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生啖脑花
话还没说完， 小男孩就大力关上了门。
“谁啊？”居民楼不隔音，尧七七能听见有女人的声音。
“神经病！”小男孩扯着嗓子大喊，生怕尧七七听不到，“傻逼！妈的， 打扰我玩游戏！草！”
“乐乐！不可以说脏话！”
“滚！别烦老子！”
尧七七再次深呼吸， 打开平板app中的客户资料， 核对了一遍。
没错的。
王家乐， 十二岁，三个月后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沉迷游戏，有暴力倾向，言语辱骂家长，由于素质低下被邻居投诉，被同学孤立，被老师放弃。
在这种无助的情况下，王家乐的家长看到了好孩子培训中心的介绍，申请了销售上门，按照预约的时间，就是今天。
尧七七再次敲门，这次她没有等人来开，而是提高了音量：“您好，这里是好孩子培训中心的销售人员尧七七。”
厨房咚咚剁肉的声音停了下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再次被打开。
穿着居家服的女人套着围裙，一手攥着门把手，一手慌乱地在围裙上蹭了蹭。
“你好你好！是我们预约的上门，快请进！”
尧七七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女人。
头发发黄干枯，用皮筋随意绑在脑后，小小的一股摊在脖子上，被汗水浸透。
她的黑眼圈和眼袋十分明显，面容憔悴，纵然强行弯出一个笑容来，也不难看出疲惫。
她身上的居家服不知道几天没换了，袖口沾着油渍，裤腿上也有脏污。也许是知道自己的形象不太得体，她不好意思地理了理头发，抻了抻围裙。
“那个……家里有点乱，你别介意。”女人不太自在，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地上散乱的书本和玩具捡起来，放在餐桌上。
而那原本应该用来吃饭的餐桌，早已经堆积如山，摆满了属于小孩的东西。
“乐乐，快跟阿姨打招呼！”女人将视线转移到沙发上抱着手机喊开团的男孩身上，却没等他回应，就又讪笑着看向尧七七，“这就是我家孩子，王家乐。你叫他乐乐就行。”
尧七七礼貌地点了点头，并不在意“阿姨”这个称呼，努力表现得专业：“请问您怎么称呼？”
“就叫乐乐妈就行！”女人笑起来，“大家都这么叫。哦！我还得包饺子……你随意坐！我先去……”
“您忙。”尧七七连忙笑着应下，目送乐乐妈进入厨房，这才开始细细打量整个房子的格局。
五十平不到的面积，客厅摆放了一张沙发和一套餐桌椅，大电视悬挂在墙上，是不符合最佳距离的超大尺寸。
电视里播放着游戏直播，王家乐并没有看，似乎只是把它当成了背景音。他更在意的是手中正在进行的游戏。
“靠！你个老六！你这是什么身法！”王家乐扯着嗓子大吼，“干！你他妈的躲草丛里狗狗搜搜干什么呢！”
他仰躺在沙发上，脚上穿着拖鞋，一脚踩在沙发上，一脚搭在茶几上。他靠着的是自己的书包，拉链坏了，里面的东西露出来大半，不少东西还掉落在沙发旁边，他也不在意。
沙发上几乎被摆满，书，本子，橡皮，奥特曼，被画黑眼圈的奥特曼，断胳膊的奥特曼，奥特曼的头。
任何你能想象到的东西，都在沙发上，任何你想象不到的东西，也在沙发上。
尧七七往前挪了两步，尽量不踩到地上的东西。印着游戏人物的抱枕，学校门口五块钱一把的塑料剑，线乱成一团收不回去的悠悠球，全都躺在地上，一片狼藉。
“乐乐！快开饭了，你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厨房里传出声音，女人好脾气地朗声，“快点啊！不然妈妈忙不过来了！”
王家乐并不理会，好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敲着屏幕。
“乐乐！”女人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快把你的东西收拾干净！”
敲屏幕的频率更高了，他坐直身体，两只脚都踩在了沙发上，留下两道黑印。
根据尧七七对这个游戏的了解，应该是在开团。
“乐乐！”女人从厨房探出头来，“听到了吗？妈妈在叫你呢！”
“哎呀烦死了！别吵了行不行！我要输了！”王家乐猛地尖叫起来，他仍然大力敲击着屏幕，但尧七七看到他的屏幕已经灰了。
游戏中的角色已经死了，团战和他没有关系了，但也许是因为尧七七还站在这里，他仍然强装镇定，运筹帷幄。
“他妈的！他妈的！草！”
输了。
王家乐狠狠一摔手机，手机砸在沙发上，弹了一下，跌在地上。
他并不关心手机有没有碎屏，也许是因为屏幕本来就是碎的，他只顾着在沙发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喊我，我能输吗？！”王家乐大力捶击着茶几的玻璃桌面，一拳一拳砸下去，面红耳赤，扯着脖子冲厨房喊，“你懂不懂什么叫晋级赛？！草！”
女人没有说话，厨房的火在三十秒前已经熄灭，抽油烟机的声音在二十秒前停止响动，她听得见。
尧七七没有动作，她只是一个销售，她来这里就是要看到最真实的家庭环境，从而来做出信息记录，好让公司技术人员生成量身定制的培训方案。
只有她收集到的信息越多，培训方案越贴合，交易成功的概率才会越大。
她静静站着，看着女人端着两盘饺子从厨房里出来，熟练地将盘子先放在鞋柜上，然后去收拾餐桌。
