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剑 第116章

作者:白糖三两 标签: 因缘邂逅 仙侠修真 穿越重生

  此事距离后来谢衡之解开落魄草,不过一月不到的时间。

  再然后他离开婆罗山,她也很少想起这桩往事。

  在魔域的时候,她满心都是逃离,自然不曾注意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只记得那时候,她还以为谢衡之是打不过才跑。直到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阴阳司的高人必然认得出破妄的剑气,他不想暴露了身份,便只能带着她避战逃离。

  在她的记忆中,这些事好像也只过去了几年,但对谢衡之而言,实在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

  “在看什么?”谢衡之见她出神地望着某处,忽地出声问她。

  “在看那些宫灯”。

  虞禾说话间,檐角的灯笼正随着轻风小幅度地晃动,灯上坠着的纱幔与琉璃珠串也轻轻地摇摆起来。

  霎时之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她怀着忐忑和好奇的心情,拉着他的手在皇宫里边走边看。

  那个时候的她总觉得,谢筠会永远喜欢她,而他们会就这样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真好看。”

  虞禾低声说完,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怅然。

  谢衡之拉着她朝屋子里走去,屋内的陈设一如从前,还是她喜欢的布置。

  只见他翻出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了一块木牌。

  虞禾接过木牌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再低头看看木牌。

  谢衡之问:“怎么了?”

  “现在许愿……能灵验吗?”

  “不试试如何知晓。”

  虞禾叹了口气,将木牌紧攥在手。

  “也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尚善被谢衡之丢在屋子里,独自在软榻上盘成一团。

  两个人还是像以前一般,沿着蜿蜒的小径走上山,没有利用修士的能为飘然而上。

  那时她空有修士的身躯,却没有修炼过几日,连御风而行都没能学会。谢衡之也不在意,每次都会陪着她,一遍遍地走过这条小路。

  路上长着什么野花野果,谢衡之记得比她还清楚。

  不等走到山顶,虞禾已经远远看到了婆罗昙的枝叶。

  婆罗昙本是佛门的奇花,此时还不到花期,枣大的灰白花苞挂在树上,远远比不上满树银白的盛景,反而是树枝上挂满的木牌更惹眼。

  虞禾尚未走近,那些木牌哗啦啦的碰撞声已经传入耳中。

  有些木牌上长了霉斑,谢衡之走到树下,用帕子将上面的霉斑擦掉,只是字迹早已腐朽,虞禾看了也辨认不出。

  谢衡之忽然道:“上面写得是‘要看到真正的狐狸精’。”

  虞禾瞪大眼,惊讶道:“这还认得出来?”

  他轻飘飘地说:“每块木牌上写了什么,我都还记得。”

  说完又补充道:“我带你去看了狐狸精,你不喜欢,说要看公狐狸,还要九只尾巴的。”

  “但你还说没有九只尾巴的狐狸,明明书上都说有,后来我在仙府还问过,花月道宗的徐长老就是只九尾狐。”

  “现在不是了。”谢衡之淡淡道。“我砍了他两只狐尾。”

  “……”

  

  虞禾不信他记得所有牌子,又挑了几块问他,谢衡之一一答上来,连带着让她回忆了不少荒唐事。

  她仰起脸,去看头顶挂了满树的木牌,情不自禁道:“好多,居然都有这么多了……”

  原来十年的时间,她有这么多的愿望有求必应。

  她摩挲着手上的木牌,谢衡之略一颔首,问:“想好许什么心愿了吗?”

  虞禾摇摇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转而将木牌递给他。

  “这次要你来许愿。”

  谢衡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温声道:“是我的话,或许便不灵验了。”

  “怎么会,不是都说天道眷顾你,肯定会灵验的。”

  她说着,将灵力注入树干。

  很快谢衡之头顶的花苞开始迅速膨胀,灰色渐淡,像晕开的墨。

  花苞长到拳头大小的时候,只剩花萼处有几不可见的灰白,紧接着一朵婆罗昙扑朔着绽放,盛开时的花瓣像白蝶振动的翅膀。

  强行逆转万物生长的规律,不仅耗费修为,更损伤生灵。

  虞禾不想伤害这棵婆罗昙,因此她只用灵力交换,催开了谢衡之头顶的那朵花。

  她笑起来,眸子亮盈盈的,像阳光下剔透的珠玉。

  她指着那朵莹白的花,对他说:“你说过的,婆罗昙盛开,愿望会更灵验。”

