么些,是谢你为我引荐同乡。”

  陈萌道:“为什么要尽快了结龚案?难道管氏还?”

  祝缨道:“大理寺里虽然有碎嘴子,郑大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能明说,你跟陈相公说,他肯定能知道。”

  陈萌还想问,王云鹤已经开完了四份条子,一一晾干了墨迹,各人领了各人的那一份,各自还家。祝缨道:“下官先把烧埋钱留下。”要去跟京兆衙门兑烧埋钱,她身上现在带的零钱也多了,摸摸钱袋,身上的钱还够。

  陈萌等人匆匆离去,陈萌一回家就去向陈相公禀告。陈相公已知此事,阴着脸踱步。他这一晚还得照常见客,装得没事人一般,其实已里已经恼得狠了。陈萌回来,低声将事情说了,陈相公长叹一声:“不愧是王云鹤啊!”

  又训儿子:“你怎么又……”

  陈萌忙说:“儿想好了,等下就去见舅舅,陈说利害,姨母不能再居住在城内生事了,择一僻静别庄,静养去吧。”

  陈相公道:“还留着?”

  陈萌道:“她都到庄子上了……”

  陈相公点了点头,陈萌又说:“那个,祝三请爹进言,早日了结龚案。又说不是因为管氏再说出什么来。”

  陈相公想了一下,说:“你要是这么明白就好了。”

  “咦?”

  “王婆子都知道,要盖住香疤,就要在香疤上咬个牙印儿。这是让我咬牙印儿去呢!这个小子,你以后不要得罪他。”陈相看了儿子一眼,心道,要么就让他彻底翻不了身,要么就不要得罪。可惜你弄不过他,还是让他不要得罪人好。

  “是。”

  …………

  那一边,祝缨不知道自己在陈相心中评价这么高了,她兑完了钱,又额外拿出一点钱来给班头:“骨灰坛子弄个结实点儿的。”

  班头也神秘兮兮地道:“放心,不会让她逃出来的!”

  害!他信了祝缨的鬼话,以为真的是要镇压厉鬼的。

  王云鹤已然退堂,今天这个案子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疙瘩,他为官数十年,见过多少人伦惨案,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今天这个案子、这个婆子,又让他感慨了一下,他感慨的是祝缨。

  祝缨揣着条子,先不回家,她先去了杨仵作家里。敲了门,杨娘子低声道:“谁?”

  祝缨道:“我。”

  杨娘子开了门,吃了一惊:“三郎,出什么事了么?都宵禁了!快进来!”

  祝缨道:“找杨师傅有点事儿。”

  杨仵作也没睡,问道:“什么事?进屋说。”

  祝缨进了屋,接过杨娘子倒的茶喝了一口,说:“这茶喝着还行?我也喝不出好坏来,你们要觉得合口,我下回再带一点来。”

  杨娘子嗔道:“这么好的东西,你还客气什么?再客气,我们就不好意思伸手接啦。”

  说笑了两句,祝缨就问:“师傅,知道今天京兆的那个事儿不?”

  杨娘子本来拿了针线要去做的,闻言站住了,说:“可不是!那婆子是真个胆子大,哎哟,那个夫人呐!做人也忒狠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将人逼得那样,也不怕报应!”

  杨仵作道:“你叨叨什么呢?给三郎端饭来!”

  祝缨道:“饭就不用了,我还没回家呢,过来跟师傅说一下,婆子死了。我也在场。”

  “怎么回事?”老两口都惊呆了。

  祝缨道:“没盼头了。”

  杨娘子叹道:“是哩!本来还有个小主人可以指望,小主人也死了,可不就……”

  祝缨对杨仵作道:“她男人嫌她,不肯拖去葬,京兆好心,说到义庄去埋了。”

  杨仵作道:“哦,又有我的事啦!明天早起填尸格?”

  祝缨道:“我又添了点钱,让他们烧了,弄个好坛子,供到庙里去去怨气。来跟师傅说一声,明天去验尸填尸格的时候,自家也留意些,别惊了她。她死前有心事。这串佛珠是我请来的,您明天带上,看着跟尸首一块儿烧了装了。骨灰坛子留下下,我落衙后给找个庙送去。”

  杨仵作道:“知道了。你今晚怎么回家?”

  “京兆才断完案,给我写了条子,不怕宵禁。”

  杨娘子道:“那也仔细些,你家与我家不在一路上,别再到处走了。”

  “哎。”

  祝缨离了杨仵作家,又跑去了金螺寺。她翻墙进去,金螺寺的和尚已经睡了,只有佛前还供着长明灯。祝缨摸到了花姐的住处,轻轻敲门,里面花姐警觉地问:“谁?”

  “我,老三。”

  花姐点了灯,开了门:“三郎?”

  祝缨闪进门,反身插上门,听花姐问:“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出什么事了?”

  “看来你不知道,你听我说。”祝缨拉花姐到床上坐下,将事情一一述说。最后说:“你如今身上再没有冯府的枷锁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了。”

  花姐听得呆若木鸡,掩口落泪:“这这这……我……我是孤儿?我,那我这是……”

  她脑子有点乱,哆嗦了好一阵儿,也不知道想没想明白,最后憋出一句:“那娘不是白死了?是我害了她!还有王妈妈,她……怎么……”

  祝缨道:“听我说!”

  花姐抽噎道:“你、你说。”

  祝缨道:“大姐,我是断案官,我的话,你信不信?”

  “当然是信的。”

  祝缨道:“什么都没有证据!你脚上的香疤,只能证明你脚上有香疤。当年在府城,咱们自己也说,别弄错了,对不对?这事儿,不是咱们弄出来的。干娘……咱们先放下。只说眼下!”

  “好。”

  “那位夫人的为人,你是明白的。”

  “对。”

  “我想,甭管怎么样,趁王大人松口了,咱们先把你的户籍落实了。你明天也不要去生药铺子了,算着我落衙的时候出门时带上行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姐虽然心慌,但是知道祝缨不会害自己,道:“不是说,能光明正大地……”

  “你在和尚庙装僧人住这么久了,不妥。悟空的度牒也不要再用了,带上智兴的。听我的!外面的事儿,我再熟一点儿。”

  “好。”

  “再商量一件事儿。”

  “你说。”

  “你愿意当我的姐姐吗?”

  “三郎?”

  “你要愿意,我跟爹娘说,收你当女儿。你不总叫我娘干娘吗?好吗?”

  “你不必为我这么费心。”

  祝缨摇摇头:“这件事儿不是这么算的,咱们一道上的京,没道理拆开呀。”

  “娘……冯夫人和沈大人,面甜心苦的。你这么对上他们,不好。”

  祝缨道:“早就对上了!我可还记着干娘呢!就这么说定了!我带你回家!就是难为你,要担着个不清不楚的恶名,说跟我没名没份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