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 第144章

作者:小锦袖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按着陈靖的人散开了, 裴碧拎着他的领子,扔到栏杆前?。陈靖低头, 抚着栏杆,以他的视角,正对着傅蓉微坠着明珠、一尘不染的裙摆。

  傅蓉微:“是他逼你同谋的?还?是你主动投诚?”

  这回听清了。

  陈靖张了张嘴:“是他……”

  傅蓉微劈头打断:“撒谎!”

  陈靖没骨头似的软在?地上:“是我,是我……褚阁老说我们目前?处境不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华京这地方穷山恶水,说句不好听的,我们这个?岁数,都是半截身子埋土里的人了,就怕耗完了一辈子,籍籍无名收场。不如谋成大事,也算大功一件,回馠都至少能保晚年尊荣不衰。”

  他只?是想求个?荣华富贵,他不想生?不如死。

  傅蓉微问:“都有?谁?”

  陈靖报出几个?名字,封子行示意随侍记录供词。

  裴碧拧着眉在?一侧旁听,见陈靖耳朵里的小虫冒出了一个?头,似要爬出来,他立刻用竹签拨弄了一下?,驱赶它?掉头朝里。

  陈靖抱着栏杆,抬头仰视她,眼里俱是恳求:“王妃。”

  傅蓉微短促的嗯了一声,道:“继续啊。”

  陈靖只?好继续搜肠刮肚:“淑太妃的行动不是我主张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褚阁老给我一个?布包袱,让我于二更时分到姜宅后门等着见人,把东西?交给淑太妃,我事后才知那是染了疫的东西?。我办成事后怕得紧,连做了几日的噩梦,褚阁老不耐烦我总是念叨,安抚我说没事,让我宽心,此事有?他善后,一切早已安排妥当。”

  裴碧斥问:“他都做了什么安排?”

  陈靖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裴碧提着他的领子:“兄弟,一问三不知,让你活下?来的价值可?不大啊。”

  陈靖:“……让我活着回去,我可?以帮您去打探。”

  此时他的眼睛里还?存有?一丝希望。

  傅蓉微毫不心软打破了他的幻想,道:“你已经是个?弃子了,陈大人,你入狱这么长时间,但凡褚阁老有?一丁点要救你的意思,你也不用受此劫难。让我放你出去可?以,但你猜褚阁老敢不敢让你活着?”

  陈靖听明白?她的意思,一双老眼里染上了绝望。

  傅蓉微道:“不过……你也确实有?用。”她对裴碧道:“放了他吧。”

  长长的竹签伸进了陈靖的耳朵里,裴碧手下?没有?留情,暴力把虫生?挑了出来,按死在?掌心。

  虫子钻耳朵是傅蓉微想出来的损招,裴碧也是第?一次尝试,不得要领。陈靖的耳朵是他用签子捅烂的,因为傅蓉微有?言在?先,无论?怎样,陈靖的一只?耳朵,她收定了。

  裴碧把他身上的囚服扒了下?来,一盆凉水兜头倒下?去,粗暴了擦洗了一番,换上了粗布旧衣裳,把人提出了地牢。

  傅蓉微已经离开了那狭长阴暗的通路,重见天光时不由自主的眯了下?眼睛。

  封子行和秦禹收场稍微落后了一步。

  秦禹实在?忍不住,悄悄在?封子行耳边道:“咱们这位王妃,可?真是活阎王。”

  封子行目光不善,瞪了他一眼:“快闭嘴吧,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当,还?需请王妃出面脏手,还?刑部呢,我要是你,回家?都不好意思吃饭。”

  秦禹讪讪的闭嘴了。

  封子行把刑讯得来的口供收进怀中?:“这个?东西?我先拿着,王妃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秦禹竟然问:“什,什么意思?”

