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 第65章

作者:鲜肉豆沙粽 标签: 破镜重圆 甜文 市井生活 轻松 穿越重生

  “碧儿姑娘如果不嫌弃,我愿意说说我的故事。”

  天边皓月相伴,远处晚风卷过树梢发出簌簌的声响,将她的话语沉淀出回忆的厚重。

  生而为女子,这辈子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算修成正果?

  赵鸳寻不到答案。

  曾几何时,她也是书香门第长大的姑娘,自小饱读诗书,又生得娴雅动人。

  十岁那边,家中突逢巨变,赵府上下十几口人一夕丧命,其余的人统统充作贱籍。唯有她靠着父亲旧交相助逃过一劫。

  原以为旧交是仁义君子才有这样举动,年幼的她紧紧抓住这颗救命稻草,视这位伯父为唯一的亲人。

  直到十五岁那年,赵鸳才知道,它不是救赎,而是她一生的噩梦。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雨夜。

  原来慈善的外表是假象,里头是肮脏恶心的龌龊恶鬼。

  当他撕开伪装的那一刻,赵鸳哭过,求饶过,挣扎过,甚至想过自尽。

  外头的雷声、雨声与耳边恶鬼的喘息声,共同编织了一场布满阴霾的噩梦。

  她在绝望的荒野里,看不到日光。

  “对于男人而言,美丽而脆弱的女人不过是玩物罢了。”赵鸳的语气极其平静,像在诉说着一段与她无关的事实。

  碧儿的手指攥紧,眼底有难言的沉痛,“后来呢?”

  “后来?”赵鸳突兀地笑了,“后来,我杀了他。”

  玩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寄人篱下的孤女的轻松程度,对高居上位的男人而言,如晨间露水一般转瞬即逝。

  只要一时起意,尽了兴也就罢了。

  待露水消散,他便像掸尽灰尘一般将这段记忆抛之脑后。

  徒留一朵娇嫩的花在极致的黑暗里受伤,腐烂,最终消亡。

  就此消亡吗?

  绝不。

  一朵零落成泥的花,也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赵鸳想,也许那个老畜生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女子会狠到甚么地步。

  那把刀深深插进男人的胸膛,鲜血流了满床。老畜生的表情定格在欢愉与不可置信的狰狞之间,他双眼圆睁,不肯瞑目。似乎在想,他怎么可能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一个女人,一个杀了人却若无其事,冷静利落将一切都收拾干净,改头换面奔赴远方的女人。

  十六岁的赵鸳,以为自己尝过了最深的苦难。

  “我们身为女子,自小就读着列女传长大,贞洁二字,就像一把枷锁牢牢将我按在炼狱里不得解脱。”赵鸳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不明白,直到今时今日也不明白,做错事的不是我,为何是我来生受这样的煎熬。”

  碧儿咬紧牙关道:“不是你的错。”

  赵鸳仓皇闭上眼睛,泪水却来不及拦在眼眶里,争先恐后地顺着脸颊流下。

  “曾经也有人这样对我说过,他说,不是我的错。”

  赵鸳在一处名为景州城的陌生的城池落脚,辗转了数年,才积攒下微薄的积蓄,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铺子,替人缝补制衣为生。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平淡的过下去,

  直到遇到一个穷郎中。

  那个穷郎中花尽心思讨好她,即便遭她拒绝无数次仍然百折不挠。

  有时是一束新鲜的花,有时一包热腾腾的糕点。东西虽小,心意却实在。

  直到听到那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赵鸳便觉得,这个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

  婚后的一年里,郎中待她很好。

  不想她劳累,便叫她关了铺子,只要在家里让他养着就好。

  是甚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好像是在他被几个泼皮拉去赌场之后。

  那日夜里,穷郎中带回来一大把银子,脸上似哭似笑。

  “月娘,我一定会待你好。旁人有甚么,我必不叫你缺甚么。你等着,我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你等我!”

  赵鸳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看着他额背影渐行渐远。

  她连真名都不曾告知他,他却捧出了一颗赤诚的心。

  看着他留下的一堆银子,赵鸳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

  可她没有门路打听消息,直到穷郎中被打断了一条腿扔在家门口,她才知道原来他被人设下圈套,欠下巨额债务。

  “月娘,月娘,你别管我了。”他眼泪顺着脏污的脸流下,“你走,你走。”

  “是我鬼迷心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他声音嘶哑沉痛,“我太想让你过好日子了……”

  “那天,你经过首饰铺,拿起那支蝴蝶簪子又放下,我就发誓……今后一定要让你过上甚么都有的好日子。”他声音似哭似笑,气息却微弱,“我们成婚时,我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买不起,可我的娘子那样美……我怎么能……”

