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 第9章

作者:小锦袖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花婉吟静静地合上嘴。

  赵郎中在花吟婉的左手寸脉上切了很久,傅蓉微早知花姨娘的身体有问题,只是不知还有没有好法子能够慢慢调养。

  赵郎中收手的时候,傅蓉微急着问:“先生,怎样?”

  赵郎中摸须叹气,说:“姨娘的这身体啊,气虚寒凝,血脉瘀阻,不通则痛,所以胸口时常感闷痛,尤其在劳累之后,这不是个好征兆。姨娘平日里该注意保养。”

  傅蓉微紧接着道:“先生给开个方子吧!”

  看诊也许遇上心善的郎中不收钱,但买药一定是分文不能少的,花吟婉舍不得钱,傅蓉微还得去哄她:“姨娘,身体最重要。”

  花吟婉很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傻孩子,你这身份,本来就没有几个帖己,我攒的那些钱,都是为你将来出嫁着想,是给你备的嫁妆啊!”

  傅蓉微挽着她的手,将头靠在她肩上:“姨娘,我不要嫁妆,不要钱,我想要你长长久久陪着我。”

  花吟婉疼爱的抚了一把她乌黑的长发,说:“你嫁人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人家,也不知家在何处,远不远,逢年节能不能回娘家,或者不回也罢,家里没什么值得留恋的。你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姨娘怎么可能长长久久陪着你。你要经营好自己的日子,姨娘永远看着你呢。”

  女儿家心思敏感,傅蓉微又是个极爱琢磨的性子,她忽然从他这话中体味到了一股悲戚之感,像春日尽了,百花残败,花姨娘似乎早已对死这件事有了准备。她已经很多年没为自己打算过了,箱子里的衣裙,都还是五六年前的款式,料子磨得旧了也舍不得裁新衣,脂粉膏子熏香头油也少用,偶尔用得着的时候,到傅蓉微的妆台上挖一点,便也将就了。

  花吟婉有一手好绣工,她绣的织品,托人带到外面去,能卖出几倍的价钱。花吟婉手里不缺钱,她都点点滴滴攒着呢,留给傅蓉微将来当嫁妆。

  犹记得上一世,花吟婉去了之后,枕下有一整个匣子的碎银。可惜那笔钱最后却没能到傅蓉微的手里,全让蓉珠给一兜端走了。

  花吟婉死去的那一天,平阳侯终于屈尊来看她了。他跪坐在地上,抱着她的尸体,哭的有些难过。

  花吟婉是平阳侯的第一位妾室,进门甚至比正室夫人还早半年。傅蓉微后来打探过那段往事,当年,平阳侯在江南一带游学的时候,遇上了出身普通百姓家的花吟婉,那时平阳侯假扮成了一位落第书生,他极喜爱这位女子,却又明白她的出身不能作正妻,于是,他便使了些手段,一直骗了她很久,直到最后花吟婉直到了真相,要离开他了,他指天画地承诺,花吟婉若愿意屈身为妾,他一定好好待她,一辈子供养着她。

  结果供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花吟婉进府才两三年的好光景,平阳侯便渐渐淡了当年那份执念。

  倒是花吟婉一死,平阳侯假惺惺的凑上来了。

  假惺惺的情也是情,至少,花吟婉的身后事不必遭受张氏的苛待,能风风光光的下葬,选择一块风水宝地。

  平阳侯亏待了花吟婉那么多年,如今后悔了,可能是怕死后鬼敲门,所以四处找机会补偿一二。

  当然,这份补偿,不可能落在他这个养女的身上,还是得花吟婉的亲生女儿蓉珠。

  可笑的是,傅蓉微守在花吟婉跟前,陪了她十五年,尽孝,承欢,结果在平阳侯的眼里,反倒成了那个鸠占鹊巢的坏女儿。

  蓉珠在他爹爹面前哭一哭,三言两语便能颠倒是非黑白。

  蓉珠一跃成为平阳侯最疼爱的女儿。

  傅蓉微依旧什么都不是。

  而且,境遇一落千丈,傅蓉微像垃圾一样,被扫出了云兰苑,搬迁到了别的荒园里住,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她留。

  傅蓉微时常想,假若人死后真的有灵,花吟婉会不会恶心到吐。

  傅蓉微也不敢断言,对于花吟婉来说,到底活着更快乐,还是死后方得解脱。

  傅蓉微握住花吟婉的手,问到:“姨娘,你告诉我,你能陪我走多远?”

