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63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祖父一生为大燕辛劳,如今离世,还要劝慰亲朋不必太过哀痛。我们这些不孝子孙,竟连这样的叮嘱都做不到。”

  崔锦之不痛不痒地回道:“殿下节哀。”

  见她不愿多谈的模样,祁旭也收起了不显山不漏水的话术,开门见山道:“前段时日军中来报,蔡州已然收复。只怕秉破竹之势,收复申州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吧?”

  “谋逆天意,叛贼自然不会得胜,只盼天下早日太平,黎民百姓皆能脱离战乱之苦。”

  祁旭背手而立,听了这话不免笑笑,“崔大人盼望着战事结束,若是四弟……也是这样想的,那么崔大人之愿,便能早日实现了。”

  丞相没接话,平静地抬起眼皮,眸色微冷。

  “京城百姓承平日久,早就不知道战事为何物,若是早早平定了逆贼,还怎么取得战功,让天下人夸赞呢?”景王笑着摇摇头,继续说了下去,“四弟这一步棋可走的真是妙,整整打了半年的仗,数次领兵冲入敌军死战,骁勇无比,为国为民。”

  他声音低低地,似毒蛇黏腻地吐着冰冷的信子,“看来继定远将军之后,大燕又要出一位所向披靡的战神了。”

  崔锦之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根本没听出祁旭话中的讥讽之意,语调平稳地回道:“隐阳城易守难攻,敌军更是久经沙场的将士,玄甲军的每一次胜利,都是踩着无数袍泽的血肉,换回的惨胜。”

  “景王殿下,还请慎言。”

  祁旭收敛了笑意,面带阴翳地打量了一会崔锦之,想起孙兴安送来的那封信,又突然扯出来个笑,像是带着胜券在握的气势开口:“祖父在世时,常常与本王称赞崔大人,说您是命世之才,冠冕天下。本王也想,若真得这样的奇才来治国经邦,哪里还担忧天下太平呢?”

  可崔锦之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反而还想起了前世祁旭在她进宫的路上,说得也是这样的一番话。

  原来所有的机遇和事件发生变化后,还是会诡异地回到原点来。

  不一样的是,前世她被祁旭的一番话勾起兴趣,在这一世却毫无波澜了。崔锦之唇角淡扬,视线漫然地从景王的身上掠过,第一次发觉,自己竟对这个上辈子的徒弟了解到这样的地步。

  “知人善用,举忠进贤,自然是成为一个明君的必要品质。”她勾起一个冷峭的弧度,分明带着笑,却让人看出了漫不经心的疏离和无情来,“可是,如今陛下身子好转,殿下这番言论若是到了陛下的耳朵里,怕不是也会当作大逆不道之举?”

  崔锦之流露出的淡然与不在乎激怒了祁旭,他双拳紧握,死死盯着她,就在丞相以为他会就此勃然大怒,拂袖而去的时候,祁旭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深吸了口气,面上摆出满不在乎的神情,理了理袖口不小心沾染上的香灰,笑得森冷:“崔大人还有心情挑衅本王,怕是对四弟抱有很大的希望?”

  抬脚向丞相走进,轻附在她的耳边,“崔大人,你说,是让父皇和百官知道四弟其实暴戾嗜杀,根本不能控制自己心性,还是说百姓仰仗的楚王殿下,实则勾结谋逆,早有不臣之心的好呢?”

  祁旭轻轻地哼笑了一下,直起背脊,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一番崔锦之,眸中盛满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同她擦肩而过。

  崔锦之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地,神色毫无起伏,只有微缩的瞳孔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景王知道萧家人给祁宥下药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后一句“勾结谋逆,早有不臣之心”是什么意思?

  他掌握了什么证据,还是说……想学上一世的伎俩,栽赃陷害祁宥吗?

  前厅的喧闹声突然大了起来,惊得崔锦之颤抖了一下,她略微掐紧了指尖,面容寒冽。

  到了这样紧要的关头,无论是谁,也不能阻止她。

  哪怕以身化刀,也要破开横亘在这个朝代走向曙光的所有困厄与阻拦。

  临走前,崔锦之向陈元思敬了一杯酒。看到丞相来了,攀谈的众人自然识趣退去。

  陈元思仰头喝下一杯清酒,又按住了丞相想要一同喝下的手,笑着摇摇头:“崔相身子不适,还是不要喝得好。若殿下知道了,回来还得狠狠地责罚我。”

  崔锦之淡淡一笑,抿了抿唇,才缓缓道:“……委屈你了。”

  “迎娶公主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崔相怎么还说委屈呢?”他哑然失笑,嘴上说着不委屈,语调中却带上了几分叹息:“曾经年少时,殿下与臣,还有霍晁一同练武。累了就趴在校场的栏杆上休息。殿下说,他此生只愿同相爱之人携手一生,没有诡谲算计,只带着一片赤子之心,就足够了。”

  他回忆起过往,总觉得三个小少年谈论未来的模样还似梦一般在眼前划过。

  当时他和霍晁是什么反应来着?是笑嘻嘻地打趣祁宥心中已知慕少艾,还是傻楞着和他一起憧憬?