  谢衡之沉思片刻后,不明所以地低笑一声。

  而后灵气在他指尖化为风刃,在木牌上留下字迹,木屑随之簌簌地抖落。

  不等虞禾探身去看他在木牌上刻下的心愿,他已经抬手将木牌挂好。

  虞禾以前许愿的时候,谢衡之都不会主动询问,更不会当着她的面去看上面的字,她索性也不试图去看。

  更何况要她猜,以谢衡之的个性,多半是许愿和她永不分离,生生世世纠缠在一起。

  正如她挂上的第一个木牌,也是刻着要和谢筠永远在一起这样的话。

  只不过,她总觉得,或许第一个心愿,总是最难圆满。

  ——

  婆罗山很安静,没有那些纷纷扰扰,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尚善在山里,甚至可以自由化出原形,将半个身子浸在院子后的水潭里。

  从前总是谢衡之给她讲些奇闻轶事,如今虞禾闲下来,讲起自己的世界,也能说得滔滔不绝,像是要把所有都说尽。

  每次走出院门,她抬头朝天上看一眼,那道赤红天隙无声无息地蔓延,也成了一个可怖的日晷,不断倒数着九境的末日。

  夜里有月光漏进窗棂,霜雪一般铺在地面,冷莹莹照亮了半边床榻。

  虞禾本来就没睡着,她爬了起来,跪坐在一边,心绪复杂地看着谢衡之。

  谢衡之也睁开眼,静静地凝望她,嗓音温柔。“怎么了?”

  她眨了眨眼,心底泛起的酸涩,仿若密密麻麻的丝线,将她勒紧,穿透,再高高吊起。

  “谢衡之”,她出声,而后又忽然唤他:“阿筠。”

  “我在这里。”谢衡之抬手,安抚似地抚上她脸颊。

  好多个夜里,她做噩梦,谢筠也是这么做的。

  一晃好多年,真的是很漫长很漫长的好多年。

  她眼眶发酸,泪水毫无征兆,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他衣襟上。

  谢衡之想要起身,却察觉有一种力量将他无声制住。

  从他指间的玄玉戒指开始,咒符催动毒素,如同数道锁链限制他周身的灵气,同时还有几道咒术加持,令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虞禾伏在他身旁抽泣。

  “虽然有很多不太好的经历,但我来到九境,遇到你,遇到很多人,其实也不算太后悔。”

  虞禾前些时日就发现,谢衡之分她一半剑骨,修为耗损大半,始终不见好。

  以她如今的能为,趁着谢衡之虚弱,用咒符引出玄玉戒指中残存不多的毒素,再加以几重束缚灵力的咒术,想要悄无声息制住他并不算太难。

  谢衡之只能看着她,不能动作,也不能应答。

  “我很怕死,所以你一定能明白,我必须这么做的原因。”虞禾说着说着,眼泪竟渐渐地止住了。“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再害人了,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剑修,要护佑苍生,继续做正道楷模才行……”

  

  虞禾原本觉得,诀别就要越洒脱越好,谁知真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哭哭啼啼,总觉得还有很多没交代完的话。

  她碎碎的低语掺杂着哭腔,听得谢衡之心生不忍。

  那些眼泪落在他身上,又像是落在了一片雪地,连带他的心也跟着融化了,湿淋淋一片。

  只是他再想开口,想说的话也只能暂且被压下。

  直到虞禾起身,谢衡之感觉到额心被轻点了一下,霎时间便陷入昏迷,室内才终于重归寂静。

  虞禾抹掉泪痕,一边绑好头发,一边朝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她将门带上。

  吱呀一声后,门外的虞禾叹了口气,想着法阵的方位,背着断流小步走远。

  月光照着她的身影不见。

  良久后,屋内亦是一声叹息。

  ——

  阻止天火灭世,修补天隙的献祭之阵设在中州,正在栖云仙府的剑宗辖地内,是最便与凝聚灵气的方位。

  各大仙门都派出了最为出色的修士,好加持法阵的威力,以免关键时刻出乱子。

  毕竟谁都知晓,如今魔族已被逼至魔域。最有可能妨碍阵法的人,并非是魔族,更不是已难成气候的阳关道,而是阴晴不定,疯起来见人就杀的谢衡之。

  鹤道望站在高处,正眉头紧皱,观察着布置好的法阵不生变故。

  夜色尚未褪去,距离天火灭世的只剩下最后一日,不止在场的数千修士,只怕整个九境都是人心惶惶。

  公仪蕤在鹤道望身边走来走去,时不时朝着法阵的方向看一眼。

  “我心底总是觉得不踏实……谢衡之这么大一个麻烦,虞禾那点心眼儿,哪能制得住他?”

  剑宗宗主薛琨也在场,听到他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

  而鹤道望始终凝望着日出的方向,冷硬着一张百年不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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