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长生
猪油渣竟然上了《星天地日报》头版头条！
阿强还没什么反应，以为这是林金龙的知名度和影迷号召力。
秦霜树心中却是一惊，忙伸出手将报纸展得更开。
前世经验告诉她，香江狗仔能爆上头条的，一般都是爆炸性丑闻。
这标题闻着味就不对。
果然，报纸上的彩色大图，就是林金龙的高清照片：他一只手捧着她装猪油渣的玻璃樽，一只手握筷夹出一个猪油渣，眼睛下两滴泪珠，晶亮泫然。
这狗仔报纸十分夸张地，讲诉了九龙城寨的前世今生。甚至列出这被它称呼为“人间魔窟”的城寨犯罪数据和古惑仔势力分布数据。
下面的配图是逼仄杂乱的城寨照片：头顶全是乱架的电线，脚下到处散乱垃圾。
报纸轻蔑地称呼这里：“人垃圾，地也垃圾。”
现在是1991年，早在87年，华英两国就出了联合声明，共同清除城寨，搬迁居民。
《星天地日报》写得十分肆无忌惮，紧接着又大肆起底林金龙，说他只有中四学历，学费靠社工垫付，父亲是摔断了腿的龙虎武师，成日在城寨被蛊惑仔暴打。
林金龙本身也只该做个龙虎武师，不过因为脸长得漂亮，狗仔暗示他的背后有富婆撑，才有今时今日。
但贱人有贱格，一罐猪油渣食到爆泪，想来好怀念那个人间魔窟，如果不曾出头，他也必定是蛊惑仔一员。
“这狗屁报纸怎么可以乱写？食块猪油渣竟然被写出了人间地狱，魔鬼降世！”
前世只忙于厨艺的磨练和商业王国的拓展学习的秦霜树，从来没看过娱乐新闻，这一看简直大开眼界。
别人当面骂她，她毫不在意。
但乱写在绝境时向她伸出援手的林金龙，尤其还是因为她做的猪油渣，她简直义愤填膺。
“猪油渣怎么就贱格了？只有不够味的食物，不会做的厨师，并没有贱格的食材！”
他们厨者的理念是：”万物天生，物尽其用“。
任何食材，落到像秦霜树这样的一双妙手中，都具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
她也不能容忍，报纸对食材的侮辱。
嘉峰虽然不太明白妈咪在说什么，但听到猪油渣三个字，立马吞了口口水，说：“妈咪做的猪油渣最香，好好味！”
“阿强哥，香江的这些新闻纸，接不接受市民投稿？”秦霜树问
阿强愣了愣，他是粗人，对这些文化人的事了解不多，只凭记忆半猜测的说：
“这种娱乐新闻，一般是狗仔自己在写，又有许多食经啦，马经啦，文化散文，小说啦……听人说有不少征稿，还奉上好多稿费。”
阿强倒是不太为林金龙担忧，他忧心的是眼前的阿树：“新闻纸这么乱写，不知林生会不会迁怒或者避嫌？给他做私厨的机会，有可能就此取消。”
“不管怎样，已经好多谢林生，冇想到一道猪油渣，竟也会带累到他。我会用心做一道菜式，请他试下。纵算不成，都无愧于心。”秦霜树倒是淡然。
“如果不成，你们母子的生活……”阿强说不下去了，他自己也穷苦，并没能力多帮衬什么。
“再过十天，又可以领取嘉峰的综援了，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那个烂赌鬼抢走。我自己也会继续去各个食铺找工开，我相信，我的手艺，必然找得到管够我们母子一日三餐的食府。”秦霜树有自信。
阿强当她勉强，开口承诺：“烂赌翔再来抢，我都会打走他。搞到你们连吃饭钱都冇，太不是人！”
“多谢你，强哥。我还会去试着写食经，投稿看看。”秦霜树虽然知道用不着阿强出手，也十分感谢这样雪中送炭的邻居。
嘉峰也认认真真跟着妈咪学：“多谢你，阿强叔。你放心，我都会帮妈咪赚钱，我会捡纸皮卖。”
这一下，连秦霜树都忍不住落泪。
这么小，这么乖的孩子，他那样懂事，却又过得那样悲惨。
别的小朋友这个年纪都在幼稚园，他说得出这样的话，显然是曾经真的去捡过纸皮换钱只为了一日三餐。
嘉峰走过来张开小小的胳膊，抱住妈咪：“妈咪你不好哭啦，你哭得嘉峰心都疼了。”
秦霜树抱起嘉峰，让他萌萌的小脸蛋紧紧贴着自己。
她在心中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这可爱的孩子，体验这样的人间艰难。
三个人吃完早餐，阿强继续返片场拍戏，秦霜树则拿了纸和笔在写稿纸。
她想为猪油渣正名，为林生正名。
但是即使那些周刊通过了她的文章，见刊也得下个月了。
香江人奉行“金钱至上，效率第一”，日忙夜忙，这两日的新闻不这两日洗清，基本就算盖棺定论了。
人人心目中林生都是那个贱人食贱物，出身低学历低只配做蛊惑仔，只靠张脸的黑红明星。
要怎么做才能帮到林生呢？
到了晚上，秦霜树才有了答案。
当时，她还在写手头的那篇食经，铁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
嘉峰去开门，来人却没有进来。
只听，外边翠婆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道：“嘉仔，阿强打电话返来讲，叫你妈咪即刻打开收音机，听香江电台。”
秦霜树怔了怔，走出去想接待翠婆，翠婆却已经走了。
她牵着嘉峰的手，走回屋内。找了半天，还真叫她找出来一个收音机。
嘉峰十分熟练的打开了那个巴掌大的袖珍收音机。虽然有些杂音，却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他将频道调至香江电台。