  陈元思怔忪了一瞬,很快便收起了外泄的情绪,低声道:“臣的婚事,不过是夺嫡路上最轻的损失。只盼殿下……能够真正实现他心中所愿。”

  喃喃之声轻若柳絮,被凛冽的寒风一吹,便顷刻散在了天地间。

  崔锦之亦跟着沉默下来,她无端想起少年微红着眼眶,坚定告诉她——

  她想要的,他都会替她做到。

  那样的坚定无畏,突然就让崔锦之身处权力旋涡中,被冻得发寒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可随即而来的,是更无力的悲哀。

  丞相缓慢地想扯出一个和往日里并无差别的笑来,却显得更加艰涩,“元思,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陈元思惊诧地抬头,想起这段时日崔锦之的身体,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

  “你一定要多多劝慰殿下,让他好好想一想,他对我说过的话。”

  元思喉间一片干涩,想劝慰丞相多保重身体,又想说殿下若无了老师,不知道会悲恸到怎样的地步。可在对上崔锦之眼眸的那一刻,突然便哽住了。

  他挤出一个酸苦的笑,轻声说了句“好”。

第八十八章 缉拿

  烟尘千里,马蹄如雷,数十万大军如黑云压境般于申州外。

  祁宥一身玄色甲胄,笔挺地骑坐于四蹄踏雪的骏马之上,少年目光沉冷,平静漠然地望向申州城墙。

  寒冽的朔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冬阳在少年冷硬寒戾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光影,肃杀之意顿显,他微微抬起手,只听战车上的鼓兵奋力一敲,鼓声雷动,大军不断逼近,呈洪流之势滚滚向前,大地隆隆颤动。

  身着玄甲的士兵同敌军的金甲不断交织厮杀在一起,大旗猎猎飘扬,祁宥握紧了手中的凤头斧,一马当先,冲入敌军之间挥舞劈砍,所过之处血肉横飞,人马皆身首异处。

  只听弓弦铮铮之声,无数箭雨遮天蔽日,齐刷刷落入交战的军阵中,战马倒地嘶鸣,人骨压断碎裂,刀枪入肉,血液四溅。

  顾云嵩大笑一声,挥舞着长戟,高声道:“此战必捷!”

  全军气势更振,奋勇喊杀之声响彻天地,纵马出击,骁骑如墙般排山倒海地向敌军冲去,绞杀无数,金甲破碎。

  薛怀忠陌刀狂飞,赤红着双目就向祁宥劈砍而来,少年横斧于身前,稳稳地接住这一击,刀斧急速碰撞,发出刺耳颤动之声。

  犹如万钧之重沉沉压来,薛怀忠额头青筋暴起,一口牙齿几乎就要咬碎。祁宥猛地收回了力道,重重地劈向他的胸口,薛怀忠只能堪堪躲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横飞出几米外!

  无数黑甲举长枪涌来,奋力地刺进他的胸口,薛怀忠半跪于地,抬起血涔涔的脸,不甘心地望向那勃然挺拔于马上的少年。

  他居高临下,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刀枪从血肉中狠狠拔出,卷裹出鲜红的碎肉,薛怀忠口中鲜血喷涌不断,手中的陌刀最终还是重重地摔落在地面。

  敌军主将已死,玄甲军爆发出更激扬的呐喊,杀声震天,拼死突进。敌军更是节节败退,溃退四散,周季同亲领三万大军追击遁走的逃兵。

  文德三十一年十二月,大旗迎风招展飘扬,玄甲军大破敌军,薛怀忠斩于申州城下,生擒祁邵,斩首敌军万余级。

  并未参与主战的将士们或打扫着尸骸遍地的战场,或救治伤兵,纷纷忙碌了起来,另一部分的士兵已备好了酒肉,只待犒劳诸位将士。

  甲胄煊赫,旌旗掩映,肃然无声的亲卫拥着祁宥和顾云嵩进入了空荡荡的申州城中。城池破败,臭气冲天,申州作为首先被进攻的地方,已然沦陷整整半年了。

  霍晁的马落后于二人几步,环顾四周毫无生气的模样,低声道:“我们围困的这一月以来,他们吃的是什么啊?”

  顾云嵩眉心微动,刚要说些什么,城中心一个巨大的石舂映入众人眼帘。

  那石舂周身暗红一片,无数红白黏腻之物附着于其上,森森白骨堆积一旁。

  顷刻静谧无声,众多亲卫已经白了脸色,祁宥和霍晁没见过此物,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捣磨寨……”顾云嵩面色冷硬,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挤出这几个字,手中的缰绳已经掌心勒出了深红的印记。

  霍晁还是没看出这东西是来做什么的,总觉得看起来诡异得很,“捣磨寨是什么?”