  他哽咽着,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傻子。”赵鸳轻轻抚过他的脸,“你就是个傻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身外之物。

  “后来,你是怎么……”碧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赵鸳眼神悠远,淡淡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群泼皮为了我,才设这个圈套引他入局。”

  没有权势傍身的美貌,就是不幸的根源。

  看着她如今苍老憔悴许多的面容,依稀能瞧见曾经的容颜。

  “他欠了太多债,又拖着一条断腿,他不想活,可我不想他死。”赵鸳平静道,“我四处筹钱,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够足以治好他的银子。”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将我自己卖了。”她说,“十两银子,是我的价钱。”

  是一个陷入绝境,求生无门的女子,干净人生的价钱。

  “可我还是没有留住他。”她说,“我骗他说我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愿意借钱与我。可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像是看穿我的谎言,又像是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留给他生活的银子攒了下来,交到我手里。”赵鸳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喘不过气来,“这个傻子对我说,让我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可她要怎么好好活着?

  那个问题始终围绕着她的人生打转。

  一个女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修成正果?

  世道如汹涌波涛,一个弱女子只是其中的帆船。一不小心,就会被巨浪掀翻,沉入海底。

  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最简单的两个字——活着。

  在那以后,她写了一份和离书,又仿了他的字迹,交与乡老。

  自此,她这个娼妓与那个清白的小郎中再无瓜葛。他的墓碑之上,族谱之中,不会出现她的名字。

  “那你为自己赎身了吗?”碧儿喉咙有些沙哑,极力忍着悲伤的情绪。

  赵鸳自嘲地笑了笑,“赎不起,也不愿赎。”

  “世人用贞洁捆绑住女子,要她冰清玉洁,又要她风情万种。他们想看她是甚么模样,就用肮脏的笔作出淫诗艳曲描摹甚么模样。可笑我们还趋之若鹜,争相要当他们笔下的玉女。”赵鸳笑得比哭还难看,“凭甚么呢?”

  “同样是人,即便我是娼妓,我为何要照他们的意愿活着。”赵鸳笑道,“我只按自己的心情接客,几时想见我就见,无才无貌的不想见就不见。大不了,烂命一条,拿去就是,死了干净。”

  碧儿沉默许久,才道:“有时,活着比死要难。”

  这句话,让赵鸳的笑突兀地凝在脸上。

  “是啊。活着,比死要难。”她终于露出真实的情感,眼底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我原本以为会这样苟活一世,了此残生。可又偏偏见到了你们的告示。”

  景州城遭灾,城内无论富户贫农都遭了灾。

  赵鸳在逃亡的路上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却有不知是哪里生出的不甘心,让她咬着牙关,不愿认命。

  看到那则告示,又进入了织锦堂,所见所闻,都像一柄大锤砸开牢固罩在她头顶的屏障,让她久违地从麻木的人生里清醒。

  “我的小东家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或许则适用当下的你。”碧儿突然道,“倘或一个人挣扎在苦难里难以得到救赎,于是唯有麻痹自身才能活下去。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你不能麻痹自己,那与生俱来额羞耻心和悔恨不甘,会将你压垮。”她说,“赵鸳,你足够强大了,没有甚么比活着重要。”

  “如今,你到了织锦堂,你见到了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故而你没有办法再麻痹自己,对吗?”碧儿看向她。

  赵鸳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指缝中溜走。

  良久,她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

  “我……”她哭声又带着颤抖,“我好恨啊……”

  她恨这个贼老天,为何偏偏赐给她这样的人生。又恨为何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何不能让她早一点遇到织锦堂,为何要让她得到片刻的幸福又失去……

  她有太多的怨恨和痛苦要宣泄,连月亮都不忍心听着这道惨痛的哭声。

  听着她的哭声,碧儿偏过头去,悄悄拭泪。

  难以抑制的共情心让她忍不住悲人之所悲。

  这是独属于女子之间的感同身受。

  织锦堂的月夜,见证了这一刻。

  ——

  自那日起,织锦堂算是立下了根基,随着碧儿妥善周到的安排,纺织院也越发像模像样。

  这些时日里,妇人们跟着浔阳来的老师傅学纺织技艺,一点一点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其中属赵鸳最为聪颖,不消月余的功夫,就掌握了十成十的手艺,还做了小领事,继续教旁人。

  见她这般上进,也有那争先的妇人不甘落后,有样学样。一时间,织锦堂众人都铆足了劲儿预备往上爬。

  转眼数月过去,第一件衣裳由她们亲手制成,已然是初冬时节。

  花样款式没甚出挑,只是肯用足好料子,厚厚的一件保暖衣裳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