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45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姜沃听着陌生词汇,问道:“平康坊?北里名花?”

  两人立刻都不说话了,李淳风也觉得失言,当即转移话题:“该回太史局去了”。

  姜沃还没来得及再打听平康坊,这平康坊的大名就已经传遍宫闱了。

  *

  宫中最新劲爆新闻:出嫁方三月的高阳公主与驸马失和,闹到了宫里。

  且两人闹起来的缘故,闻者无不震惊:高阳公主恼怒驸马房遗爱常夜宿平康坊,便在自家府中,召了几个年轻英俊的侍卫与秀美懂事的乐人,摆宴饮酒,一同听曲儿取乐。偏巧又让驸马撞上。驸马便觉得自己头上绿的发光,夫妻俩便闹了起来。

  桃色新闻一向是传播速度最快的。

  姜沃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平康坊:唐朝是不禁止官员狎妓的,平康坊便是专门的‘红灯区’,里头都是一家家的妓馆。因平康坊地理位置在长安最北边,又被称为‘北里’,里头的名妓,俗称就是‘北里名花’了。

  这般‘驸马夜宿红灯区,公主就与其余男子宴饮作乐’的消息,传得飞快。太史局内也免不了俗,私下要说一说八卦。

  只是太史局除了姜沃都是男子,虽不敢明着指责公主,但从语气神态就知,他们都是站在驸马那边的:男人嘛,去平康坊难道不正常?要是京中公子哥儿没去逛过平康坊的,还会被称为土包子,或被耻笑囊中羞涩呢,这是必要的应酬好不好。

  但女人的话……哪怕你是公主呢,也不好就这样光天化日下,跟侍卫、乐人同坐饮酒为戏吧。

  让驸马脸上怎么过得去?岂不是大大伤了男人的面子和尊严?

  还有人心有戚戚道:“怪道公主虽身份尊贵,但世家们都不愿意娶呢,实在是……还不如娶个身份低些,贤惠安分的媳妇。省的丢这样大的人!”

  姜沃听这些发言听得厌烦,回来跟媚娘说起此事,不免带了几分刻薄:“听说房驸马捧过好几个北里名花——那公主才是吃大亏的那个好不好。房驸马所去之处可是不干不净,很有染病风险。”

  “高阳公主府上的却都是清净年轻的侍卫和乐人。细算下来,驸马该给公主磕一个才是!”

  “且驸马既然是正室,怎么丝毫没有容人的雅量?公主不过是听个曲儿就闹起来,怎的如此善妒!”

  媚娘听她用男人说女人的那些理论,反过来讥讽男人,便觉得她刻薄的又新奇又可爱,忍不住失笑。

  笑过后又奇怪道:“公主才出嫁三个月,新婚燕尔,不该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吗?怎么驸马不着家呢?”

  姜沃曾经见过高阳公主一面,观其神色作风,是极以公主身份为傲,绝不会是俯身迁就甚至伺候人的姑娘——她原也不必去伺候夫君,她的尊贵来源于亲爹又不是夫家。

  于是姜沃道:“想来虽是新婚,却处不来,以至于没有情吧。”

  媚娘想了想,忽然一声叹息:“其实男人有没有情都也罢了,但若是成了夫妻,男人最该的,是有个筹算才是。”

  她爹在的时候倒是敬重母亲是弘农杨氏的世家女,从未红过脸争执,也从未再纳妾贪花,可他临死前却不记得安排妻女的余生,只是糊糊涂涂理所当然的觉得,儿子应当会管继母和妹妹们的吧。

  以至于一点后手没有替杨氏母女备下,故而武氏兄弟翻脸要驱逐继母,杨氏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颠沛流离投奔娘家。

  媚娘觉得,娘亲要能选的话,可能情愿父亲风流点,也得有个知道为妻女安排后路脑子。

  姜沃听媚娘这么说,不由问道:“姐姐觉得,夫妻间情分不重要吗?”

  媚娘想了想:“也要紧,但在我看来,不是最重要。”

  “情,实在是很难琢磨又很易变的。”

  宫中妃嫔都知道一句话:以色侍人不长久,因而都想要皇帝的情意。

  可……情意就长久吗?