  众人皆安静沉默,过了良久,才听一位亲卫颤声道:“就是……将活生生的人丢入石舂中,连骨头一起磨成肉糜,晒成肉干……”

  男女老幼,皆被扒光了衣服丢入石舂中,生生碾磨成肉泥,被充作军粮,凄惨嚎叫,哀号求饶,积骸流血不断的画面仿佛就在面前。

  霍晁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胃里的翻江倒海,踉踉跄跄地翻身下马,狂呕起来。

  少年的眼神倏然变得森寒晦涩起来,寒气顺着背脊爬上发麻的头皮,他用力闭了闭眼,声音发紧:“把祁邵带上来。”

  祁邵已失一臂,发丝尽乱,被人五花大绑推搡着带到祁宥面前,他空洞的眼神环顾一圈,视线缓慢地落在了那个石舂上,突然抑制不住地狂笑起来,他肩膀不住地耸动颤抖着,连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咳……咳咳……你是不是没见过这东西?”他笑得不能自已,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来,“来,我告诉你。这些两脚羊好吃得很呐,第一等的就当属娃娃肉,鲜嫩无比,连骨头都最容易被磨烂。”

  “然后就是那些成年男女的肉了,这是次等。”祁邵像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最末等的,自然就是那些老不死的肉了,干瘪的很。”

  在场的众人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被这惨绝人寰的场景震撼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掌心之中,浸染出丝丝血迹,祁宥一把夺过顾云嵩手中的长枪,正对着祁邵的左眼就狠狠地直插而入,眼珠应声爆裂开来!

  祁邵惨叫连连,鲜血覆盖了半张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疯笑起来:“你、你知道他们为何……要被叫做‘两脚羊’吗?”

  他喉咙处爆发出一阵可怖的笑声,幽幽道:“因为……他们被丢入到石舂的时候……会拼命地求饶,声嘶力竭地哭嚎,像极了小羊被宰杀前的惨叫……”

  噗嗤一声,长枪被拔出,毫不留情地刺入祁邵的右眼,他狂吼一声,双目只剩下两个血淋淋的黑洞,痛得五指深深扣着泥地,甲缝都被崩裂开来。

  血液汩汩地流动着,口齿都被粘稠的猩红所覆盖,他依然不住地发笑,面上微微狰狞着,像张开一个血盆大口,带着无穷的恶意将人尽数吞下,“……都是因为你啊……你们围困申州,断了口粮,我们自然、咳……只能……”

  寒光一闪,祁邵的脖颈裂开一条豁口,浓重的血腥味散开,重重地一偏,再没了动静。

  指尖绷得发白,祁宥狠狠咬破舌尖,瞳孔金芒一闪,眼眸中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他缓缓吐出几个字,“杀了。”

  “所有降兵,尽数杀了。”

  这一次,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反驳。

  这群投降的虎豹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见主将身死,就纷纷丢盔弃甲,跪地求饶。

  连这样惨绝之举也能做出,若不杀,如何告慰申州惨死的百姓亡魂?

  夜风呼号,旌旗飘扬于河面之上,无数被押解到浉河旁的俘虏们低垂着头,手脚被绑得死紧,却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他们有哀求哭喊的,还有痛声咒骂的,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必死的局面。

  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入河流,密密麻麻的无头尸首漂浮在浉河之上,随波逐流着,还有被投入熊熊燃烧着篝火,化作一团黑烟。

  冷月如霜,森寒地照射进每个人的心里,只见数十万大军乌压一片,绵延不绝地立于无边原野之上,形成一道隔绝天穹与大地浩瀚沉暗的线条。

  祁宥看着手中倒映着月影的酒杯,泼洒入地面——

  愿万千军民魂灵安息,再不受山河凋零之苦。

  -------------------------------------

  肃杀沉冷的京城死气沉沉了近半年,时近年关,终于收到了申州收复,天下平定的消息,除此之外,本想浑水摸鱼的南诏铁骑在看到虎豹军气数已尽时,一同鸣金收兵。

  朝野上下士气振和,百姓涕泗横流地庆贺,纷纷挂起了大红灯笼,只待大军凯旋。令和帝亦笑容满面,当即下令,楚王分封食邑仪仗,顾云嵩任辅国大将军,犒赏三军,封官赏赐。

  定远将军率兵重振沿线隐阳、蔡州、申州、江城各地,楚王及其亲卫先行返京受赏。

  可外患平定,这朝堂之上便安定不下来了,要求陛下立储的折子不断地飞上令和帝的桌面,朝野之中暗流涌动,揣度猜忌不断。

  崔锦之面不改色地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了下去,用方帕摁了摁唇角,才问道:“萧党联名上书,要陛下立储?”

  “正是。”陈峙缓慢地转动着茶杯,平静道:“折子上言祁邵率兵谋反,致使生灵涂炭,天下动乱,就是因为储位空悬,国本不定。如今纷纷上书,要求立嫡立长。”

  “崔大人,这些奏折还压在内阁中,只待明日上奏陛下,我们是不是也该让人提一提楚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