  封子行不觉得意外,脸色淡漠的提点道:“先把陈靖送回去,褚颐明既然想弃了这个?子,多半是不会留他的活路了,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口供已到手,我们不一定要保他的命,但必须拿下?对他下?手的人,如此,下?一步才好行动。”

  秦禹的头脑渐渐恢复清晰:“意思是让我刑部抽调一些人手去盯着陈靖?”

  封子行摇头:“王妃不大可?能用我们的人了,王爷出京前?可?是留下?了一批精锐,怎么不比衙门里这些榆木脑袋强。”

  秦禹无奈:“行啦,我也不是生?来就会当官,赶鸭子上架来刑部填了这个?坑,你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学学。”

  傅蓉微捧了手炉。

  北地的春来得晚,气?候也冷,牢狱里真是寒气?侵人,傅蓉微捂着炉子暖了好一会儿,冻僵的手指才恢复了知觉。

  裴碧把陈靖交代给属下?,扶着刀来到她身边,低沉道:“天冷,属下?先送您回去吧。”

  傅蓉微说:“你抽些兄弟盯着陈靖,如果有?人对他动手,务必拿下?,要活的。”

  裴碧应了声是。

  傅蓉微登上了马车,靠在?车里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了一段距离,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到家?了,傅蓉微手都还?没暖透了。

  迎春和桔梗在?院子里伺弄刚搬来的牡丹,傅蓉微面无表情回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吩咐备水沐浴。

  大白?天的,谁也没想着提前?烧水这回事。

  迎春仓促去安排。

  桔梗进屋,放下?了帘子,伺候傅蓉微一层一层的脱去衣裳。桔梗捧着她的毛氅,放在?鼻尖闻了闻,疑惑道:“主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沾了一股子腥臭?”

  傅蓉微今日去地牢那种?地方,故意没带两个?丫头,也没声张。

  她说:“拿出去仔细洗了,晒上三天。”

  桔梗捧着衣裳出去。

  迎春正好催完了热水,带着几个?粗使的婆子,架起屏风,在?隔间备起了沐浴的物什。

  傅蓉微把自己泡在?了热水中?,乌沉沉的眼睛氤氲上一层雾气?,她盯着影影绰绰的花鸟绣屏,出神了一会儿,迎春进来填了三次热水,以为傅蓉微在?思虑什么要紧的事,一句话也不敢打扰,其实傅蓉微什么也没想,心里和脑袋里都是空茫一片。

  直到迎春忍不住,小声劝了一句:“主子,再泡下?去,当心着凉。”

  傅蓉微才从水中?起身,裹上了柔软的袍子,被推进了燃着火盆的内室。

  迎春正给傅蓉微绞干头发。

  傅蓉微问:“有?信吗?”

  迎春摇头回道:“没有?。”

  傅蓉微说:“算了。”

  她小憩了一会儿,睁眼已是傍晚,屋里没有?人,傅蓉微撑着身子坐起来,感觉浑身没力气?,熟悉的难受哽在?心口,她便知是着凉了。

  傅蓉微抬手敲了敲床格子。

  迎春从外面掀帘进来,带了一阵风,风中?裹着药味。迎春道:“主子,您又染上风寒了。”

  傅蓉微摸着自己的喉咙,说:“不打紧。”

  迎春道:“请太医来瞧过一回,开了方子,院子里已煎上药了。”

  傅蓉微想到自己正住在?正院里,问:“惊动母亲了?”

  迎春说:“这一下?晌,夫人前?后来了有?五次。”

  傅蓉微要披衣裳:“母亲近来操心太多了,我去看看。”

  迎春急忙拦下?她的动作?:“主子别忙,夫人说了,等你醒后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即刻,千万别折腾自己,桔梗已经过去了。”

  同一个?院子里,这屋到那屋,也就几步路。

  说话间,桔梗已经回来了。

  姜夫人也来了。

  婆媳俩互相?看着彼此,都觉得对方辛苦。

  姜夫人下?午已经传了裴碧,问清了今天发生?的事,姜夫人笑了一笑,眼尾的荡开一片细纹,看得傅蓉微心惊,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姜夫人还?没这么老态,可?才几个?月的时间,她双鬓的灰白?都生?出来了。

  姜夫人兀自不觉,捏了捏傅蓉微的手,道:“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怎么叫他们给折腾成这幅样子了呢?”