  媚娘对姜沃笑了笑:“妹妹小时候一定有喜爱的器物,可如今还在用吗?就像我十岁时,得了一幅新的绣着花草的帷帐,喜欢极了,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用倦。谁知过了一年,帐子旧了,我也有了更好的便不喜欢了。”

  在媚娘看来,男女之间的喜爱、感情就是这样单薄而易逝,如一弯流水。

  夫妻间最牢靠的是‘势不可分’。

  “那些世家大族夫妻一体,必然不是指情意好的恨不得一体,而是……”

  媚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

  姜沃接上:“姐姐想说的是‘利益共同体’?”

  媚娘拍案称绝:“是,后汉书里有‘民得利益,方能长久’的话,用在夫妻间也是如此。”

  唯有利益一致,女子才不用担惊受怕,不用把一生的安稳寄托在男人的不变心上。

  媚娘莞尔:“何况不只是男人贪花,便是我,若是换位处之,不是个小才人,也是个公主,必也要私下搜罗些美男子,哪怕只是看着赏心悦目呢——小沃,你要是能日日看崔郎那样的美人,难道不高兴吗?”

  姜沃眼前立刻浮现出崔朝的面庞来。

  这些年,她已然见过许多人。

  与崔朝其实只有一面之缘且隔了半年了,但此时想起他的名字,那张脸庞还是立刻浮现出来,实在是美的惊鸿一瞥令人难忘,想一想都觉得心里很愉快。

  于是她很实在地承认:“那是愿意的!”

  要是太史局是一屋子崔朝(最好是质量一样高,但品类不同的各色美男),供她观看,那她必然会每天心情明媚,干活都更有动力!

  媚娘支着腮道:“咱们女子天然情感丰富些,也很能共情,我推己及人,能想明白男人朝三暮四的缘故,可男人却再不会体谅女子的。就连公主这样尊贵的身份,不过找几个伶俐侍卫与乐人陪玩,驸马就闹这个样子。”

  姜沃点头:“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会说着‘自古来体统如此’。”

  她不知怎的想起了玄武门:大唐开国过程中,李世民功劳最高,若是按贤明功绩论,他自然该是太子。可李建成是礼法上的正统嫡长子。那时李建成既然是得利者,难道会站出来说什么要公平?他当然是笑纳了太子位,说历来如此,礼法如此。

  秦王想做皇帝,只能反。

  可二凤皇帝还有玄武门这个战场。

  女子的战场在何方,却不知了,礼法与舆论,都是无形的重量。

  “所以啊,又绕回妹妹曾说的话了:端看权在谁手上,谁便能恣意些罢了。”媚娘对着虚空张开手,又紧紧握住。

  虽说如今九成宫中,最大的新闻就是高阳公主府上事。但姜沃跟媚娘讨论的,与外头人议论桃色绯闻又截然不同了。她们今日说的这些话,放到外面,想必是要惊掉人下巴。

  但姜沃和媚娘就这么‘何当共剪西窗烛’,剪烛花的功夫就随口说完了,然后收拾着睡觉。

  这夜,下起了小雨。

  伴着秋雨细细打在窗上的声音,两人倒是一夜好梦。

第34章 棉花大礼包

  宫中人说起高阳公主不过是一件稀罕新闻。

  但被女儿女婿闹到跟前来的二凤皇帝,再次真情实感的气恼头疼起来:今年这是犯了什么太岁啊!儿子闹完女儿闹,等着劝谏的大臣都快排到九成宫山底下了!

  不过皇帝这份气恼,绝大部分还是对着驸马去的。

  无他,二凤皇帝护短!绝不是那种能容许女婿闹出‘醉打金枝’,还劝和不敢劝离的皇帝。

  尤其高阳也算是他喜爱的女儿,此事一出,皇帝先不理会在外头跪着请罪的女婿,只先召女儿进来细问。

  高阳口声又简断,说的又明白,又会适时哭上两声——

  “先是驸马数日不去公主府请见女儿,着人一打听,原来驸马都宿在平康坊一个名妓处!女儿这才恼了,找些侍卫比武并乐郎击鼓以此解闷。公主府虽是女儿的私人府邸,但也是父皇赏赐的,配了长史、官吏一大堆。大庭广众之下,人人都见着,女儿只是取乐罢了。”

  “驸马才是一头扎进平康坊,鬼鬼祟祟,就带个贴身的小厮,不知做什么去了!”

  二凤皇帝就更生气了:朕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嫁到你们家,你不说呵护爱惜,好生奉承,倒是住到平康坊睡花娘去了?

  你这很有‘王孙公主与你家婢女一视同仁’的作死精神啊!