此时，一档叫做《娱乐面对面》的节目正在开播。主持人请来的嘉宾，正是林金龙。
主持人：“近日，当红武打小生林金龙，又登新闻头版头条，被起底一路来的经历，成为最近最劲爆的风云人物。今晚，《娱乐面对面》，为大家请到了林生，直接连线对话。”
他转向林金龙道：“林生，听讲你因为食一罐猪油渣，被某家娱乐新闻纸大写特写，不知，林生有咩回应？”
林金龙笑呵呵答：“主持人你都知啦，狗仔们最钟意夸张泼狗血，猪油渣这样的平民食品，香港700多万人，又有几多冇吃过？”
他停了停，拿出那瓶惹祸的猪油渣，向主持人说：“我都将这半罐猪油渣带来了，主持人你有冇兴趣尝下？”
香江电台本来就跟《娱乐星天地》不怎么对付，何况新闻就是要即时开打，你来我往才够热闹好看。
为了他们台的收听率，主持人也会捧场。
果然，一阵夸张的咀嚼声后，主持人陡然赞叹：“太正啦！酥脆中带有甘香，外脆内韧，每一口都包含着丰富的脂香，肥而不腻！哦，竟然还有香香甜甜的桂花香气！”
主持人夸张而带有饱满情感的声线，特别有煽动能力，已经让收音机前的听众都听得垂涎三尺。
他竟然又夹了一块，大嚼特嚼起来。
这下，全香江的听众都馋得忍不了啦，纷纷拿出各自的零食，大嚼特嚼。
当然，只有小嘉峰才有妈咪出品的正版桂花猪油渣，他正抱着罐子，斯斯文文夹了一块，半天舍不得吃完。
最受折磨的却是香江电台的一干协助直播的员工。他们的主持人和林生，你一口我一口，筷子飞个没完，咀嚼声此起彼伏。
让他们也忍不住很好奇：真有这么好吃？
电台导播拼命打手势提醒，主持人才如梦初醒，提醒林金龙：
“相信林生食到落泪，都不只是因为这猪油渣绝品超正的滋味啦！”
主持人夸张的形容词，让包括电台工作人员在内的听众，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收了这卖猪油渣的商家的广告费？
林生轻轻的叹了口气，这短短的叹息声中，竟包含了无限怅惘，似是追忆到了极点，也惆怅到了极点。
无论是谁，都听得出他心中波涛般起伏的情绪。
“这猪油渣超级好味，是昨日，我个同事介绍来的大厨，随手做的小点心。但真正让我落泪的，却是因为的的确确，同小时候我妈咪所做出来的滋味一样。”
“大家都知，我是九龙城寨长大的贫民子弟，我妈咪还在我好小的时候，为了照顾我，积劳成疾，去世了。”
“这几年来我有楼有车，有名誉有地位，可惜，我都冇妈咪了。这一罐猪油渣，是我妈咪的味道，让我仿佛重返妈咪相伴左右的晨光……”
他说着说着，眼泪水又在往下掉，竟然咽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主持人也叹了口气，拍拍林金龙：“思念妈咪，人之常情，林生都是有情有义。发达了并不忘本。这份猪油渣，充满了厨者的技艺，还融合了人间至靓的感情，难怪这样好味！”
他一句都没提《星天地日报》，但句句都是在打脸那篇狗仔的胡乱爆料。
《星天地》说猪油渣是垃圾，是垃圾地方九龙城寨里出来的垃圾人，吃的垃圾食品。
《香江电台》就说猪油渣香到爆，超级好味，是厨艺同感情的结晶。是人间至美。
《星天地》说林金龙吃猪油渣都吃到掉泪，是因为命贱只配吃贱物，天生穷命，回望以前，就是只配九龙城寨当古惑仔。
《香江电台》就力撑林金龙有情有义，做人发达了不忘本。思念父母，是人之常情。暗讽《星天地》狗仔不是人，所以没有人的感情。
第8章 08
香江90年代因为港英政.府治理，一直是金钱至上，甚至“笑贫不笑娼”的理念。
但华夏大地，血脉相连，这里又是一个最有华夏族传统的社会，感念父母亲恩确是人人皆有观念。
《星天地日报》那种骨子里看不起贫民窟的观念其来有自，《香江电台》里林生追忆慈母，寄托哀思却更能引发共鸣。
这一期的收听率不断攀升，主持人见状，连忙在广告之后，进入更加增进参与感的观众互动环节。
“香江电台为大家送上一曲，陈百强为大家演唱的歌曲《念亲恩》①，在此期间，欢迎听众朋友们拨入直线电话连线林金龙。”主持人充满磁性的声音，极尽煽情。
香江电台显然是要把节目效果拉爆，一曲《念亲恩》，从歌词到曲调，都会将每一个听众带入对母亲的挚爱或追思之中。
连坐在收音机旁，小小的嘉峰也在跟着收音机里唱：“父母亲爱心，柔善像碧月……”
秦霜树心中更是心潮起伏，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亲身听到，当时香江电台90年代风靡的粤语歌曲。
更让她触动的是：林生对母亲的那种挚爱真情。
听着《念亲恩》，她又何尝不会对着明月，想念妈妈。
同林生一样的，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妈咪。
只不过，死去的那个，是她自己。
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受，穿到另外的世界，去体会生者对于死者的思念。
她的妈妈，是不是也正在这样思念她呢？
秦霜树勉强压住如同海潮一般，起起落落的心绪。
她在劏房中四处寻找，终于找出原身记忆中的IC卡，她要下楼去给香江电台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