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 第145章

作者:鲜肉豆沙粽 标签: 破镜重圆 甜文 市井生活 轻松 穿越重生

  一干同僚挨个敬酒,新郎官照单全收。

  吉时到,清懿的花桥启程,透过车帘缝隙,她正瞧见新郎官喝得脸颊通红,被同样醉醺醺的大舅哥揽着肩膀威胁:“你要是敢对我妹妹不好,甭管你姓什么,我都跟你拼了。”

  新郎官一步三晃,推开大舅哥,满心满眼只有花轿。

  喜婆上前劝阻:“使不得,使不得,郎君别心急。”

  他笑着点头:“好,我就隔着缝看一眼,不掀开。”

  许是风听见他的话,恰好吹开轿帘。

  喜帕尚未戴好的新嫁娘就这样撞进他的眼里。

  耳边是喜婆的嗔怪:“哎呀我的好郎君,媳妇又跑不掉,有你看的时候!”

  “我知道了。”

  敷衍应了一声,尚且带着醉意的新郎比平时要愣些,他扶着轿门装作站不稳,突然往里扔了个小锦袋,冲她笑:“饿了就吃。”

  清懿红着脸,将锦袋藏在背后,等帘子重新合拢,她才悄悄拿出来。

  只见里头躺着四只小糕饼,适合垫肚子。

  她挑了只桂花味的,轻咬一口,甜味丝丝入扣。

  花轿晃晃悠悠,伴随着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的热闹声响,一路进了高门宅院。

  清懿透过车帘望向窗外,入眼是青砖碧瓦,雕梁画栋,高高的院墙挡住了所有视线,南飞的大雁变成天边的小黑点,了无踪迹。

  她无端地害怕这座院墙,可一想到轿外的人,心便安定下来。

  入夜,她头盖喜帕,按照喜婆的指点端坐。等得腰酸背痛还不见人来,她又悄悄拿出锦袋,捻了一只糕。

  才吃一口,门突然被敲响。

  那夜的记忆,就从此刻开始陷入光怪陆离的错乱。

  进来的不是新郎官,而是一群面目冷肃的丫鬟婆子,她们穿着侯府统一的衣裳,语气居高临下:“姨娘今日受累了,只是还得劳动您再挪一挪,这不是您的屋子,按照侯府规矩,只是世子妃才能住听雨轩,您请。”

  手中的糕掉在地上,她愣了很久:“……你叫我什么?姨娘?”

  丫鬟婆子还说了什么,她一概听不清,耳边嗡嗡作响。

  她像个木头人任由她们摆布,呆呆地从听雨轩搬到了很远的一处小院。

  寒风自廊下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婆子瞧她可怜,叹了口气,软声道:“虽是做妾,可到底来了我们侯府,又是许给我们小侯爷这般的人物,不比旁的正妻差了。姨娘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图旁的了。那屋子也就是名头,真正得用的是您夫君的爱重。我瞧姨娘是个明白人,不消婆子我啰嗦。”

  清懿脑中混沌不堪,迟疑好久才轻声道:“……他三书六礼上门娶我,我几时答应过做妾?”

  婆子面带同情:“姨娘不知道?公主备给您府上的聘礼,都是贵妾的仪制。皇家规矩多,哪怕是娶妾,也得风光体面。”

  清懿声音颤抖,不可置信地抬头:“那他吉时迎亲,同我叩拜天地,这一切算什么?”

  婆子最后的同情消散,目光带着讥诮,“姨娘这样的心思,我们府里不少见。自小侯爷长成,想要攀高枝的贵女不知凡几。小侯爷有他的喜好,公主也有公主的选择。婚姻嫁娶到底是两家人的事,哪里由得小辈自个儿做主?您来府上,那都是过了您府中大人明面的。”

  清懿袖中的手开始颤抖。

  她明白了。

  这是长公主和陈氏私底下商量好的,阵势煊赫的嫁娶又怎样?只要到了后宅,她是妻是妾,被人搓圆捏扁,都是一句话的事。

  高高的院墙里,连大雁都飞不出去,谁又能管一个小小的她?

  砭骨凉风吹得她打摆子,心脏好像破了一个洞,被风刮得呼呼作响。

  “袁兆呢?”她哑声问:“他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

  作者有话说:

  预备备,开虐。

第134章 前尘(二)

  ◎姐姐姐夫发第二刀◎

  龙凤花烛燃尽, 大红的喜字刺目耀眼。

  清懿穿着嫁衣,等了整整一夜。

  天光破晓时,院门发出“吱呀”声响。

  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 静静望向来人,开口时嗓音却异常低哑:“你来了。”

  她见过袁兆很多模样。

  御宴时, 他是胸有丘壑却寂寥的才子。曲水流觞时, 他端坐林间, 连漫天桃花都成了白衣郎君的陪衬。在江夏时, 她见识过他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甚至于今早,他迎亲时, 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新郎。

  可她从未见过,此时此刻, 这样狼狈的袁兆。

  “嗯, 我来了。”他穿着喜服,脸颊带着伤, 手指藏在衣袖里,鲜血顺着苍白的手蜿蜒而下,砸在青砖地板上。

  注意到她的视线, 他将手背在身后, 扯开一丝笑:“饿不饿,我给你带了吃的。”

  她轻轻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去哪了?”

