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4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梁齐因。”

  季时傿忽然喊住他,梁齐因猝然愣在原地,手脚如同被蚂蚁啃食,他恐惧地等待审判的来临,但季时傿只是叫了声他的名字,然后缓缓走上前,在他旁边坐下。

  梁齐因呼吸一滞。

  见他不动,季时傿奇怪地拍了拍身旁的空地,“坐啊。”

  梁齐因浑身僵直,他难堪地攥紧衣摆,咬了咬下唇,与季时傿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坐下。

  他以为季时傿会问他为什么不去前厅,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他甚至觉得季时傿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他卑劣不堪的出身,知道他肮脏下流的血脉。

  然而季时傿什么都没问,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在前厅听到的趣闻,笑眯眯地描述武晋伯如何在席上贪杯,被他夫人揪着耳朵训斥的场景。

  “我抬头一看,嘿,武晋伯的耳朵那红得,你知道像什么吗?”

  梁齐因不知不觉被她带进去,闷声道:“像什么……”

  季时傿挑了挑眉道,“公鸡冠!”

  说罢拍着大腿狂笑起来,她笑得太放肆,还差点被呛到,说完这个又紧接着下一个,“还有,我旁边坐的不是刑部侍郎的夫人嘛,我听到她说、她说……”

  “张侍郎有次醉酒,抱着大黄狗硬说那是他娘子,还要睡在狗窝里,拉都拉不动!气得张夫人回娘家住了半个月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齐因牵起嘴角,低低地笑了一声。他微微抬起头,季时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她眉眼弯弯,笑起来时颧骨略微耸起,两颊饱满红润,倘若仔细地看,还能发现她有两颗尖尖的虎牙。

  梁齐因看得入神,等到季时傿说累了停下来望向他,对视的瞬间他才猛然一惊,匆忙地收回视线。

  季时傿顿住,察觉到梁齐因的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很紧,以及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惊惧,她不知道短短几个时辰为什么会突然让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但梁齐因的样子看上去并不想说,于是她也不打算问。

  “来,起来。”季时傿忽然站起来道。

  梁齐因立刻抬起头,“你要走了吗……”语气里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依恋将他自己都吓到,他堪堪止住话音,手脚冰凉的感觉又一次席卷而来。

  他近乎绝望地闭了闭眼,残败不堪的自尊如同漏了风的破瓦房,摇摇晃晃,即将倾塌。

  谁知季时傿却只是摆了摆手,“不急,那个,你家厨房在哪儿,你能不能带我过去?”

  梁齐因怔道:“什么?”

  季时傿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我给你下碗长寿面呗,今天是你生辰,我猜你到现在还没吃东西,肯定饿了。”

  梁齐因张了张嘴,他愣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再看季时傿,神色坦然,扬了扬下巴,好像在说,你快带路啊。

  他以为季时傿是在说笑,没想到真的给他做了一碗长寿面。

  二人坐在一个小亭子里,直到季时傿端着碗过来,梁齐因都不敢相信。

  为什么,他想不通,季时傿越这样他就越想找个地方钻起来。心里疯狂滋长的藤蔓即将扼断他的喉咙,让他觉得羞愧,他感到窒息。

  “吃吧。”季时傿将碗推到他面前。很简单的一碗面,面条根根分明,上面铺着几根青菜,还有其下一个油光滟滟的鸡蛋。

  梁齐因犹豫着接过,季时傿见状,佯装不悦道:“干嘛,怕我做的不好吃啊?”

  “不是。”梁齐因拿起筷子,低声道:“我只是没想到你……”

  “没想到我会下厨?”季时傿笑道,食指绕着垂在肩前的发丝,“也不算吧,以前跟着我爹去军营待过一段时间,军中伙食算不上好,有时候我爹就会煮面给我加餐。虽然我没学过,但是我见他做过,依葫芦画瓢我还是会的嘿嘿。”

  “快吃吧!尝尝怎么样!”

