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52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今日多谢先生仗义执言,关于当年在兖州的事,我还有些细则想请问先生,可否请先生至乌衣巷暂歇?”

  褚无良经过小女娘方才那一拜,淤在胸间多年的怨诮已散去大半,又念起旧主的种种好处,自然无不听从。

  而后他自嘲地勾勾唇,指向身边的沈阶,“小娘子切莫如此客气,小人有愧。倒是应当谢这小郎,若无他一力降十会乱打一棒子,小人本也不打算说出来的。呵,我原本啊……”

  他目光扫向沈阶的腿,沈阶淡然接口:“你原本只是想让我也如你一般,触怒傅家,被打折双腿,招来杀身之祸。”

  褚无良冷诮一笑,也不否认自己的偏激,只道:“你运气好。”

  沈阶心中却想,不是运气好,是他算的。

  他从昨日听到瘫子透露的三言两语,推想出傅大夫立功之事有异,他算准了,今时不同往日,子胥公的女儿既已从宫里出来,便容不得傅氏再只手遮天。他算准今日女郎脱籍,会

  惊动四方,他这边一敲鼓,状告有关于傅家之事,那边便没理由不理会,更不会被无声无息地压下去。

  就算消息传得慢,他还提前雇了几个孩子,到傅家祠堂外递信。

  他家中尚有老母,做事需先保全自己性命,再图入贵人青眼。

  他不是为了报恩。

  沈阶飞快而隐晦地看了大司马一眼,在此人面前,不敢暴露自己一丁点的野心,屏息向女郎揖手:“当是阶谢过女郎的青眼之恩。”

  簪缨听不明白这话,慢弱地转动目光:“何为青眼之恩。”

  她的声音喑哑,嘴唇苍淡无血色,已如强弩之末。卫觎皱眉:“有话改日叙,先回府。”

  他发话时,沈阶尚在愣神——方在堂上,女郎声称不认识自己,他只当女郎是为避嫌,还暗赞她神色逼真。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原来,女郎真的不记得他。

  早在一旁侯着的任娘子赶忙上前,红着眼眶搀住小娘子。适才府堂上的那番对质,她与老杜在堂外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只疼这孩子疼得不知怎样好。

  便要扶小娘子上车,先帮她将这一身看着吓人的染血衣裳换下来。

  沈阶眼见一行贵人要走,忙对那道楚谡如雪的纤影道:“皓皓之白,岂蒙以尘埃。小人之句。”

  卫觎凛然侧目。

  簪缨已经要上车,听见这句话,迟迟地想了一许,记起来自己是在一个青衫郎卖她的竹简上看到的这句话,回头轻嚅浅白的唇:“原来是你。你那位长辈的病好些了吗?”

  沈阶纵使机敏百出,也不由一顿。

  他没想到这位女郎在丧父之痛下,脱口道出的会是关心他母亲病情。

  “好一些了……”

  少年答完,怔怔地看着女郎点头上车,马车去远。

  任氏想为簪缨尽快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但簪缨此刻不需要干净,需要一个依靠,所以还是坐进了小舅舅的马车。

  白狼在车厢中嗅到血味儿,一瞬竖紧耳朵龇起狼牙。卫觎一眼扫过,狼自觉地偃息,等小主人坐定,无害地将头颈轻蹭过去。

  簪缨手指陷在温热的绒毛中,方一点一点缓过身上的冷。

  她与卫觎隔着两拳距离,两人的右手衣袖都溅上了血迹,一个在白缎上显眼,一个隐没于黑绸。

  淡淡腥气,车内安静。只是卫觎时不时看上她一眼。

  “小舅舅为何不问我,我对邱氏说了什么?”

  就在卫觎以为她垂着眼睫快要睡着时,簪缨忽问。

  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累,眸子里的水光却越发晶莹,使得他声音放得一低再低,“怕你难过。”

  “你问我我就不难过了。”

  卫觎问:“说了什么?”

  “我说,你伤天害理,你的儿子死后会被孤魂野鬼所欺,岁节无祭,永不返乡。”

  这是她能想到对邱氏而言最狠的话,却自己也没料到,邱氏听后便心神失常了。

  其实这件事邱氏这十五年来不是不知道,也许是自欺欺人久了,她真的愿意相信,当年周燮送回来的就是她的长子,这些年受孙儿添香祭拜的就是傅容。

  而铜铃旁掩耳的手一旦被人扯下,顷刻之间,天翻地覆,人便遭不住了。

  卫觎轻嗯一声。

  “我追首恶。”簪缨盯着眼前的一处虚空,轻声道,“听说朱雀桥头有华表,是专门悬挂恶犯首级示众的地方,邱氏与周燮的头颅,该在那里给我阿父赔罪,也昭示天下恢复我阿父的名誉。”

  卫觎不觉得从一个年轻柔弱的小女娘口中听到这般言辞有何不妥,说:“好。”

  簪缨想想又道:“不要连坐孙氏了。”

  卫觎头低了些,“哪个孙氏?”

