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 第3章

作者:小锦袖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以傅家庶女的身份进宫,一朝飞上枝头,凭借恩宠无双,顺利揽下皇后、皇太后的宝座,谁不叹一声命好?

  可谁家好命的姑娘出生便没了亲娘,记事起到十岁没见过父亲,家中姊妹众多,无一人怜她悯她,甚至还要克扣她那微薄的分例,三天两头捉弄她戏耍她让她当众出丑。

  傅蓉微能走到现在,不是时势造她,而是她磨牙吮血一步一步自己摘到手的。

  可惜,人事已尽,天命无常。

  傅蓉微一把抓住了叛军的刀,她的手那么稳,反倒是持刀的叛军畏缩了,不由自主地一颤,傅蓉微将刀尖毫不犹豫地送进自己的颈中,眼尾扫过来的弧度犹如在半空中旋开的锋利柳叶,是她对这个乱臣贼子最后的震慑。

  兖王也愣了一瞬。

  只那一瞬的功夫。

  傅蓉微用尽最后一口气,推开叛军仰面翻下了城墙。

  那情景在城下人的眼中拉长了无限远。

  姜煦顶着漫天的箭雨,纵马上前,将傅蓉微破败的身体接在怀里——“太后!”

  傅蓉微五脏六腑差点震碎了,她枕在他冰冷的轻裘上,抬手拽住他的衣领:“姜良夜……你把哀家的尸体放下,哀家要与馠都同葬。”浑身的血液通过颈上的伤口向外喷薄,她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手正止不住地下滑。

  她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了。

  深邃的眉窝里映着北地霜雪的颜色,除了那股莫名的冷意,还有种天高地远杳渺。馠都的男子拈花弄粉养不出这韵味,那是在风中自由生长的意气和风华。

  他像是一簇被冰封住的火,明明看得见,却怎么摸不着。

  傅蓉微眼前逐渐模糊。

  姜煦用手指死死摁住她颈下三寸的位置,无济于事,只能拖延着,让她多说几句话。

  傅蓉微将早已准备好的懿旨塞进姜煦的怀里,道:“哀家留下懿旨……请姜少帅代呈给皇上……请皇上牢记弃都之耻,励精图治……他一日不回馠都,哀家一日不超生,宁可无谥,无陵,无庙……姜良夜,哀家命你辅政,匡扶社稷。你记得一定要回、回……回家!”

  凄厉地嚼碎了最后两个字。

  傅蓉微的血染了他满身。

  姜煦持枪如白虹贯日,破开了刀林箭雨,他终是抗旨将傅蓉微的身体带走了。

  他撤进山里,军马暂停在溪边休息,他把傅蓉微的身体抱下马,搁在上游的溪水里,冲洗干净血污,再用袖口擦了擦她惨白的脸,却不小心越抹越脏。

  他停下了动作,无声的盯着她瞧了半天。他不说,谁也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副官上前:“少帅,此战已成定局,幸好迎到了皇上,国本尚在,一切皆可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现在只有皇太后的尸体是个麻烦事。

  一路逃杀,没有灵柩,没有仪仗,他们总不能用马驼她回去,好歹路上置办些行头,备薄棺一口将就着也好。

  姜煦终于开口了:“她不想离开馠都。”

  副官低头:“可一国太后,咱不能真把她扔在城下受那群畜生的糟践。”

  姜煦把傅蓉微从水里捞出来,放于马上,圈在身前,她的头无力地靠在姜煦的肩窝里,再也不会睁开眼睛了。

  姜煦道:“传军令,大军继续北上,不得耽搁,一切军务由你暂代处置。你回去之后向大帅禀明,容我迟些日子归……驾!”

  他扔下一句话,调转马头就跑。

  梁副官急追了几步,上赶着吃了一头一脸的灰,姜煦早已窜进了林深处,隐匿了行踪。

  *

  兖王强占了馠都,三天后自立为帝,改国号为胤。

  一场战乱令馠都城百废待兴,满目的荒败中,馠都城北的料峭之地悄无声息兴建了一座梅园,园中所栽皆是花中名品,甚至还起了一座花神庙,供奉了一位玉貌花容的梅仙子。

  大梁年仅六岁的皇帝,逃到居庸关,得到了姜大帅的庇护,定都城于华京,重用当年护他出城的一众老臣。

  皇帝于华京再行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北梁。以淮河为界,与故国旧地彻底决裂。

  皇帝年纪小,性子软,极好拿捏,政务上的话事人还是以一干老臣为主。

  唯有一事,无论六部的人如何争吵进谏,皇帝都咬死了不松口。

  ——殉城于馠都的皇帝生母,傅蓉微,性情刚烈,纯粹,可薨逝至今,无谥,无陵,无庙。

  老臣们想将缺的礼数和尊荣都补全,却始终不得皇上的首肯。

  皇帝宁冒天下之大不韪,顶一个不孝不仁的后世骂名,却时常跟在姜煦的身后,不厌其烦追问一句话:“你到底把朕的母后葬在哪了?”