  梁齐因“嗯”了一声,低下头,安安静静地吃着面。

  其实口感算不上好,季时傿将糖认成了盐,面条还有些夹生,甚至梁齐因在荷包蛋里还尝出了一小块鸡蛋壳。

  但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吃过的第一碗长寿面,在这个算不得寻常的生辰时。

  “好吃吗?”季时傿眼睛明亮,语气里透着期待。

  梁齐因哽住,闷着声音,“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当听到季时傿兴奋地说“大寿星,多吃点,吃得越多以后越健康平安”时,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他低下头,压抑了一整晚的委屈与自恶将他淹没,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口便会哭出声,只能卑微地在心里祈求季时傿不要发现他这狼狈的模样。

  而恰巧这时不远处传来几声呼喊。

  “姑娘,你在吗?”

  季时傿直起身,听出这是她的婢女绮云的声音,她应了一声,对梁齐因道:“我家丫鬟在喊我了,我得走了。”

  梁齐因没有抬头,只能听到他含糊的回答。季时傿还要再说什么,但绮云找不到她急得又喊了一声,季时傿只好站起来,她走出亭子,回头道:“我回家了,你……你好好的,生辰快乐。”

  梁齐因抬起头,看着她在婢女搀扶下离去的背影,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不知道这算不算祈求成真。

第19章 前夜

  宴席已散,梁齐盛将诸事安排妥当,在送走最后一个宾客后扭了扭有些酸涩的脖子。

  他转过身,前厅里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正望向他。

  那是白家如今的族长,白慎,是白既明的叔父,也是梁齐盛的亲外祖父。老人家年事已高,很多事情都交由后辈打理,近几年不常在人前露面。

  梁齐盛笑起来,快步走上前,今晚他忙着许多事,还没同外祖父好好说句话,平常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他老人家。

  “外祖父,今晚的素斋您可还吃得惯?”白慎年老后不沾荤腥,喜食素,梁齐盛在今日前便特地请人从外地请来素斋高手,每道菜都是合着他的口味来的。

  白慎坐在太师椅上,神情不愉,眉眼间似有愠色,闻言只是淡淡道:“嗯。”

  梁齐盛尴尬地笑了笑。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白慎却突然开口,“齐因还没找到吗?”

  梁齐盛脸色一僵,“派人去找过了,还没找到……”

  白慎道:“是没找到,还是没找?”

  梁齐盛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外祖父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白慎在白既明的搀扶下站起,望着梁齐盛冷冷道:“你今夜倒是出尽了风头,可还记得这是你弟弟的生辰宴。”

  梁齐盛牵着的嘴角缓缓放下,胸腔几乎被怒气冲开,他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紧,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今夜这样的局面,别人是如何议论我们国公府的,外祖父你不是没听到,我不出面补救难道干看着吗?”

  白慎眼里泛上怒气,手中的桃木杖重重地锤了锤地,喝道:“你去把你弟弟找出来!我让你去找,你找了吗!”

  “我怎么没找!”

  “你要是找了怎么会找不到,国公府就这么大,他一个大活人还能不见了吗?!”

  “呵。”梁齐盛忽然冷笑一声,“今夜让梁白二家丢脸的又不是我,外祖父你朝我吼有什么用。”

  白慎一愣,脸上涨得通红,道:“你住口,齐因是个好孩子,他定是出什么事了才会如此。”

  “哦。”梁齐盛脸上挂着讥讽的笑,“他将宾客撂在前厅以至于梁白二家成了笑柄是迫不得已,我出面收拾烂摊子便是我在抢他风头。”

  “外祖父您当真是偏心到了极点,不知道的以为他才是您亲外孙。”

  白慎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气急攻心,他捂着胸口,举着拐杖推开梁齐盛,骂道:“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梁齐盛任桃木杖打在身上,咬牙切齿道:“怎么?怕看见我会想起我那早死的亲娘与胞弟?你帮着白既明把那个贱人送进梁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母亲的头七还没过!我弟弟的坟头土还是新的!”

  一旁的白既明抖了抖,梁齐盛目光如炬,他恨不得将自己塞进地底里。

  白慎胸口剧烈起伏,目眦欲裂,“你懂什么!我是为了白家,为了你!国公夫人的位置让别家占了,你以为你在梁家还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呸!”梁齐盛啐了一声,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白风致在我娘丧礼期间勾引姐夫,为我好,便是让我喊一个贱人母亲,让我将世子之位拱手送给她生下来的孽种是吗!?”

  “我梁齐盛堂堂三品指挥使,我哪里比不上他!”

