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83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半晌她才模模糊糊地反应过来,面前站着的是谁, 以及她现在本应该在去为太后贺寿的路上。

  季时傿嗫嚅道:“太后……”

  她喊了一声, 随即伸手推开梁齐因, 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身形猛然一晃, 呕出一口血来。

  “阿傿!”

  梁齐因神色遽变, 冲上前抱住倒下来的季时傿, 这才发现季时傿整个人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停地哆嗦,隐隐似魇症。

  “陶叁、陶叁——”

  他慌乱地大喊出声,到最后已经破了音,陶叁一把推开大门,应声道:“在!”

  梁齐因利落地抱起季时傿, 飞快道:“去请徐大夫过来一趟,另外将此人关起来, 别让他死了, 还有门口那两个丫鬟, 立刻拿下!”

  陶叁虽不知具体怎么回事, 但抬头看见梁齐因怀里的季时傿连垂下的一截手臂都在发抖,顿时神色一凝,沉声道:“我这便去!”

  他带人过来拖走何晖,用布团紧紧捂住他的嘴,哀求声打断后,院子里重新归为安静。

  梁齐因一脚踹开厢房的门,将季时傿放在床榻上,随后在她身前蹲下,季时傿紧咬着下唇,嘴唇上不知道是因为涂了口脂还是被她咬破了,艳红如血。

  “阿傿,是不是哪里难受?”

  季时傿略微松开牙齿,颤声道:“疼、我疼……”

  梁齐因心脏顿时如同被攫住一般抽痛,抬手拨开她被冷汗浸湿的额发,轻声道:“徐大夫一会儿就来了,你再忍忍好不好?”

  季时傿闭上眼,汗珠滑落,打湿了她的睫毛,梁齐因将手指抵在她唇边,“不要咬自己,你咬我吧阿傿。”

  季时傿张开嘴,将他的手指含进去,却未曾用力,她眼皮虚虚掀开,泪水蒸腾,眼前什么也看不清,哽咽道:“齐因,你抱我,你抱抱我……”

  “好……”

  梁齐因弯下腰在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季时傿一挨到他便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他胸前的衣服,她刚刚吐过血,喉咙里一片腥甜,如同被铁锈磨过,张嘴都发不出成句的声音。

  这时温玉里终于赶过来,她面色焦急,跑得气喘吁吁,拎着药箱冲进来道:“怎么回事?”

  梁齐因抬起头,“徐大夫,阿傿方才吐血了,还一直发抖说疼。”

  “吐血?!”温玉里扬了扬声,转身放下药箱,跑过来拉住季时傿的手,“先让我把个脉。”

  她指尖搭在季时傿手腕上,脸色愈渐沉重,“方才是不是突然受什么刺激了才会急火攻心,脉象太乱了,时傿,还有哪里不舒服,你告诉我。”

  季时傿从梁齐因怀里探出半张脸,微微点头,尾音戚长,“腹痛,头也疼……”

  “怎么会……”温玉里喃喃一声,放下她的手腕,低声道:“你冷静一些,心绪不宁也会影响气血,怕是又拉扯到旧伤了。”

  她抬头看向梁齐因,“难道前段时日你不曾按照我给的方子照顾她吗,为什么还会弄成这样?”

  梁齐因心里万分自责,“我一切都……我不知道,我……”

  季时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按住温玉里,“他没有……”

  温玉里自然知道梁齐因照顾她绝不可能有一丝懈怠,可是若真如此,为什么季时傿的病情反而会加重,难道是她有什么疏漏的地方吗?

  梁齐因这时不知道突然想到什么,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温玉里道:“这里面是宫里的陈太医给阿傿配制的安神丸,她时常头痛,一直在吃,我便随身带着,徐大夫你、你看看……”

  温玉里伸手接过,取出一枚在指尖碾磨,又挨到鼻尖闻了闻。

  季时傿盯着她的动作,手攥得死紧,陈太医是当初她刚回京不久,太后娘娘叫过来给她看病的,他的医术在京城内无人能出其右,太后信他,自己也信他。

  可最让她绝望的是,温玉里闻着那枚安神丸,脸色居然真的变了。

  “这个药丸,没有毒,清心降火,安神补气可属药中第一品,且用料昂贵,但……”

  温玉里话音顿住,目光移向双目怔然的季时傿道:“这里面有一味药材,性苦寒,对于本就体质偏寒的女人来说,是催命药。”

  “长久服用,气血会越来越贫乏,气血贫乏便会心绪不宁,多梦难眠,这是个死循环。”

  说罢轻声问道:“时傿,你……用这个药多久了?”

