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 第19章

作者:稷馨 标签: 宫廷侯爵 女扮男装 穿越重生

  他不知不觉间屏住呼吸,气息在此刻凝滞。

  她低下头,又恢复素日里的模样,轻声道:“殿下,若臣还在一天,就能保殿下无虞一日,您会登上那个位置,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而臣,也会是大燕万人之上、最年轻的帝师。”

  祁宥和她对视着,沉默无言,本是漆黑无措的瞳孔却慢慢地变得坚毅起来,带着冷漠的锐利。

  既然已经重生,前世背负的那些弑君夺位的骂名也早就烟消云散。

  为什么不能同她,走一条明光大道呢?

  他低下头,缓缓地靠在崔锦之的肩头上,做出了个她意想不到的动作——

  近乎亲昵地、轻柔地蹭了蹭她的侧颈,那是一只小狼最真挚的虔诚。

  在这驾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外面是万物以荣,草长莺飞的春三月。

  祁宥同前世一样,义无反顾地扎进了权力的洪流中,曾经只为将所有残害过他的人诛杀殆尽,可这一世,他选择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除去万里河山和黎民百姓之外,同行之人,还有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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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京城后,崔锦之提着东西亲自拜访了前锋参领霍玉山,想要让他好好教授祁宥武艺,霍玉山自然欣然应下,于是祁宥不仅要跟着礼部学习操办高天纵的后事,还要在听完丞相的课后,同霍晁一同接受他亲爹的操练。

  总算将高天纵下葬,街道上敲锣打鼓,沿途的屋檐上挂着随风飘扬的招魂幡,亲眷身着素衣,脸上犹挂着泪痕,痛哭不止。

  祁宥漠然地看了一眼,转身去了丞相府。

  崔锦之正在亭中同自己对弈,纤纤玉手取过一黑子,稳稳地落下,只听清冷的啪嗒之声,黑白两子厮杀纠缠,好不激烈,她轻展眉头,才冲着来人笑道:“殿下来了。”

  “高天纵风光下葬,一是为平惊扰山灵之怒,二全了陛下爱民如子的名声,你做的很好。”

  她微微一笑,看着祁宥拿起石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又温柔地开口道:“正好,臣已向霍参领替你告假一日。”

  少年坐下来,不明白为何告假,只疑惑地看向她。

  “明日休沐,殿下随臣去一个地方吧。”

第二十九章 生机

  古木参天,碧峰耸峙,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稳当当地停在了山脚下。

  祁宥已先一步跳下了马车,将臂膀递了过来,崔锦之将手搭了上去,弯腰抬脚下车。

  清蕴提着香油花果之物,亦步亦趋地跟在二人身后。

  祁宥看向半山腰隐没在云雾氤氲的寺庙,扶着崔锦之踏上了青石旧道。

  “老师,我们这是要去兰若寺?”

  崔锦之微微一笑。

  “咚——”

  撞钟声沉闷悠长地响起,惊得林中呼啦飞起一大片鸟。

  耳边是高僧诵经之声,寺庙外的千年古木上系满了无数红丝,殿内供奉着无数长明灯,烛火跳跃,禅寂缭绕。

  崔锦之凝视着殿内众相庄严,身放光明的金身佛像,却始终没有拜下去。

  祁宥站在她身后几步,亦没有跪。

  “二位施主。”

  缓步走出一位僧人,身着红金袈裟,面带仁慈,带着出世的静谧之意,朝着崔锦之二人双手合十,微微见礼。

  崔锦之亦回礼,轻声道:“见过大师。”

  那老者目露清澈与沉静,看向她,语气熟稔地像是相识多年的友人:“施主本是自在水云身,为何放不下执念。”

  她轻轻笑了笑,“执于一念,困于一念。若此生难见盛世,我这执念,也放不下了。”

  高僧悲悯地看着她,最终又合十拜过,只留下一句——

  “常者皆尽,高者亦堕。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世间万物都将消失殆尽,归于平静,聚合总有分别,生者亦难逃死劫。

  纵她为大燕举出一位明君,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任皇帝会是怎样。

  但崔锦之从没有焦虑过这些,或许初来这个世界,是因为系统的任务。可数十年的生活下来,她扶大厦之将倾,俯仰无愧天地,这就够了。

  祁宥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温顺而乖巧地听完了她和大师的对话。

  却在崔锦之准备带他离开时,突然开口问道:“老师,你会死吗?”

  崔锦之微微一愣,又笑起来,觉得祁宥此刻有些孩子气,是人就终有一日,化作一捧黄土。

  摇曳的烛火照映在她侧脸,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无悲无喜地看着世间万物。

  祁宥想起她曾经那样脆弱无力的倒在他的怀里,像似自言自语,轻声而坚定地说:“你不会的。”

  我不会让你死。

  崔锦之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不过是寻常日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当时的她,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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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锦之吩咐清蕴供奉完香油后就下山等候,自己领着祁宥从兰若寺的西南小门悄悄地绕了上去。

  一路上春光和煦,啾啾鸟鸣、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眼前一座扎着竹木篱笆的林间草屋出现,二人才终于停下脚步,崔锦之上前一步,轻轻推开藩篱,只见院中一个身着褐色短衫的老头儿,正背对他们劈柴。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不回头,只慢悠悠地散落在地上的柴火捡拾起来,捆在一起。

  收拾好后,这人才直起腰,转过身来,脸上也没有讶异之色,仿佛猜到了他们二人会来似的。

  丞相大人拱手见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先生”。

  又将祁宥推出去几步,笑意盈盈道:“这位便是锦之的徒弟,名唤祁宥。”

  祁宥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师祖?”

