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6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他今日穿着雪色长衫,被人询问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从不自满,即使被人恭维或是讥讽依旧神情淡淡。他那般不骄不躁的性格,站在哪儿都若和风细雨,连时间都慢了些。

  季时傿目光落在他身上,忽然出声道:“梁齐因!”

  梁齐因身形一僵,闻声向她看来,眼睛亮了亮,神情有些懵。

  季时傿清了清嗓子,声音平静,道:“中元节你回家吗?”

  梁齐因愣愣道:“回。”

  “戚二雇了车,明早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梁齐因嘴唇微张,眼睛微微瞪大:“一起?”

  季时傿点了点头。

  戚相野左看右看,瞄瞄季时傿,又瞧瞧梁齐因,下巴快要拖到地上。

  什么情况啊,他是越来越不懂这两人了!

  梁齐因反应过来,腼腆地笑了笑,“嗯”了一声,“好,那我回住舍收拾行李。”他心里有些欣喜,便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连声音里都带着笑意,眉尖上挑,恰到好处的弧度,“那……明早见?”

  季时傿微笑道:“好,明早见。”

  待他走后,戚相野一激灵,扭头看了她一眼,嫌弃道:“你这什么表情……”

  季时傿转过身,步伐轻快,“什么什么表情。”

  戚相野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满脸写着不要钱。”

  “滚蛋。”季时傿心情愉悦,懒得与他计较。

  梁齐因刚刚看上去好像没前段日子那么沉默寡言了,兴许他想清楚了,又或许是之前困扰他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季时傿笑着喟叹一声,有点期待明天赶紧到来。

  ——

  梁齐因回到住舍,他嘴角牵着笑,连同行的学子都看出来他有些不同。

  “梁兄啊,什么事这么开心啊,你这嘴角一直就没放下来过。”

  “啊?”

  梁齐因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色有些羞赧,背着光低下头去收拾桌上的纸笔,嘴角放下又忍不住扬起。

  原来自己表现得那么明显啊。

  他呼出几口气,试图让自己静下心,这几天是他人生中最轻松自在的日子,原本他一直自我厌弃,现在想来,其实自己才是被老天爷一直眷顾着的人。

  过去没有的东西都即将拥有,这个世上没有再比他更幸运的人了。

  梁齐因笑了笑,脑海里把刚刚在书斋前遇到季时傿的过程又回顾了一遍,心头变得很热。

  他希望时间过得快一些,最好马上就是明天。

  夜半三更,若流星坠地,火烧遍野,四下里寂静无声。

  梁齐因忽然从梦中惊醒,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般满身是汗,他猛地喘了喘气。

  尚未破晓,窗外树影幢幢,鬼魅一般,梁齐因伸手抓住领口,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灼烧,然他却手脚冰凉,牙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梁齐因从床榻上翻下,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跑向书桌,四肢沉重如灌水银,血液渐凝而至呼吸艰难,他抬手想给自己倒杯茶,双手却痉挛一般,连茶杯都端不起来。

  短短片刻,额头上已经下了一层冷汗,梁齐因紧咬下唇,不死心一般举起茶杯,终于,“啪”的一声,杯子摔落在地,碎片飞溅,瞬间将他的脚背划出了一道血痕。

  梁齐因浑身僵硬,紧绷的下颚开始发抖,他双目赤红地盯着地上的碎片,脖颈上筋脉凸起,身形一晃,一手撑着桌子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只一片刻,梁齐因反应过来什么,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大概是杯子落地的声音惊动了旁人,很快便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门,担忧道:“齐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梁齐因沉沉地闭了闭眼,喉咙里如生锈的铁片摩擦在一起,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开了门,哑声道:“张兄,拜托你一件事……”

  第二日清晨,季时傿被住舍外的说话声吵醒。

  她有些烦躁地扯了扯头发,穿好衣服打开门,本来想抱怨两句,谁知打开门,却见几个仆人打扮的青年正在搬运东西。

  季时傿一愣,转头向四周望去,好几个如她一样被吵醒的学子不明所以地在门口探头探脑,脸上满是不解。

  季时傿喊了喊在场唯一一个穿戴整齐的学子,道:“张振,这是在干嘛?他们是……?”

