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18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姜沃心道:不可否认世家里确有很多人才,但比起二凤皇帝实在是不够看。用一句还未出现的诗词来说,就是“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千年过去,后人评说。人人都记得唐太宗李世民,但此刻硬顶二凤皇帝的崔卢等世家家主族主,谁还会记得呢?不过都是故纸堆罢了。

  姜沃只面圣过一次,但架不住师父李淳风是圣人的死忠粉,言谈中就带出许多二凤皇帝的性情。

  姜沃可不觉得,二凤皇帝是会妥协的人,比如给崔家、卢家年青子弟官位来换取世家低头。皇帝面对不低头的人,想的是打服折服而不是妥协。就连年轻权势不够的时候,暂时妥协都是为了以后打服,而不是真的退了,何况现在面对世家。

  “这会子,圣人怎么会特意给晋王选个世家子呢?”还不等姜沃问,媚娘就脱口而出了,可见两人想到一处去了。

  于宁只知圣人为晋王选了个世家子为属官,却不知为何了,想了想道:“应当是为了崔郎的人物出众吧,听说圣人不但让他做晋王府东阁祭酒,因他年纪比晋王大不多几岁,还让他进宫陪晋王一起读书呢。”

  姜沃:?越发奇了,圣人不怕自家儿子被世家子带跑偏了啊?

  刘司正方才就想说话,只是于宁说的激动,她没插上。这会子看于宁不能了,连忙道:“其中缘故我晓得。”

  “崔郎名朝,正是方才于宁的话了,他名为祭酒,实为伴读,常出入宫中。既如此,殿中省自然也要拨小宦官去照应,一来二去,也就知道了些崔家事。”

  刘司正跟殿中省周太监是同乡,拜了干亲的兄妹,消息一向是掖庭最灵通的。

  于是娓娓道来。

  说来这位崔氏子也是个坎坷人。

  其父出身博陵崔氏自不必说,其母也出自世家,为荥阳郑氏。

  只可惜崔朝父母去得早,四五岁上双亲接连病逝,也没有其余兄弟姊妹为伴。

  偏生他们这支单传了三代,其父也是独子。崔朝便没有亲伯父,亲叔叔可以依靠,只好跟着族中堂伯父过活。

  按说崔氏世家大族,绝不会养不活一个孩童。无奈这位血缘上跟他最近的堂伯父,曾与他父亲龃龉极深,对他这个家族安排了不得不养的堂侄子就也冷淡如冰。

  按说有这样的出身,等崔朝长大成人后,由族中门路推举了入仕便是。可惜还没等他长大成人,堂伯父就发现了这个拖油瓶侄子还是有用的:少年郎长得真好看,出身也正当,正好用来联姻啊!

  堂伯父的上司,非世家出身,而是勋贵(即大唐开国来靠军功封了爵的新贵)。堂伯父又想跟上司拉关系,又不舍得把自己女儿嫁入‘暴发户’,也不肯自己儿子娶非士族女,于是脑筋一转:哎呀,何必要舍出自家儿女,家里这不还有个顶缸的吗!

  于是快乐贡献出崔朝,让他来娶上峰的女儿。

  刘司正想来也是见过崔朝并也被美貌晃过的,因为她的口气非常偏心,阐述过程中很是唾弃崔家那老堂伯:“也忒不公道了!竟这样磋磨晚辈,据说他不但硬塞给崔小郎君一门婚事,还以其年幼为名,把持着其爹娘留下来的遗业呢!连人家母亲的嫁妆都不放手,实在是下作了些!”

  三个人都仰着脸听刘司正讲故事,她讲的就更用心了。

  “你们道我怎么知道的?”

  “那崔小郎君也不是个泥人面人,任人揉搓。他那不要脸的老堂伯以为捏着他的银钱,就捏住了他的人。却不想崔小郎君很有主意,借与兄弟们郊外射猎的机会,就单人独马走了,直奔荥阳寻其外祖。”

  且说崔堂伯能这么过分,也是仗着此时音讯难通。出自家乡镇都费劲的年代,崔氏、郑氏这样河南河北跨省的姻亲,若无官职调动一辈子都难见面也是有的。

  崔朝孤零零跑到外祖父家中,郑老爷子险些没气厥过去。

  原知道女儿过世,但相信崔氏门风,以为外孙子被好好照应着呢,谁成想差点被论斤卖给人做夫郎。再一问,这些年,郑老爷命下人或是托亲友带去崔氏的财、物都被崔堂伯不客气的收下了,更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你们崔氏是天下第一等人家,但当我们郑家是死的啊!