  要不是房玄龄抖着胡子在门外跪拜陈罪,二凤皇帝必要实打实狠狠抽女婿一顿。

  虽碍于房玄龄的颜面,二凤皇帝没有明着物理性抽人,精神上也是抽了的。

  因房遗爱在御前的辩解是:郎君们之间门难免有应酬酒局,需佐以乐人歌姬以增色,因府上并无乐人,这才去平康坊的。

  这种强辩的说辞只好哄鬼,皇帝自然不信。

  不过房遗爱既然这么说,皇帝就大手一挥,赏给房遗爱四个‘乐人’,说是房相一向廉洁安贫,家中不养乐人,以至于驸马‘应酬公务’得专门去平康坊赏曲,既如此宫里就赏几个‘乐人’出去。

  这人还是陶枳负责挑的,姜沃也有幸见过。

  什么乐人啊,根本是宫里尚寝局的老姑姑们,专门负责教导小宫女叠被铺床(以及怎么服侍贵人)的。四位姑姑都年过五十,人均当了二十年的训导嬷嬷,规矩最严,手里常年拿着鸡毛掸子要抽人的。

  每一个往那一站,都是扛着冷脸的铁血女壮士。

  而且陶枳挑的很认真,这几位女壮士都表示还真会两嗓子,驸马真要让她们唱也行。甭管人家会不会把小曲儿唱成好汉歌,反正唱了,又是宫里赏的有头有面的资深人士,驸马你也别挑。

  这些姑姑们也劳累多年,得此出宫的恩典,就开开心心收拾东西,带着赏赐,分头去房家和公主府养老去了。且在御前拍胸脯表示,绝对把驸马‘唱的’老老实实在家应酬。

  估计房驸马短时间门内不会喜欢‘应酬’‘听曲儿’了。

  依旧是俱耳报神灵通的刘司正笑嘻嘻说:“就这,高阳公主还气不过呢,跑去与城阳公主支招,叫城阳公主也万不可软弱纵了驸马去!”

  高阳确实是跑去年岁差不多,人生境遇也差不多的城阳公主那里去,直呼倒霉:她与城阳公主年岁相仿,嫁去的人家也差不多,高阳嫁了房玄龄家房遗爱,城阳嫁了莱国公杜如晦家中杜荷,都属于皇上先取中了信赖的功臣做亲家,才把女儿嫁过去。

  看着挺风光,实则多了一层拘束——只看‘房谋杜断’这两位功臣的面子上,尤其是杜如晦还早逝的份上,驸马只要不犯什么惊天大罪,类似这种贪花好色的行为,都是不会被严惩的,也甭想和离。

  高阳就为此烦的要命,深觉还不如嫁个寻常人家,反正她是公主自个儿就够尊贵,无需夫家增耀门楣,心内很不想受这些老臣重臣家的压制,跟城阳公主大大吐槽了一回。

  城阳公主有些郁闷,两人一齐羡慕起嫁到次一等人家,却更加自在的姐妹们来。

  *

  中秋佳节后,皇帝便有要从九成宫起驾的心思。

  媚娘与李治闻得消息都怅然——回宫后是再不能这样倾谈了。

  圣驾离开九成宫的前一日,两人又不约而同最后一次出现在兽苑里。小猞猁已经被单独转移到一处笼舍中,预备着到时候由晋王的人,将其带回长安宫中兽苑。

  两人依旧站在笼前。

  李治先开口道:“回宫后……”静默片刻才又另起了一句道:“武才人之前说的话,我都一直记在心里。”

  “回去后,武才人要保重自身。”

  回到宫里,不但两人没有地方见面,连传信也不能。

  太极宫并非九成宫这样宫人稀少,凡事自由,宫里是恨不得城墙上都是眼睛耳朵。

  只为了武才人的人身安全,就很难,也不该传递任何消息。

  媚娘低低应了,也道:“王爷身处风浪之中,更要保重。”

  算是两人彼此道别祝福了。

  其实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传信,但他们很默契的忽略掉了他们共同会接触到的人——姜沃。

  是,如果他们非要彼此传信,姜沃当然可以居中传递,晋王只要坚持,姜沃也不好拒绝。

  但他们不会。

  于媚娘来说,她一定要保全着这份姊妹情谊,不会利用更不会主动去伤害。而于晋王来说,他是想做个能服人的君王,他既然答应了姜太史丞,将来令她于朝堂之上做臣子,便也以礼待贤臣的态度对姜沃——没听说有君王让贤臣做见不得人信鸽子的。

  若连这些都忍耐不得,如何成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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