  季时傿紧闭双眼,只能发出气音,“半年……”

  梁齐因绷着背,眼睛渐渐发红,吐出一口浊气道:“所以,她总是腹痛,是因为这个引起的吗?”

  温玉里犹豫半刻,望着季时傿点头道:“是,配此药者必定极了解你的体质,他用药严谨,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哪怕是我,刚刚也差点没察觉出来。”

  “除了上面我说的那些症状外,只要再多服用一月,你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身孕了。”

  季时傿愣了愣,半晌苦笑了一声,原来最终目的还是这个啊。

  当年因为恻隐之心饶了她一命,却没想到她阴差阳错地成为了第二个镇北侯,所以早做准备,只要她不会有孕,季家便绝后了不是吗。

  温玉里立在一旁,见气氛低沉,也知道她这几句话必定在季时傿心里搅动起了什么,她虽然不知道今夜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个药又是谁配的,但她知道今夜之后一定有什么变了。

  温玉里垂首欠身,“我先去开药。”

  她走出厢房,跨过门槛时停了一瞬,而后叹了声气,将房门重新阖上。

  屋内的点燃的烛火被关门时带起的风吹动了几分。

  季时傿沉默良久,忽然开口道:“你说……太后当年将我接进宫,到底是因为可怜我,还是拿我做人质呢。”

  她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跟他说家常话,梁齐因喉间一紧,哑声道:“阿傿……”

  季时傿偏过头,将脸埋进他怀里,肩膀先是微微耸动,而后梁齐因便听到她的啜泣声,最后是嚎啕大哭。

  她是太后牵着学会走路的,她还记得五岁那年第一次学会背诗,太后将她抱在膝头,说“我们小时傿是这天底下最聪明的丫头。”

  她也记得七岁那年父亲回京,将她从宫内接出,太后在慈宁宫哭了一夜,抱着她不肯松手。

  她还记得十六岁第一次上战场,向来不过问前朝之事的太后向成元帝发了好大的火,临行前握着她的手泣不成声。

  自然也记得,前不久她进宫打碎瑶台玉凤,太后摸着她的脸说,“小时傿,你是皇奶奶的心肝丫头。”

  她叫了二十一年皇奶奶的太后,比任何人陪在她身边的时间都要长,甚至父亲也远远抵不过,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夺走了她母亲的生命,用她作为人质囚了父亲半生。

  就是这样一个人……

  季时傿哭得撕心裂肺,为了给太后贺寿而精心打扮的妆容脏乱不堪,胭脂蹭在袖子上,眼泪在脸颊流下一串长痕,她双目通红,已经分不清此刻到底是腹部更痛,还是心更痛了。

  她只能哽咽地哭喊,“齐因,我疼,我好疼啊——”

  梁齐因搂紧她,听着耳边的哭喊声,心渐渐沉了下去,他从未像此刻一般会涌起如此强烈的杀意,在季时傿这一声声的“我疼”中被浇到极致。

  “别怕……”梁齐因咽下喉咙里泛上来的血腥气,轻声道:“我在呢。”

  ————

  博文馆外漆黑一片,车前的鬃马等得有些不耐烦,微微撅了下蹄子,打了个喷嚏。

  琨玉冷得跺了跺脚,博文馆的大门不知为何突然紧闭,方才派人去传也一直没有回应。

  她有些着急,望向一旁沉默的秋霜道:“秋霜,再等下去真赶不上了,如今宴席怕是已经开了,姑娘她怎么还不出来呢?”

  秋霜直立在马车旁,闻声并不回答,她神色冰寒,嘴角紧抿,盯着大门看了片刻,道:“再……”

  刚开口门便被从里推开,梁齐因身边的那个随从冷言丢下一句“将军叫你们等着,别催”就又“砰”地将门合上了。

  琨玉不明所以,还要追问门却已经锁上了,她急道:“这是干嘛啊?怎么也不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霜神色敛住,闻言呼吸一滞,忽然抬手摘下头上的绒花,看向面前的琨玉,淡淡道:“既然姑娘让我们等,那便等着,对了琨玉,我头上的绒花好像掉了,你帮我找找。”

  琨玉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啊?好像真掉了,什么时候掉的啊?”