  傅蓉微在?姜夫人面前?,收起了几分不羁,说话也体贴了:“怪我最近太闹腾了,好好养一段时日,不碍事的。”

  姜夫人:“你们啊,总是仗着年轻胡来,母亲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千万不要。我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如你一般,火气?盛,喜欢塞北的风光,三九寒天穿着单衣在?雪里玩得尽兴,结果没几年好光景,把身体弄糟了。”

  傅蓉微第?一回听说姜夫人的往事,感到新奇之余,不忘回应:“母亲放心,我晓得轻重。”

  姜夫人才浅浅提了一嘴,便不肯说下?去了,轻柔的把她按回床上,裹了厚实的衣裳:“服了药,早些歇吧,那些琐事是忙不完的,你别心急,慢慢来。若遇上什么棘手的人和事,放一放也无妨,等阿煦回来拿主意也不迟。”

  提起姜煦,傅蓉微没有?立即接话,她顿了好一会儿,才怅然说了一句:“他现在?也不知在?哪啃草呢……算计着,军里的钱早就见底了。”

第128章

  姜夫人一向不赞同傅蓉微跟着掺和?这些政局上的事?儿, 奈何孩子们有自?己?的想法,轻易劝不动。

  迎春端了汤药进屋,吹凉了, 姜夫人接到手?里,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傅蓉微。

  灯影下, 年长者苦心劝道:“你做的再多、再好,朝堂上也不会有你一席之地, 你一个女子出头露面, 后世评说想必也不会有好听的话, 得不偿失的买卖, 生意人都懂斟酌, 你却傻, 一点不为自?己?着想。”

  傅蓉微一口闷了整碗药, 说?:“小时候,我住在家里最偏的院子里, 别说?吃穿不如人,就连月例银子都被克扣了,我眼瞧着家里的姐妹生在花团锦簇中,要什么有什么,成天打打闹闹,最大的烦恼就是穿什么吃什么。”

  傅蓉微说?着说?着, 心里感觉到异样,那么长远的往事?, 她一度以为自?己?记不清了, 不料说?起?来的时候竟然历历在目,无比深刻。

  “侯府家的女儿, 生来衣食不缺,只要经?管好?自?己?的事?情,将来择一个好?夫君,轻易便能获得一生安稳。”

  姜夫人插了句嘴:“其?实世界大多数女儿都是这样过完一生的。”

  傅蓉微摇头,笑了一下:“但是我不一样,母亲,我能做到只管好?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什么都不去操心,任由天翻地覆也绝不多一句嘴……可那样的我,是活不下去的。”

  她说?道:“……有人出生就陷在泥潭里,挣扎着活下去都是件无比艰难的事?,更何况岸上还有一群人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算记着将你狠狠摁下去彻底溺死。所以啊,除了你死我活,没有别的选择。”

  傅蓉微说?的不仅仅是她的处境,同样也是华京如今的处境。

  一方割据的城池,四面皆兵,年仅五岁的幼主,稀稀拉拉的庸才。

  温柔无害,只会成为被吞食的猎物?。

  傅蓉微道:“母亲,我和?姜煦没有余暇去考虑日后的处境。因为如不处理好?当下,我们谁都没有日后可言。”

  姜夫人透过傅蓉微那双眼睛,看到了她满目的苍凉。

  越清醒的人越痛苦。

  那些糊涂着仍在沉沦中的人,根本看不见近在眼前的劫难。

  姜夫人轻轻抚摸她的鬓发:“你……”才吐出了一个字,却又哽在了喉头。

  傅蓉微握住了姜夫人的手?。

  姜夫人的手?并不细腻,指腹能触及到许多明?显的纹路。

  傅蓉微道:“我与阿煦同心同德,请母亲祝我们功成业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