  被她喊住的学子闻声转过头,“哦,这些都是庆国公府的下人。”

  季时傿一愣,“庆国公府?”

  见她不解,张振解释道:“昨夜里齐因受了风寒,烧得厉害,他央我去山脚的驿站报个信,让国公府的人来接他回去。这不,他们在收拾齐因的行李呢。”

  “他病了?”

  闻言季时傿神情一怔,她往梁齐因的住舍里望了望,里面空无一人,季时傿看向张振,急道:“梁齐因人呢?”

  张振道:“已经下山了了,这些仆人只是过来搬书的。”

  季时傿顿了顿,又道:“那他病得要紧吗?”

  张振想了想道:“只是风寒,应该没什么大碍。”

  季时傿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乡试还有一段时间,风寒的话好好休养大半个月,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只是昨日说好的一起回家,大概是不成了。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转身返回房中。

  ————

  白既明过去几年一直在江南,他文武皆不突出,又是个胆小怕事的。此生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可能就是在堂姐的丧礼上,把亲妹妹迷晕了送到姐夫的房里,以换取这辈子都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他在江南任知州的几年,虽无建树,不过倒是赚得盆满钵满,白既明自认为自己还算得上是取之有道,毕竟拿猪肉的哪有手上不沾猪油的。

  如今回京述职,以后大概也不必往外跑了,等外甥入了朝当了官,他的好日子也能更上一层楼,不必再看人眼色。到时候妹妹就会知道,他的抉择都是正确的,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给他们兄妹俩挣个好出路。

  白既明打算与友人一起在京城开个酒楼,也方便外甥以后和同僚应酬,他这几日都在忙着选地方,白天都不怎么着家,好不容易才定好地方,因而当随从找过来的时候,他刚打算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白舅爷,不好了!不好了!”

  白既明手指一顿,望向来人,“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干嘛呢,毛毛躁躁的,不像话!”

  仆人跑得满脸是汗,闻言一拍大腿,苦着脸道:“舅老爷啊,出大事了!六公子他病倒了!”

  “啥?”

  白既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又问了一遍,“谁?”

  “六公子!今早上刚从嵩鹿山抬回来的,病得不省人事啊!”

  白既明脸色一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他在原地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随后猛地冲出大门,大脑一片空白,慌不择路,一开始甚至跑错了方向。

  等到好不容易跑到庆国公府,满府上下来来往往都是人,白既明急得在门口摔了一跤,他来不及管蹭破的衣摆,慌乱地往后院跑去,一把推开挡在屋檐下的婢女,大喊道:“齐因呢!齐因!”

  他跨过门槛,屋内坐着庆国公梁弼,脸色沉沉,再看几个妾室也候在外间,脸上表情都是担忧,实则各个心怀鬼胎。人人都在,连那上了年纪的梁老太君都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寻了过来,就是不见他那妹妹。

  白既明顿时心一慌,他直接冲进里间,床边坐着的是宫里医术最出众的陈太医,白既明抽了一声气,急道:“太医,我外甥得的什么病啊?严不严重啊?影不影响之后的考试啊?”

  陈太医闻声望向他,抬手用袖子揩了揩脸上的汗,道:“六公子并未得病。”

  白既明缓了缓,刚想松一口气,陈太医又面露难色,叹道:“是中了毒啊!”

  “中毒……”

  白既明掀开床帘看去,梁齐因紧闭双眼,面色苍白,嘴唇发黑毫无血色,他眼前一黑,后退两步。

  梁弼在屏风后出声道:“什么毒,可解得了?”

  陈太医摇了摇头,“我未曾见过,且毒素已入肺腑,回天无力啊。”

  白既明登时腿软,傻着脸跌坐在地。

  怎么会,怎么会中毒,明明上次送他去书院还好好的,谁要害他,谁要害他们白家!