  花吟婉的回答让她的一整颗心都浸在了冰窖里,她说:“姨娘会一直陪到你出嫁,亲眼看着你嫁给一个疼你爱你的夫君,姨娘就放心了。”

  果然……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傅蓉微一阵腿软,扶着墙壁走到了外面,坐在了门槛上,捂住心口弓起身子。

  傅蓉微意识到,重来这一世,或许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改变不了人心。

  花吟婉瞧着这样的傅蓉微,不再倔强,任由她们开了方子,抓回药材,给她调养身体。

  傅蓉微又带着赵郎中到小厨房里转了一圈,赵郎中从中挑拣出大部分的食材,说是寒性极重,不利于身。傅蓉微便思量着背的办法,弄一些温补的东西回来。

  傅蓉微今日很忙,忙到没有闲暇去陪花吟婉说话,她不是故意冷淡姨娘,她心里现在难过的要死,她想哭,就在决堤的边缘,可她又不想当着花姨娘的面胡闹。

  钟嬷嬷瞧着她们这个样子,心里更难受的不是滋味儿。钟嬷嬷没有那种玲珑心思,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母女俩忽然就不说话了。她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可人家就是不怎么搭理她。

  再晚一些,傅蓉微在院子里支起炉子,熬药。

  药香溢出了门外,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钟嬷嬷一路小跑去开门。她们云兰苑平时鲜有人来,搞得傅蓉微一听到敲门声,搞得傅蓉微一听到敲门声,心里提起警惕。

  门开了之后,钟嬷嬷半天没出声,傅蓉微不得不起身去看,边走边道::“钟嬷嬷,是谁?”

  傅蓉微走到门口,目光越过钟嬷嬷的肩头,看到蓉珠黑着脸站在外面。

  她在亭子里等了快一整天。

  傅蓉微一时心神不宁就忘了她还等在外面。

  蓉珠阴冷的目光盯着她,借口说:“母亲有话吩咐,让我来叫你。”

  这也算是蓉珠有生之年第一次靠近云兰苑吧。

  傅蓉微回头,看到花婉吟袖手站在廊下,正瞧着这边的方向,有些远,表情无法细品,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难过。花吟婉那样温柔的人,连养女都能熬尽心血的抚养,更何况是亲生女儿呢。也许将所有的爱都藏在心里,一辈子不曾吐露半句,最后陪着自己进了棺材。

  傅蓉微向钟嬷嬷交代了煎药,于是跟着蓉珠出去了。

  路上,傅蓉微说了句抱歉。

  蓉珠摇了摇头,口不对心的说了句“无妨”继而又打听道:“花姨娘的身体不好?”

  傅蓉微道:“不大好。”

  蓉珠:“这些年多亏有你,这本应该是我做的事情。”

  傅蓉微心里冷笑。

  什么本应该不应该。

  蓉珠这丫头有在暗戳戳捅她心窝子,说的好像她们才是一家人,而她始终是个外人。

  无论花吟婉心里到底有没有蓉珠,她从未提过,也从未求过,傅蓉微就当做是没有。

  傅蓉微可不是自怨自艾的人。

  即便有,那又如何呢?

  上一世,从她坐上贵妃宝座的那一天起,惨烈的报复手段便指向了平阳侯府。平阳侯被削了爵,其妻张氏流放,花吟婉的墓碑上,原本落款的“傅蓉珠”三个字,被她彻底抹平,换上自己的名字。

  傅家的三朵金花,蓉珠嫁的尚算不错,至少她一生衣食无忧,能尊享后半生的富贵。蓉珍便要惨一些,在后宅的污水中斗来斗去,自顾不暇,听说两个儿子都没保住。蓉琅便不成了,她比傅蓉微要小两岁,却又比她早死两年,根本没在傅蓉微的生活里留下什么痕迹。

  蓉珠道:“三妹妹,我答应你的做到了,现在是不是该拿出你的诚意了?”