  郑老爷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一面亲自动身带着其余儿子侄子往博陵崔氏讨要公道(以及女儿的嫁妆女婿的遗业),一面令人护送外孙去长安,寻郑家在朝为官的亲眷,一状告到了御前。

  “这不,圣人都觉得崔小郎君甚是可怜。一面令人斥责崔氏,一面给崔小郎君了个出身——朝廷有律法,若是出仕有了官身,父母又不在了,便可自行定下婚事,从此他再不用担心崔家那老堂伯摆弄他了。”

  刘司正觉得这是个‘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的’故事,讲完就罢了。

  倒是姜沃听完,抬眼和媚娘对视了一眼,知道两人想的一样,就都笑了。

  直到赶完围棋,两人将刘司正和于宁送出门后,才回头又说起这事:“郑家此举也有趣。圣人正想要打压崔氏,便出了这件事。”

  可不嘛,崔氏等士族皆仗着传承源远,世家风范而傲王侯——哪怕你李家是皇族也不够‘清贵周正,底蕴深厚’。

  然而此时蹦出来这样一件事,正是一个大耳刮子抽在崔氏脸上:哦,这就是你们的世家风范源远流长,你们的礼义廉耻足以表率天下??

  若是世家都是一条心,这个‘辩论氏族志’的节骨眼上,郑家应该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才对。况且崔氏还有家主族长,若知此事为了名声必然会给郑氏一个交代(当然也是郑氏的缘故,换了别人可能就没有交代而被人道主义毁灭了)。

  然而郑氏还是把这件事闹大了。

  “郑氏中有识趣之人。”不想跟二凤皇帝这种硬核狠人为敌,郑家一转头把队友给卖了,而且卖的还很正义别的世家也说不出什么。

  谁家孩子受了这种被迫‘插标卖首出卖色相人格’的委屈,谁家女儿过世后嫁妆被夫家吞了都会闹起来的。

  郑家可是完美受害人。

  而且经此一事,崔家名声受损,说不得郑家还更风光了呢——不光二凤皇帝想把自家李姓提上来,这‘崔卢郑王’的排行,郑家还想动上一动呢。

  姜沃与媚娘推演了下世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圣人与世家之家的角力——这是她们近来常玩的复盘游戏。

  姜沃将听来的朝政之事说给媚娘,然后两人讨论来因后果。

  正说着,窗外传来小宦官的声音:“姜司历,您的一挑竹子,给您搁在院里了。”!

第19章 三年后

  小宦官抬来的竹子,是用来做爆竹的干竹。

  此时还没有火药,更没有什么炮仗烟花。到了年节下,家家户户便在院中堆起竹竿,用火点着。竹子被烧爆时便发出‘噼啪’的声响,是为爆竹。

  姜沃见过烟花,还真没见过爆竹,就特意请人挑来一小担竹子。

  送爆竹的小宦官,还特别仔细地带来了引火的干草,并把竹子摆出了一个柴火堆一样的造型,憨笑道:“这样比较好点着。”

  姜沃数了钱给他,小宦官忙双手接过来,见数目多,又忙道谢。之后欢欢喜喜的走了。

  *

  除夕夜里,姜沃和媚娘是跟着陶姑姑一起吃的,主菜是一道烧鹅。三人吃完后,媚娘望着这烧鹅,还说起了在家时听说的一个神童。

  “算来那骆宾王跟咱们年纪应当差不多大,他七岁的时候就做了首《咏鹅》,许多孩子都会背。”说着将‘鹅鹅鹅’背了一遍。

  陶枳是头一回听这首诗,听媚娘背完点头道:“虽是七岁孩童之作,却格外生动。闭上眼,倒似能想出白鹅凫于绿水之上,鹅掌拨动的样子。”

  媚娘脸上也是一片赞叹向往:“正是姑姑这话了。七岁就有如此文采,真不知将来他能做出什么样的华彩文章诗篇来!”

  姜沃将汤牢丸(饺子)蘸着醋吃了一个,又看了一眼媚娘脸上的期待,默默把话往肚子里咽:将来骆宾王最出名的文章,是你临朝称制时候,他跟着反者徐敬业写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被后世称为千古第一檄文,跟陈琳骂曹操那篇一般,流传千古。

  “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1]

  姜沃还记得檄文里最慷慨激昂的一句。

  人生际遇就是这么跌宕起伏。

  宫正司各院渐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欢快的笑语。陶枳隔壁住的就是刘司正,姜沃隔着院墙都听到了她的声音:“哎哟,这火星子蹦到我裙子上了!多好的衣裳,给我烧个洞!”