  陈太医这话一出,外头梁老太君直接晕了过去,姨娘们惊叫不停,梁弼扬声唤来仆人,“陈太医,我娘晕倒了,先别管他了,你快来看看我娘!”

  白既明坐在地上,不停地摇着头,见陈太医要起身,他慌乱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衣摆,脸上鼻涕眼泪糊作一团,哭喊道:“陈太医,你救救我外甥,他才十六,他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他才十六,他不能死啊!”

  陈太医扯了扯衣摆,垮着嘴角,庆国公还在催促,这位舅爷又不肯松手,他苦着脸,无奈道:“不是我不救,实在是救不了了!”

  白既明松开手,脸色苍白,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陈太医见状,于心不忍,他咬了咬牙,道:“这样,白舅爷现在就去泸州徐家请徐圣手进京,我写副方子,尽量让毒素流得慢些,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22章 将倾

  泸州徐家世代行医,家风清正,门下传人众多,有的在宫中或是世家里任职,有的则行走于江湖间。徐家家主徐正则是徐家历代医术最出众的一个,曾经治好了许多疑难杂症,如今他年事已高,定居在泸州老宅,已经很少出山了。

  本来白既明是想不到这人的,但陈太医一开口,说或许徐圣手有解毒的方法,这话提醒了白既明,他立刻擦干眼泪冲出房门,不过他没启程去泸州,而是绕道去了一趟城西温府。

  徐正则的女儿嫁给了大理寺卿温修宜,而恰巧这位温大人年轻时在官场上受过老国公的恩惠,两个人算是半个师生的关系,如今老国公的孙子遭人迫害危在旦夕,于情于理,温修宜都应该出面请他的老丈人进京相救。

  白既明火急火燎地到了温府,说明了来意,温修宜当即手书一封,由白既明带上,连夜乘车出了京。

  这厢陈太医又给下了几记猛药,白既明算是把家底都奉上了,数不清的名贵药材送到庆国公府,陈太医开了方子,用药强行吊着梁齐因的命。

  他在庆国公府这几天,除了一开始国公爷与老太君前来看过,后来再也没见过他们的身影,老太君是因为年纪大了,再加上伤心过度,不过这国公爷的态度,陈太医就有点捉摸不透了。

  还有那国公夫人,亲儿子性命垂危,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露面过。

  这当爹娘的还没当舅舅的上心,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国公府家尤其的难懂晦涩。

  大概三四日,白既明终于领着徐正则入了京,一进城便直奔庆国公府,引路的下人都吓了一跳,舅老爷这得几日没合眼了吧,那眼下又黑又紫,跟被人打了一样,蓬头垢面,身上穿着的还是离京时的衣服。

  不过尽管如此,他依旧没有停下来休息,顶着别人异样的目光,要知道从前白既明是最在乎别人如何看他的。

  徐正则在他的带领下走进屋子,穿过屏风,满屋子都是一股浓重的药味儿。他掀开床帘,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短短几日已经瘦到脱相,两颊凹陷,嘴唇发紫,如同被抽干精血一般。

  徐正则弯腰掀开少年的眼皮一看,当下皱起了眉。

  白既明在一旁心惊胆战的,生怕气喘大了会影响徐正则的诊治,注意到他这个表情后,心都悬了起来,试探道:“徐圣手,我、我外甥的毒还……还有的救吗?”

  徐正则神情凝重,闻言沉声道:“能救。”

  白既明一听,顿时喜笑颜开,不愧是当世圣手,齐因总算有救了,不枉他马不停蹄好几日,跑死了数匹马,“那就好……那就好!那还等什么,徐圣手你快……”

  然而话还没说完,徐正则忽然打断他,摇了摇头,“虽然能治,但方法却非常人可忍受。”

  白既明顿时怔在原地,喃喃道:“什么、什么意思……”

  徐正则把完脉,将少年的手放进被子里,神情严肃:“此法名为‘洗髓’,顾名思义,就是洗掉骨髓里的毒素,需要将皮肉划开,用特制的药水浸泡全身,直至体内血液被彻底净化,毒素完全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