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54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卢寺卿:……

  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剩一句告辞可以说了。

  *

  卢照邻终究是自己又去了一回太史局。

  听过大伯父带回来太史令的拒绝,卢照邻想着自己不能不来,不能不亲口问一问,是命格不合适,还是……

  “我与卢司马并非一类人。”

  卢照邻多么聪明,一句话,足矣。

  姜沃平和地望着他,不带什么情绪的坦白问道:“卢司马前几回送我诗稿,并无此心思吧。是因为上回,我看了王绩老先生的诗,露出了几分思亲的伤感,是吗?”

  卢照邻脸上一红,有些话原想深藏心中,但见她姑娘家都说的这般坦白,也就直接道:“是,我观你伤感,便觉心中难受……我想以后可令你再不这般伤感,不要再受苦楚。”

  他说完后,却见对面姜太史丞报之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并不是她寻常面对人时,那种微云一样的浅笑,而是一种不同的笑容,很坚定很明亮:“卢司马,那你确实不了解我。我是很少伤感的,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开在旷野山谷里的花,你瞧着它可怜,可真将它移到花圃里,按照你要求的方式生长,那花也不会开的好。”

  “卢司马觉得我在太史局做事辛苦可怜吗?我却觉得很快活。”

  卢照邻怔住了:他从眼前人的笑容里,察觉出,她说的都是心底肺腑之言。

  若是如此,那他的怜意,岂不是不合时宜,是让眼前人困扰受苦的事儿之一?

  他眼底的缠绵思绪,像是一团渐渐被风吹散的乌云,眸中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平定。

  卢照邻起身深揖:“是我唐突了,这些日子,给姜太史丞添烦恼了。”

  姜沃依旧坦诚道:“愿一世与卢司马为君子之交,朋友之谊。”

  卢照邻直起身望着她,轻声语:“固所愿也。”

  从太史局告辞前,卢照邻又道:“以后我再做了诗,会写在名刺上送与太史丞。”

  名刺如名片,是一张摊开的纸,不似信函般封口,是居中传递人也能看到内容的光明正大之物。

  姜沃莞尔:“好,我等着看卢司马的新作。”又关心了一句道:“过去大半月,卢司马身体如何?”

  卢照邻便道已经写了信函送往孙神医的老家,便是孙老不在家乡,也会有老仆知道他去往了何地。卢照邻已经跟邓王请过了病假,一旦得知孙老的所在,就会赶了去瞧病。

  “待孙老入长安,我再来告知姜太史丞。”

  *

  卢家赶着年前上太史局的门,姜沃还是很高兴的,她心上记着的事儿多,了结一件是一件嘛,正好清清爽爽过年!

  而崔朝是在腊月里回京的,特意赶着新岁前回到了长安。

  他这一趟出使西域,总的来说,差事并不难。

  大唐与属国之间外交很简单,肯乖巧听话的就好好过,要给大唐捣蛋的,就加入‘唐灭xx国系列’里去。

  崔朝去的这个阿赛班国,是很乖巧听话的,从来没有给大唐作过妖,是特别老实的属国之一。

  鸿胪寺众官员之所以推来推去不肯出使,是因为阿赛班国地处偏远,怕路上吃苦遇险罢了。

  但正因其国偏远弱小,阿赛班国王见了大唐使节终于来给先父王吊唁,兼给自己颁发正位证书,才激动地飙泪,款待规格给的极高。

  且阿赛班国上下深慕大唐,也仰中原文化,虽则文字不同,但国内人人都听得懂常用的汉语,还都能说上几句,以至于崔朝到了后,觉得差事比自己想的简单许多。

  原本他路上还有过担忧,人家国王都没了快两年了,鸿胪寺才派出使团去吊唁,只怕阿赛班国新王会心中不满,生出怨怼。

  然而到了后,才发现都是白担心。

  原来那阿赛班新王是个大唐控兼颜控,原本对大唐上国就毫无怨怼,再一见使团代表崔朝就呆住了,还生出一种‘虽说我爹没了两年,天可汗才派人来吊唁,但若是这等人物亲自来吊唁,我爹也没白等!’的不孝感想。

  那位新王又想起父君生前,曾有机会亲自去过长安拜见过大唐高祖,父王回来后还说起京中风土人情,对大唐世家也是敬仰的不得了。

  于是新国王开开心心认定,若是亲爹知道大唐第一等世家出身的崔家子来祭他,肯定就含笑九泉啦。

  这叫好饭不怕晚!