说是收拾，其实也不过是将杂物清理到没有人坐的椅子上。
“乐乐，快来吃饭！今天是你最爱吃的饺子！”女人将饺子端上桌，捧来三只碗，冲尧七七扬手，“来，你也吃点！”
尧七七没有拒绝，每天20点生活费就是交给客户家里的，这本来就包含了她的餐费。
她坐下来，没有动筷，看向沙发上的王家乐。
“不吃！我不吃！”王家乐大声吼道，“又是饺子！难吃死了！”
女人从善如流，端起空碗，往里面拨了几个饺子，端到王家乐面前：“你尝尝，今天妈妈做的羊肉馅，可好吃了！你尝尝！”
“我！不！吃！”王家乐手一挥，正正打在女人的手上，碗脱了手，摔在地上，饺子和陶瓷碎片混在一起。
“你别动你别动！”女人手被划了一道血口，却下意识担心起儿子来，“妈妈捡！”
其实王家乐从始至终也没表现出想帮忙的意思。
她跪在地上，一边捡大块的瓷片，一边轻声道：“没事，你去那边和那个阿姨一起吃，妈妈把这儿收拾干净就……”
“谁跟那个老妖婆去吃饭？”王家乐翻了个白眼，挑衅似的看向尧七七，“推销补习班的是吧？想钱想疯了吧？这么急着赚钱，是打算去整容啊，还是隆胸啊？”
尧七七不为所动，只是静静注视着他，观察着这母子俩的一举一动。
“乐乐！”女人抬起脑袋来，嗔怒地叫了一声，又立刻对尧七七道，“抱歉，抱歉啊，这孩子……”
王家乐得意地瞥了一眼尧七七，嘴角挂着笑，用口型再骂了一遍：“老妖婆。”
地上的碎片和饺子终于收拾干净了，王家乐这会儿才屈尊降贵地站起身，往餐桌边走来。
他双手撑在餐桌边，脸几乎要埋进那两盘饺子里，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然后吐了口口水。
尧七七往后躲了躲，口水没溅在她身上，但两盘饺子全部被污染，无一幸免。
“乐乐！”女人惊叫着跑来，流血的手还没有处理，想抓王家乐，又缩了缩手。
王家乐嬉笑着跑开，径直冲到门口女人的背包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额度为一百的信誉券，大手一挥：“我出去吃汉堡包！你们慢慢吃我的特制饺子吧！”
话音刚落，他便钻出门，砰的一声将门关闭。
“哎哟哟，你们家能不能小声点哦！”走廊有人打开门喊。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跑到门口，开门鞠躬道歉一气呵成，关门前还不忘冲楼下喊一句，“早点回来！”
第124章 你天天在家伸手要钱，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重新端了两盘饺子上桌， 女人脸上的疲惫更深。
她没有力气和尧七七寒暄，沉默着将自己面前的那份吃干净，随后拖着身子开始打扫卫生。
很难相信这满地满沙发的狼藉是王家乐一早上的杰作，而清理这些， 需要花费女人整整一天的时间。
尧七七打开平板， 进入app， 开始进行信息录入。
信息录入分为三个部分，家长信息、孩子信息、培训期待。
将信息按照这三个部分分别填入，系统会自动判断该条信息价值几何， 并给予进度条反馈。
当进度条为100%时，交易成功。
尧七七看了一眼目前为0的进度条， 点进孩子的栏目， 输入关键词“暴躁”、“易怒”、“游戏上瘾”。
【关键词“暴躁”、“易怒”、“游戏上瘾”已录入， 目前进度0%。】
没有变化？
看来资料里已经有的词条是无法加进度的。
尧七七略一思忖， 又输入“不尊重父母”。
进度条挪了1%。
照这样下去， 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百分百？
尧七七揉了揉眉心，暂时关闭平板， 看向正在忙碌的女人：“乐乐妈， 乐乐快小升初了，对吧？”
女人手中的扫把一紧， 弯着的腰直了起来，连连点头：“对、对！”
她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红晕，舔了舔嘴唇，这才说：“乐乐爸爸对你们这个培训班还是怀疑的， 毕竟只剩三个月了， 什么神仙培训班能让乐乐上市一中？”
她坐在了沙发贵妃榻的一角， 那是整个沙发上唯一能容纳她的地方， 甚至为了坐下，她不得不腰背挺直，腹部发力。
狭小的房间中，她缓缓抬头，眼神一点点扫过这个破旧的房子，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之前的房子，有二百多平。”
“为了乐乐上学的事，我们卖了房子，买了这个市一中的学区房。乐乐爸爸为此工作加倍，我只好辞去工作，回来当家庭主妇。”
“可是没想到今年政策发生了改变，区域重新划分，这个学区没了市一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普通中学。”
她双手攥着扫帚，将它撑在地上，似乎是想靠它撑起自身的力气，但却毫无用处：
“为了弥补我们这些家长，学校专门为这个学区开设了一次考试。”
“如果乐乐不能考到校内前五十，市一中就根本没戏。”
她的眼神落在散落一地的书上，没有再说话，可脸上写满了苦涩。
尧七七顺着她的眼神往地上看去，课本上包的书皮早就不知所踪，上面的人物图像被画得面目全非，边角褶皱，书页散落，只有上面的习题还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