  陶枳就对她们笑道:“走吧,你们也去放爆竹吧,去一去旧年的晦气。就是小心些,别烧了手烧了裙子的。”

  媚娘和姜沃就起身:“等我们点完爆竹,再回来陪姑姑守夜。”姜沃又问道:“姑姑真不跟我们一起去点爆竹吗?”

  陶枳摇头笑道:“你们自去玩。”

  看着两人挽手出去的背影,陶枳便想起,很多年前,她跟尹德仪一起放爆竹的旧事。真是很多年了,那时候,她们还在秦王府呢。

  *

  爆竹烧出一片金红色的小火花,在黑夜里跳跃着,虽不比烟火璀璨,但配着‘噼啪’之声,确实添了许多过年的喜气。

  姜沃是蹲在爆竹旁点火的时候,收到了系统邮件。

  退回去边看爆竹边点开系统邮件,发现系统竟然发给了她年终奖,足足有六根筹子。

  “小爱同学,是你帮我申请的?”姜沃又细看了一遍邮件,呼唤出自己的人工小客服。

  小爱同学声音了带了些不好意思:“是的,姜老板,我没有那些星级客服手里的权限多,争取了很久也只争取到六根。”

  “六为骰之极,也是六六大顺之意,希望姜老板将来事事通达。”

  姜沃很感念:“来年,咱们一起努力吧。”

  不多时,只见陶姑姑裹着皮裘从门口走来:“爆竹放完了?快来,李厨娘熬了一锅好饴糖,吃了这糖,明年一年都是甜的。”

  糖的香气飘来。

  媚娘与姜沃同时想到:这是我在这陌生的宫廷里过得第一个年。

  这样的年,一转眼过去了三个。

  **

  姜沃想,她穿到原身身上也是有原因的:两人不但姓名相同,连生辰也一样。

  按阴历算都是腊月二十五。

  贞观十四年,腊月二十五日清晨。

  哪怕年节下忙的脚不沾地,陶枳还是不忘抽出时间来,早起亲自下厨煮了一碗面,煮和盛的时候都很仔细,不肯夹断一根面条。

  这是一碗长寿面。

  李厨娘在旁准备旁的小菜,见此不免感叹道:“宫正待姜司历真好,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陶枳一笑,略带怅然道:“你不知道,当年她的母亲,待我比亲妹妹还好。”

  李厨娘待要说:这世上忘恩负义的人多了,便是当年德仪女官待陶宫正有提携爱护知恩,但像陶宫正这样从不忘记,十年如一日待恩人之女的也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见锅里的烙饼好了,忙止住话头,去忙活装盘去了。

  *

  姜沃将一碗面吃完。

  陶枳望着她“真快,转眼都要二十岁了。”

  姜沃险些没呛到:陶姑姑也太会四舍五入了。

  按周岁算,她过得这是十六周岁的生日,只是这会子人算年纪,都不按生辰那天算,而是按年算,过了一年就大了一岁,像姜沃这种年底出生的比较惨,原本现在才十六周岁,但却是年初就早早被算作十六岁了,加上虚一岁,就是十七岁——再有五天过年,过完年在陶姑姑眼里就是十八,十八就约等于二十——姜沃就这么长了四岁。

  甭管她怎么抗议,陶枳反正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就是一句:“你如今跟着两位仙师学了三年,在太史局也逐渐历练出来了,将来前程自然只有好的……”

  不错,三年过后,姜沃用自衡量法来判断,自家的阴阳风水造诣基本已经从小学飞跃到了高中水平。

  在旁人看来是突飞猛进,极有慧根,果然不愧是两位仙师一起挑中的亲传弟子(姜沃:感谢数学、物理、地理课!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在两位师父看来,也挺满意,起码今年过年,他们已经放心姜沃代替他们独立值班了。

  太史局日常的测算工作,两人已经放手交给姜沃代办。

  也只有出现异常天时与气候时,才需要他们亲自出手。近一年来,李淳风多半在溜号,花了很多时间继续去推演他那‘日月当空,照临下土’的李唐王朝不吉星象。

  可惜并没有寸进。

  每次两位师父谈起这件事,姜沃就乖乖喝水。

  如今姜沃虽然还身兼两职,但随着她在太史局的工作日重,掖庭这边基本只打卡领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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