  他垂眸不答, 将食盒里的东西摆出来。

  清懿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你去改谱牒了,对吗?”她缓缓抬头, 漆黑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脸。

  “是。”沉默良久, 他点头, “我明媒正娶的妻,自然要进族谱。谱牒登错了,我等不及,顺手就改了,让你久等。”

  黎明时的微光投射在窗边,清懿看了他许久,久到他在这样的目光下,伪装的平静即将碎裂。

  “袁兆。”她声音轻得像一道叹息,“别做徒劳的事。”

  他身形顿住,伤痕累累的手指攥紧,鲜血流得越发汹涌。

  他们都太聪明,聪明的人,连装糊涂的机会都没有。

  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清懿就明白,他并不知情。她更明白,去改谱牒也好,也闹得天翻地覆也罢,都是困兽之斗。只要他的身体里还流淌着皇家的血,只要他们还生活在这个王朝,那么所谓个人的抗争,都是徒劳。

  棋盘中的小小棋子,窥探不了天道,只能被执棋人操控着走向自己的命运。

  “清懿。”他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鲜血沾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和嫁衣一般刺目,“你等我两年,我带你走。”

  也许是他眼底的悲怆太浓重,清懿倏然鼻酸,仓皇垂眸,掩饰通红的眼眶。

  “去哪?”

  “去江夏,去北燕,去哪里都好。你不是想去看武朝之外的河山?我带你去。”他的侧脸沐浴在黎明的朦胧微光里,叫人看不清眼底的神情,“你等等我。”

  兴许是因为怀抱着希望,等待的两年里,她即便有诸多的不自由,只要看看远方亭离山模糊的轮廓,便不觉难熬。

  因为这句承诺,袁兆变得很忙。

  她在后宅,听不到外面的风风雨雨,只知道他做出了许多功绩,初步推行了土地变法,出门时甚至有百姓拜倒在他脚下,连连道谢。

  与此同时,府中爆发的争吵越发严重,连公主都无法调和父子之间的矛盾。有时,公主会命令她去劝告袁兆。可每当听他说起政见,她就知道,袁兆同朝堂的大多数人都不同,那些轻飘飘的劝慰,怎么也说不出口。

  袁兆触犯了太多当权者的利益,他走的是一条独木桥,注定没有同行者。甚至暗处会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拖下水,包括袁钦。

  初春时节,清懿裁了新衣,帮他换上,环抱在腰间时,她愣了片刻,没有松开。

  “怎么了?这几日回太晚,娘子想我了?”他打趣。

  清懿没有笑,轻轻靠在他背上,“瘦了。”

  “这你就不懂了,腰细是京城最新风尚,你夫君我一向是标杆。”袁兆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旋即回过身,将她抱在怀里,掂了掂,“啧,你怎么也轻了不少?”

  清懿:“我也跟风。”

  “……”袁兆捏捏她的下巴,“那不行,你们女子不流行这个。”

  清懿不理会他插科打诨,看着他道:“在外当心。”

  袁兆收起故作的轻松,目光柔和:“放心,我到底不是平头百姓,便是真惹恼了他们,也不敢对我如何。”

  他向来不是鲁莽的人,清懿自然信他的话。

  侯府的高门院墙挡住外面的纷扰,春去秋来,庭院里的柳树再次长出新芽,她守着一成不变的景致,等候那个诺言的兑现。

  直到树叶泛黄,初秋来临。

  袁兆数月不曾回府,她常在窗边看书,看着看着就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门边,那里空无一人。

  直到某天深夜,她尚在睡梦里,袁兆披星戴月出现。他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寒凉,面容显出风尘仆仆的疲惫。

  见她睡眼惺忪,他刻意放柔了声音:“纤纤,我来带你走。”

  清懿睡意散去,这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她不傻,以他妥帖的作风,如果有更周全的方式,就绝不会在半夜这样着急地带她走。

  黑暗里,袁兆眼睛带着疲惫的血丝,闻言却只是笑:“找人算了,今天是个好日子。东西不用收拾,我都准备好了,车在侧门等着。你兄长会带你出城,你只管安心住下,待我料理好手中的事情,就来找你。”

  破绽百出的借口让清懿心脏狂跳,直到看见曲思行真的等在门外,她心里的不安呼之欲出。

  “兄长?”

  “是我,你先上车,我带你出城。”曲思行同样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她站在马车旁,不肯上去,“你们如果当我是亲人,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曲思行紧要牙关,脸色铁青,拳头攥紧又松开。

  “我早便叮嘱过他,那帮老狐狸盘踞朝堂多年,要想变法,需得徐徐图之!他偏偏急功近利!”曲思行愤愤指着他:“你的刀亮得太早,割了权贵的肉,他们怎能放过你!这次被揪住错处,你即便流着宗室的血,留有命在,但你从前筹谋的所有变革通通付之东流!”

  “古往今来,史书都是胜者写!你败这一步,可知历史会如何写你?你为苍生谋活路,可目不识丁的百姓不会明白你为他们做了什么!更不会为你说一句公道话!”曲思行句句剖心,痛心疾首,“袁兆啊袁兆!你聪明一世,怎么想不通这个道理!”

  袁兆迎着风站立,眸光坦然:“史书怎么写我,我不在意。”

  “可你对得起颜公吗?世家豪族坐在百姓身上吃肉喝血,这世上可还有人记得民为先三个字?唯有你的老师,颜圣!用他毕生所学教出一个你!”曲思行眼眶发红,声音带着嘶哑,他顿了顿才道,“袁兆,我们都不如你,颜公不在,唯有你能承他遗志,还武朝一个清明。只要你在,天下寒门学子都愿誓死跟随你,可如若你也倒下……你让他们跟着谁?”

  夜晚的风格外寒凉,吹得袁兆的衣摆猎猎而舞,原本合身的衣裳因为他的轻减,显得有些宽大。像悬崖上孤独而立的松柏,嶙峋而寂寥。

  他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一句话:“思行兄,我不是圣人。”

  说完,好像尽数卸下了平日的防备,灵魂深处的疲惫在这一刻齐齐涌上。

  “我做不到老师那样,一心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