  那老头坐在石桌旁,拿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往茶杯里倒了茶,又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应没应这声师祖。

  祁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似清贫的小院里,灰扑扑的石桌上摆着天青汝窖的茶具,不远处是一副檀木棋盘,棋瓮中装着暖玉棋,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崔锦之也跟着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君山银针递了出去。

  那老头本是淡淡地,一看到这茶罐,见里面的茶叶白毛茸然,香气清高,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这位平和谦逊的丞相大人此刻笑眯眯地逗他:“不如由锦之为先生泡茶吧。”

  “可不敢劳动崔相。”老头哼了一声,赶忙把茶罐拿走,生怕崔锦之糟蹋了这好茶似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祁宥却终于明白了,眼前这发须皆白的老人,就是老师口中提起过的,幼年时遇见的一位游医。

  崔锦之微微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这位弟子,幼时被人下了毒,锦之学艺不精,只得来请先生为他看看。”

  杜怀舟没说话,颔首示意祁宥将手伸出,轻搭在腕间,过了半晌,才蹙眉问:“脉象和缓有力,不浮不沉,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那日他毒发,脉象弦细如刀刃,瞳孔血气翻涌,似乎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崔锦之仔细回忆着,“此毒名为‘槐安梦’,先生可听说过?”

  杜怀舟猛地抬头,一时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和他单独聊一会,你去后头药庐替我整理药材。”

  崔锦之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点头,起身走了。

  冰凉的石桌旁只剩下这二人相顾无言,杜怀舟撤开手,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中了这毒的人,下场都是怎样的吗?”

  “初时心中戾气不散,易怒暴躁,再后来多疑敏感,无助焦虑,到最后彻底神志不清,失了人性,变得冰冷暴虐起来。”少年神色平静,陈述他上一世的经历。

  杜怀舟复杂地看了一眼他,少年稳稳地坐于石凳上,背脊挺拔,清傲淡漠,不知不觉已和崔锦之那清濯之姿的神韵相似了。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二的年岁,正如锦之那年离开他,独自踏入宦海浮沉的时候。

  他心下微微一软,“我带着锦之周游四海时,曾见过这种毒,无色无热,摄人心智,若剂量不够,还能通过药引逼迫毒发,我一时好奇,便和他人讨论过几次,但从未着手治疗过。”

  祁宥神色一动,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那日我毒发,正是因为一个人的身上系着这个香囊。”

  杜怀舟赶紧接过,没有急着打开,点了点头道:“这看来就是那个人嘴里所说的‘药引’了。”

  “我现下可用银针为你诊治,再给你开些宁心静气的方子。”

  他有些犹豫,“但我只有三成把握,并不能保证你痊愈。”

  祁宥仍静静地坐在那儿,闻言也不惊讶,像自嘲般笑了笑:“多谢师祖,有三成把握就可以了。”

  他不拜佛,不是心中没有欲望。

  而是知道,佛难渡他,他不过是从阴暗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生死予夺,铁血杀伐。

  这三成把握,却给了他一个同她走向明光大道的机会。

  这就够了。

第三十章 救治

  崔锦之回来时,庭院里早已没了人影,她只好去了草屋,刚推门进去,就见床上赤裸着上身,被银针扎成一只刺猬的少年红了耳朵,想要挣扎着起身找衣服蔽体。

  杜怀舟不悦地“啧”了一声,大手无情地将他按了下去,嘴里骂道:“臭小子!乱动什么,不要命了!”

  祁宥耳尖的绯红之色已一路红到了脖子,“老师,你、你先出去。”

  看似风光霁月、实则人面兽心的丞相大人双手抱胸,忍不住起了坏心思逗弄他:“殿下怕什么,臣是您的老师啊。”

  祁宥干脆将头往下一埋,不肯理会她了。

  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忒讲究,崔锦之含着笑慢慢靠近,就算是前世的祁宥也没有到加冠的年岁,他还害羞什……

  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映入眼帘,虽然年份已久,还是化作了褐色的伤痕蛰伏在少年已稍显宽阔的背脊上。

  崔锦之沉默下来。

  “心疼了?”杜怀舟斜眼看她,又哼了一声,“你这徒弟,身上暗伤多得很,幸而少年气足,现在开始将养着,还来得及。”

  又从布包取出一只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下反复烧着,随后对准祁宥的头部,稳稳地扎进去。

  祁宥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都酸胀酥麻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却强忍着麻意,勉强开口:“师祖,那、那老师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