  “闭嘴!”白慎狠狠地将桃木杖捶在他身上,恨声道:“你如今这副模样,哪里比得上齐因,嚣张跋扈,目无尊长,我没有你这个外孙!没有!”

  说罢喘了好几口气,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白既明怕他一气之下真撅过去了,忙喊来下人将他扶上马车。

  待白慎被安顿好后,白既明小心翼翼地觑了梁齐盛一眼,大着胆子,有些哀愁道:“齐盛啊,你这个你也真是……”

  “滚。”

  梁齐盛连看都未看他一眼,冷声道。

  白既明吓得止住下半句,连忙钻进马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空荡的花厅顿时归为平静,四下里没有哪个仆人敢走上前。

  梁齐盛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时任禁军指挥使,虽说有一些蒙祖上荫蔽,圣上恩典的缘故,但他本人也并非纨绔庸碌之辈,官场上摸爬滚打争出来的人,怎么会是个任人拿捏的角色。

  梁齐盛默不作声地站在原地,白慎与白既明叔侄二人刚走,他便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刚刚被桃木杖捶打后弄皱的衣襟,脸上覆着一层阴影,面无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理完褶皱,梁齐盛又漫步走回席间的座位上,看似悠闲地捞起桌上的酒喝了两口,目光微凝,而后忽然一咬牙,嘴角紧绷,猛地将手中酒壶掷在地上,他一脚踹翻了整张桌子。

  碗筷酒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满地碎片狼藉,梁齐盛踢开凳子,快步从席上离开,他从花亭走出,将心腹招至跟前,思考片刻,一字一顿,沉声道:“月牙,你去给五姨娘带句话,就问她,还想不想给五弟谋个好前程了。”

  ————

  一晃眼便到了盛夏,天气炎热,成元帝意欲在绵山建立行宫。六月下旬的时候,中州水患不停,又突发瘟疫,死了上万人,朝廷派遣了几个官员前去赈灾,戚拾菁便在其中。

  国库空虚,北境还没有打完仗,工部户部为修建行宫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中秋将近,而后是太后寿诞,到时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梁齐因在生辰宴后不久回到泓峥书院读书,其实他没有选择的权力,无论是庆国公府还是白家都不会允许他浑浑噩噩地过下去,他们不知道缘由,即便知道,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在那天生辰的晚上,梁齐因将过去十六年的人生回顾了一遍,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母亲即便是在睡梦中也会尖叫哭泣,她不会用任何经过他手的东西。幼年的时候母亲不止一次想要杀了他,滚烫的开水,闷湿的棉布,藏在枕头下的刀片……

  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收了手,然后癫狂一般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全部砸烂。细想起来,她并非真的信佛,这间佛堂更像是囚禁她的牢笼,将她永远困在了这个埋葬她的庆国公府。

  梁齐因小时候很多次都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白风致亲生的孩子,哪有做母亲的会这么厌恶自己的孩子。他在长久的打骂与仇视下,最初对于母爱的渴望也不可控制地参杂了怨恨。

  后来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母亲被野狗咬后留下的烂肉,除了给她带来伤痛外一无是处,唯有除之而后快,没有人会喜欢一块腐烂的血肉。

  多年来的期盼与委屈转瞬间没了依托,他甚至连拥有这些情绪的资格都没有,所有的感情都被堵去了发泄口,他不能恨谁,也不能怪谁。

  恨白既明吗,恨他将母亲推进火坑,恨他间接让自己成了迫害母亲的刽子手,可是除此之外,舅父是这个世上对自己最好的人,他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恨梁弼吗,恨这个从未尽过丈夫与父亲责任的男人,然而自己又因为身为他的儿子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

  他不知道该恨谁,于是只能厌弃自己。

  “你啊,让你留在城里非不听,秋试在即,在家里那么多人伺候你,你也能安心读书,非要舟车劳顿地跑山上去。”

  马车停在山脚,白既明看了一眼正在搬行李的下人,叹了一声气。

  梁齐因静默而立,待下人将行李呈上来,他走上前接过,轻声道:“有劳舅父送我过来了。”

  “哎没事儿。”白既明摆了摆手,想要抢过他手里的东西,“你拎这些干什么,让他们给你搬上去,舅舅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