  于是崔朝的差事办得格外流畅顺利,比预想的快许多。

  甚至使团走的时候,国王还亲自送出了九十里地,又将当地及邻国各色土仪送了好几车给使团。

  给崔朝处则单独备了一份,甚至亲手送上一匣子宝石。

  “小国僻陋。”阿赛班国国王努力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道:“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多各色玉石、宝石。一点小小心意,请崔使节务必收下。”

  等亲送使团后,望着远去的使团,阿赛班国王还忍不住哭了起来。旁边人上来劝,国王就悲伤道:“估计下回天可汗再遣使来,就是我死的时候了。”

  旁边臣子刚要劝国王,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就听那国王继续哭道:“那我这辈子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崔使节了!”

  臣子们无语:……那您继续哭吧。

  *

  总之,崔朝这一路果应了姜沃的话,虽是路途遥远吃了不少苦,但一路平安。

  差事办的快,使团中人也都想回家过年,于是宁可路上辛苦些,也都加快脚程,终于赶在腊月前回了长安。

  若是封疆大吏回京,一定要先等皇帝召见过后,再见旁人的。但崔朝非此等身系兵权的要紧人,因此递了奏疏上去,等了一日皇帝没召见,他就递名刺进去见晋王了。

  李治见他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旁的都不提,就先告诉他:“父皇这两日忙的很,但若无意外总要召见你一回——借着上回棉花的事儿,我已跟父皇又提了你。”

  “如今太子哥哥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一年,众人再不提了(实在是比起太子要投奔突厥人的惊人之举,男宠这件事已经失去了热度)父皇那阵邪火也过去了,早知道咱们这几年只是同窗读书,再清白不过。我瞧着父皇有松动之意,叫你依旧回我这晋王府来!”

  主要也是李治在父皇跟前孤孤单单低落道:“父皇日理万机,大哥要养病,四哥则忙着修书。妹妹们也都大了,更爱跟同龄姑娘们玩。父皇,只撇下我一个了……连看了首好诗,心中激动,却没人可谈说一一呢。”

  把一凤皇帝的慈父心给搞的软成了棉花,就有一点肯让崔朝回去的口风。是啊,儿子总不能没有朋友吧。自己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是整日呼朋引伴纵马射猎。

  于是松口道:“等崔家小郎回来,朕见一见他再说。”

  能做皇帝的人很多,能做成千古明君的少。而明君最要紧的一项就是眼光:若是识人不明,把个曹操看成个刘备,那也不必称什么明君了。

  崔朝,四年前皇帝见过一面。

  那时他年龄虽幼,但一凤皇帝看得出,那是个大道直行并有骨气的孩子。所以皇帝把他放在了疼爱的幼子身边。

  但此时四年过去了,长安城风起云涌之地,多少人踏入官场时是赤子之心,又有多少人被岁月改变。

  一凤皇帝还有一桩世人不能及的好处:他从不用老眼光看人。

  因此他的重臣里,前隋的旧臣、前太子李建成的亲信、敌国的番将都有,他都能知人善任。

  要放在幼子身边的人,一凤皇帝一定要再看一看:背离家族,孤身入长安四年来,崔朝有没有变,心性是否还一如当年清正,如当年般不卑不亢站在自己面前陈道他想要的,只有一个公正。