  “我也不记得了,快陪我找找吧。”

  琨玉走过去,“好吧。”

  秋霜离开博文馆大门前,一旁的街巷幽深,并无人烟,因此也没有点灯。

  “你跑这儿干嘛,我们来的时候又不是从这儿走的,我记得这个巷子里有个井,黑灯瞎火的别掉下去了。”琨玉上前拉住她,“我们去那……”

  话音未落,秋霜便突然拔下头上的发钗,另一只手从后捂住琨玉的嘴,猛地抬手将发钗的尖端刺进了她的心口。

  琨玉瞳孔震颤,眼睛瞪得巨大,满脸不可置信。

  秋霜夹着她的脖子把她拉到井边,而后一把将她推了下去。

  “这就是叛主的下场,我早就和你说过,若你有二心,我必会杀了你。”

  作者有话说:

  这章白天写完就放在零点发了,明天晚上不一定更新,最近熬夜熬太多加上受凉就进医院了orz,硬写的话状态不行,写的东西也不对味,先跟大家说抱歉啦。

第103章 交谈

  夜色深深, 宫墙内灯火连天,亮如白昼,琼宇碧楼更甚瑶台仙境。众嫔妃紧随中宫皇后向乘坐金辇轿舆而来的太后跪拜贺颂, 接着是朝廷命妇,并依次献上准备的贺寿礼。

  太后身上所穿的新衣乃肖皇后差人至江南等地五大织布局,命三百余技艺精湛的绣娘耗时半年所制。头顶凤冠上的上百颗东珠,则是临海的采珠人从上万颗珍珠里挑拣呈贡所得, 世间仅此一顶。

  为了更添寿宴的喜庆氛围,端王特地从江南等地请来著名的戏班子, 宫内的戏台也是肖皇后早就命人搭建所成, 除此之外, 还有番邦来使前来祝贺,宴席间更有西洋人歌乐助兴, 太后大喜, 光是为她画像的宫廷画师就被赏赐了数万黄金。

  百官跪拜, 王公贵族颂贺声不断,丝竹之音靡靡不停,宴上众人却各怀心事,并不似表面一般其乐融融。

  赵嘉晏实在喝不下去酒,借故从席上离开,临走前差人拦下了快要按捺不住痛斥淫靡之风的申行甫。他站在凉亭里吹风,过了会儿忽然听到脚步声, 转身一看,却见是内阁大学士戚方禹。

  戚方禹本就年老, 上个月又因突闻长子死因而病倒, 待丧事过后将将修养了几日, 怕阁中事务堆积, 前些时日硬是拖着病体返回官场。

  他丧妻多年,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小儿子还去了东北参军,身边故无人照顾,赵嘉晏很尊敬他,因此陡一看到是戚方禹,便上前止住他的行礼,躬身道:“戚阁老,外头风大,您老人家怎么出来了。”

  戚方禹掩唇咳嗽了两声,还是弯腰作揖道:“席上暖意如春,叫人软骨松筋,臣身子骨本就不算硬朗,出来吹吹风,倒舒服些。”

  闻言赵嘉晏心中五味杂陈,伸手搀扶住他,喃喃道:“是啊,暖阁内的炭火烧得有些旺了,身处其间,竟比我在中州时的盛夏还要更热些。”

  戚方禹目光一顿,对赵嘉晏并不自称“本王”感到诧异。他在朝中听闻旁人对楚王的评价,说他谦逊有礼,虽冷面薄唇,人却和善勤政;自然也有人说他早早发配封地,乡野出身,不知尊卑有别,有失皇家颜面。

  戚相野对此人知之甚少,朝中少不得弄虚作假,沽名钓誉之辈,更何况是堂堂皇子,拉拢人心的手段自然层出不穷。

  他爱子便是死于官场的尔虞我诈,党同伐异之中,数十年下来戚方禹对此厌恶至极,但也无法狠下心就此脱身,面对赵嘉晏的几句话,他只笑不语,好话人人都会说,真正能做到知行合一的又有几个。

  因此他稍稍诧异完便开口道:

  “说到中州,殿下救万民于水深火热,此等功绩足以名垂青史,臣实感敬佩。”

  赵嘉晏立刻低下头去,神情谦卑,“戚阁老实在是折煞我了,哪里说的上是什么功绩。在其位,尽其责罢了,我既姓赵,享有皇室尊荣,为百姓谋求生计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父皇既命我为钦差,我只是按律行事,不过是凑巧没有办砸,戚阁老莫要再说‘青史’之言,叫我惶恐。”

  戚方禹笑了一下,往凉亭内走进了几分,负手而立。其实他今年不过半百之龄,两鬓却已霜白胜雪,然脊背挺直,目光如炬,看上去反倒叫人心生敬畏。

  远处暖阁传来的乐声听不太清晰,恍惚间若天外来音。戚方禹沉默半晌,忽然道:“殿下觉得今日这宴会如何?”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戚方禹遥望宫墙流水,叹道:“殿下可知,为了那凤冠上的珍珠,今年东北等地有多少采珠人亡于冰寒的江流与凶恶的水兽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