  傅蓉微:“放心,我会帮你,假如姜家与傅家结亲,我可以确保唯一的人选是你。”

  傅蓉微很不道德地诓了她一笔,姜家可未必一定与傅家结亲,姜煦他自己拿定了主意不允,神仙也没辙。

  冬天刚过去不久,春意尚且单薄,等再暖和一些,馠都里的花都开了,世家的夫人小姐们,便会广发请柬,什么春日花宴,诗会,清谈会……

  女儿家及笄后,便可独身参与这种交际了,其实主要目的也还是为了交朋友,或相看人家。

  从去年起,张氏便带着几个女儿,经常在外走动。

  傅蓉微给蓉珠出了个馊主意:“大姐姐,你想想,在姜家公子之前,蓉珍自己难道就没有其他相中的小郎君了吗?”

  有些事情,傅蓉微与她们不亲厚,不了解。

  但是蓉珠肯定能知道

  蓉珠想了想:“倒是有,可我不记得是谁家的儿子了,蓉珍与他在一个清谈宴上遇见过,那人擅琴画,虽只有一面之缘,但蓉珍对他一直念念不忘。”

  傅蓉微:“蓉珍到时候主动选择嫁给别人,姜家这门亲事不就落在大姐姐头上了?”

  蓉珠摇头:“可是还有蓉琅,四妹妹是嫡出,年纪虽小,但是亲事可以先定。”

  傅蓉微:“放心,不会的。”

  蓉珠:“你因何如此笃定。”

  傅蓉微道:“因为今年皇宫里有小选,咱们父亲有意送一位女儿进宫,永保他爵位的富贵绵长。我们几个女儿里,你的年纪不合适,过了十六岁不行。余下几个人,你仔细算算便知。”

  蓉珍的亲事已经在议了,张氏的态度非常坚决。

  傅蓉微道:“你入不了宫,我也入不了宫,人选只剩蓉琅了,所以她不会挡你的路,她将来要去的地方,在宫里。”

  蓉珠沉默了片刻,忽长叹一声,呢喃道:“进宫啊……可惜我生不逢时。”

  傅蓉微实在感慨她这位姐姐的野心,道:“都是命,强求不得。”

  上一世,傅蓉微就是强求,结局却那般的惨烈。

第9章

  姜煦今日去城外校场上找了几个兄弟比箭,直到夜里才披星戴月的回府。

  他一进院门就开始解披风,臂缚,护腕,腰封……

  解一路,扔一路,三个小厮一溜小碎步跟在他后面捡,穿庭而过时,他顿了一下步子,见父亲姜长缨正在耍枪,于是便停下看。姜长缨舞完了一整套,招呼儿子过来,用枪尖戳了戳姜煦的腰:“你昨晚翻墙头去平阳侯府家里干嘛了?”

  姜煦从武器架上取下自己的银月枪,劈手就反勾他的武器。

  父子二人缠斗在一起,抡了满院子的银辉。

  ——“扎实不少啊小子,最近是不是偷着练功了!”

  姜家父子两互相切磋常有。

  对于姜长缨来说,上次切磋不过是两三天前的事情。

  可对于姜煦而言,那是时隔了好多年的旧事。隔了一个前世今生,隔了一个生离死别。

  光复河山哪是件容易的事情。

  姜长缨战死于北梁建朝的第十年整。

  姜夫人在丈夫战死后的第二年,郁郁而终。

  世间便剩姜煦一人孑然一身。

  最后那几年,他上战场都要贴身带着军医,灌猛药吊着一口气,才支撑的下去。

  十六年的南征北战,一身旧伤和沉疴耗尽了他的命。

  回到馠都,他松下那口气,一病数日不见清醒,再醒来,他连最心爱的银月枪都提不动了。

  他才三十几岁,正是一个男人本该如日中天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