  姜煦从不搭理他。

  直到十余年后,北梁的铁蹄再踏破了馠都的城门,三军主帅姜煦于猗兰宫饮鸩,死前手里折了一枝当季的腊梅。

  疏影暗香,伴君长诀。

  玉瘦香浓,檀深雪散。

  *

  今春的第一场雨淅沥沥地落了一整夜,傅蓉微再睁开眼睛,是被喉咙里的痒痛憋醒的。

  四肢百骸像在冰里浸了很久,轻轻尝试着动一动,便是难忍的僵麻。

  最先活过来的是耳朵。

  隔着一道坐屏,女人的细声软语像闷在罐子里:“明日我再去求夫人,给蓉微请个郎中瞧瞧病,一场风寒,养了七八日也不见好,整日里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烧着,万一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傅蓉微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一连串的咳嗽呛得她撕心裂肺。

  两个妇人前后拥了进来,一个抚着她的背,一个忙着端茶。

  傅蓉微一把攥住了身侧人的手,眼睛里因为呛咳泛起了红,她撑起身子,哑着嗓子唤了声:“姨娘……”

第3章

  花姨娘心疼地揽她入怀,道:“我儿,你可算是醒了!”

  傅蓉微浑身没力气,推拒不得,浑浑噩噩的将下巴搁在花姨娘的肩头上,瘦削的两个人互相硌着对方的皮肉,都不怎么舒服。傅蓉微鼻尖轻皱,闻到了花姨娘发间浅淡的兰膏香。

  她像是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云端跌入了凡尘,下坠时被那种熟悉的温情团团裹住,毫发未伤。

  “姨娘……”傅蓉微尚未搞清楚今夕何夕,喃喃问道:“您怎么在这啊?”

  “哎哟——”另一妇人端着清苦难闻的药碗走上前,絮叨着:“姑娘您这一病,姨娘衣不解带地守了您七天哪!天地观音如来佛……现在可好了,终于醒了,这药看来还是有几分用的……”

  傅蓉微的目光先落在了汤药上,继而抬眸瞧清了那张慈眉善目的妇人脸。

  钟嬷嬷,出阁前一直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奶娘。

  她轻轻哄着:“……姑娘,喝药。喝了药,病就好了,不痛了。”

  傅蓉微从生到死再到生,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便被迫接受这样一个离奇的事实——她死而复生,回到了十四岁,那个春寒料峭的三月。

  她在这一年生了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性命都差点交代进去。

  侯府里的下人踩高捧低,日子难捱,她病中连个郎中都请不到。

  花姨娘和钟嬷嬷就是这样日日夜夜的守着她,生熬了过来。

  傅蓉微倚在花姨娘的怀里,枕着她软绵绵的香脯,比冷硬的玉枕舒适许多,她的目光越过窗外,瞧见院子里有一株白玉兰早早绽开了枝头锦簇。

  傅蓉微伸手指着那树道:“年年就数它最着急,别的树都还睡着呢,它非要开在人家前头。”

  花姨娘的院子里种了七株玉兰,唯有靠在她窗前的这一株,年年早半个多月的花期。

  花吟婉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疼爱到了心肝里,说:“因为啊——花神娘娘知道你素有咳疾,所以遣它早早地开了花,给你治病呢。”

  玉兰花煮水能治保养心肺,傅蓉微小时候多病,尤其冬春之交,常犯咳疾。玉兰花无香,煮出来的水带着淡淡的涩味,她的整个闺阁时期,几乎都浸在那种味道里。

  钟嬷嬷已经抱着竹盘,冒着细如丝的春雨,在窗外伸手勾那开的正盛的玉兰。

  此情此景安宁得像一幅画。

  傅蓉微是平阳侯府的三姑娘,亲生的。

  花姨娘却不是她亲生的娘。

  傅蓉微托生在一个通房丫头的肚子里,她的亲娘生下她就撒手人寰,到死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

  平阳侯夫人张氏不肯养她。

  花吟婉心软瞧不过去,在侯爷那求了个恩典,将傅蓉微抱到了自己院子里养着。

  一养便是十几年。

  傅蓉微的一切用度都从花吟婉自己的分例银子里扣,云兰苑里只有她们主仆三人,日子过得清净又拮据。

  花吟婉拍拍她:“既然病好了,等天亮去夫人跟前请安。”

  卯时三刻,因着下雨,天还阴着。

  傅蓉微轻轻的“嗯”了一声。

  明明已经将情绪拿捏得很顺从了,可花吟婉还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情愿,叹道:“听话,张夫人正给家里的姑娘议亲的,你多去她面前孝顺,也是为了自己着想,你的亲事到头来还得捏在夫人手里,别傻,那是你一辈子的事。”

  上一世,年少不懂事的傅蓉微可能会闹腾。

  但现今旧瓶装新酒,少女的身体里换上了千疮百孔的灵魂,傅蓉微悲喜都压在心底,不露丝毫端倪,只道:“我晓得了,姨娘。”

  钟嬷嬷摘了玉兰花回屋,见她们母女正温存着,笑了笑,接上话:“张夫人此番是为着二姑娘吧。”

  花吟婉道:“二姑娘是正经嫡出的女儿,自然最好的都先紧着她选。”

  钟嬷嬷:“是啊,二姑娘好福气,听说啊……对方是姜家的公子。”

  傅蓉微原本正安静地听着这些家长里短,没有参与的意思,可一个“姜”字让她心里一颤,问道:“姨娘,是哪个姜家?”

  花吟婉回答她:“骁勇将军。”

  骁勇将军,姜长缨。

  那不是姜煦他爹?

  难怪钟嬷嬷说二姑娘有福了。

  他们姜家世代忠良,当年陪着高祖打天下的时候,姜煦的曾祖父三战淮北,收复了前朝割让的十二州,将蛮夷驱赶至居庸关外,并世世代代镇守边关。也就是近些年太平了,姜家才能年年回馠都述职,顺便多留些时日。

  骁勇将军姜长缨爱极了他的妻子,年至不惑也没有纳过妾,他膝下只养了一个儿子,便是姜煦。

  傅蓉微竟不知他们两家曾议过亲。

  但总之,这事儿最后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