  毕竟一凤皇帝的慧眼没挡住慈父buff,因而在他看来,晋王是最乖巧柔和不过的孩子,一定要心正的人,方可为幼子伴读,别欺负了雉奴去。

  崔朝听闻有能够回晋王府的机会,脸上也见笑容。

  他虽才回来一日,也觉出京中这味儿越来越不对了,魏王李泰气焰火烧火燎简直有种焦糊味。

  晋王独自在宫里,必是难得很。

  崔朝深知,晋王的性情,虽绝不是传说中的‘仁厚至软弱’,但在某些方面,实在是有些柔软的,比如说怕孤单,怕寂寞,凡事有人陪着一起做才更高兴。

  于是崔朝道:“多亏王爷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仔细想想御前应答。”一定好生表现,争取回晋王府。

  李治笑眯眯:“父皇应当不会难为你,怎么说你也是有功之人啊——那棉花已经在司农寺的暖房里种上了,为此,他们专门划了十间屋子出来呢。”司农寺准备了数间屋舍,烧不同温度的炭盆用不同的土壤,正在精心实验怎么种植这棉花。

  崔朝也很关心棉花事,准备回头就去司农寺看一眼。

  再有一事他很放在心上……

  “听王爷的意思,您请姜太史丞给我起了一卦平安的事儿,也过了御前了?”

  李治点头。

  崔朝便笑道:“既如此,如今应了姜太史丞的平安卦,我很该去太史局道谢。”

  原本还想着由晋王转交谢礼,但现在却可以自己去一趟了。

  李治点头:“好啊,你就趁今日去吧。今儿要求见父皇的人都排出宫门去啦,必是没空宣你的。”

  崔朝跟晋王关系亲厚,闻言也不客套,利利索索起身告辞。

  都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又折回身:“我一进门,王爷便说起面圣的事儿,我竟忘了。”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这是我途径各国,所见觉得新鲜的各色器物,有摆件有玩器也有绣件,每一样我都写了出自哪一国,又是怎样做成的。送给王爷赏玩。”

  他笑得风华满室,连在晋王跟前伺候多年,按说见惯了崔朝的小山都差点被晃得摔了壶。

  崔朝颇有感慨:“果然出门一趟长见识。有些物件我都不认得也猜不到是做什么的,想来王爷也猜不到。还请王爷一一看过,先自己猜一猜,再拆我写的标注。”

  李治不缺金银珠宝,倒是就缺个新鲜,高兴收了:“你带进宫太显眼了,我打发人去抬。”

  崔朝应了:“还有一份是送给姜太史丞的。”

  李治不用他说完:“放心,我一并令人带进宫来,直接打发宫女悄悄送到宫正司去就是了。”

  *

  崔朝一向是个最受欢迎的人。

  男女在爱美之心这件事上其实差不离。

  连皇帝都要挑好看的士子为探花郎呢。

  因而崔朝在哪里都比较受人的优待——比如来太史局,他正按流程在门外递名刺时,就被一个脸圆的不得了的太史局监候给请进去了:“姜太史丞?在,在的,快进来等,外头有大太阳呢!可别晒到你!”

  姜沃抬头见到崔朝的时候,也没有忽略旁边笑得快傻掉了的周元宝。

  她不由发愁,我们太史局的颜面啊……

  姜沃才想到这儿,就听见‘咚’一声,原来是另一个太史局的生员,一见崔朝就呆掉了,魂不守舍往前走,撞到了太史局里无数屏风上的一个,这才回神,正在抱头蹲地。

  罢了,这太史局的颜面实在是保不住了。

  就保全自己的吧!

  姜沃端起了自己的玄学范儿,凝神看向崔朝——哪怕是做好了准备,也还是感叹甚至惊叹,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倒也不怪太史局的同事们。

  若说原本的崔朝,已然是绝好相貌,但依旧稍显单薄,像是上好的精细瓷器,美而脆。

  然而这回带领使团,万里路走下来,便如同上好的明珠,擦去了最后一层浮尘一般,愈见光华。

  整个人气度又不同了。

  看着这样的人,真是心旷神怡啊!真想把他留在太史局,当成屏风一样摆在那里观赏,保管所有人上班热情大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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