  他当然知道她口中的孙氏是谁,只不过眼下情形,能引得她多说两句是两句。

  当年他初掌兵时,营里有经验的军医便告诉他,新兵没见过血,第一次杀人或者第一次看见战友被杀,有可能受激,出现心神丧失的情况。这个时候,切不可言语刺激或用力惊动他,而是要慢慢回转。

  卫觎向来是一脚踹过去,把人骂醒了事。

  他领兵只信奉强者无敌,也只招意志最强,冲锋最勇的兵卒入麾下。上了战场便不再是家里娇惯的奶娃娃,屁大点事吓得拿不住枪矛,就趁早退到后防,这样的命上不了前线。

  然而眼前的小女娘,在她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他就已经拿她没办法了。

  卫觎知道今日簪缨所经历的一切,更甚于新兵见血,他所有的强硬手段在她面前通通失灵。

  簪缨便眨动了一下眼珠,细细地说:“是傅中书的妻子孙氏,她的孩儿不在身边,常受婆母刁难。邱氏犯的错,不该牵连她。”

  卫觎道好。

  “我还想,把阿父的棺椁迁出来同母亲的衣冠冢合葬。”

  卫觎这回顿了一下,方道:“好。”

  她说什么,他也只有一个好字。簪缨木黑的眼神终于活泛了些,转头问:“小舅舅,你说我阿母有没有可能……还在?”

  她眼里的神情甚而是天真的,这片天真饶是卫觎见了也陡地一愣。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被欺瞒了多年的为人女者,突然得知父亲尸骨犹在之后,开始妄想期盼另一个奇迹。

第42章

  没有孩子不想有父母遮风挡雨。

  她偏就没有。

  卫觎静默一刻, 拂衣蹲在她面前,一手压膝,另一只手按在她的手背上, 用了点力道,“看着舅父。”

  簪缨睫毛微颤了一下,听话地低头看他。

  卫觎仰起褶痕硬朗的眼线, 认真凝视女孩的眼睛, “阿奴,当年素姊出事, 是我阿姊亲自查问的, 唐氏近百条海船撒出去寻了整整一年, 这件事不会有差错。

  “你的阿母是巾帼英杰,当时事出,有多少恨人有笑人无的人背地里说闲话,说你阿母枕着十辈子也花不完的钱,放着金堆玉砌的日子不过,非去吹海风吃苦头,到头来……这样的话, 皇后听见一句便发落一句,揪出一人便严惩一人。阿姊性子柔,那是她唯一一次雷霆震怒,从此再无人敢嚼舌根。

  “素姊有鸿鹄志, 旁人不清楚她想打通西域海路, 为大晋商业连通诸国,互通有无的决心, 正如今日之后, 必也有偏狭之人, 心里暗嘲三哥机关算尽竹篮打水,枉做十五年冤魂,何若做个首富姑爷逍遥一生。但这些都不妨碍他们是极了不起的人,他们求仁得仁。

  “阿奴,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你要向前看,听见没有。”

  失去至亲之痛,卫觎感同身受,正因为经历过,他知道哪些虚妄的幻想会令人更痛苦。

  他不教她沉溺其中。

  簪缨与他对视几许,便明白了过来。

  是啊,她重生以来,便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有任何侥幸的幻想,不要依赖他人的庇佑。她的路,得自己去摸自己去走,今日却因这一桩事,险些坠入迷网。

  她差点想逃进那个流传在众人口中强大而完美的阿母的怀抱里。

  她想找到那样一个人,可以亲亲她,抱抱她,暖暖她,无条件地帮她解决一切难题。

  这却是又想钻回那个密不透风的玻璃罩子里的想法。

  这是软弱。

  簪缨的眼神一清,里头的木讷烟消云散,点头说:“知道了。”

  直到这时她才醒觉小舅舅屈身的姿态,连忙拉他。

  卫觎轻轻吐了一息,坐回她身边,声音又轻了,“想不想睡会儿?”

  簪缨摇摇头。

  她撑到回府,沐浴更衣,洗净了那支墨玉兽首簪。杜掌柜备下香炉纸钱,簪缨面向京城东郊方向为先父焚化祝祷,毕后,又将染着香火味道的麻缞衣换下,这才回内寝倒头睡下。

  时正晌午,簪缨却几乎是一挨上枕头,便闭着眼睡着了。

  卫觎在小奠时一直陪在簪缨身侧,也给三哥上了一柱香。

  等春堇从东堂的内室出来,回报大司马说,小娘子已经睡熟了,卫觎眼里的戾气方滔涌而出。

  “方才侍候女公子,可瞧见她哭过没有?”

  春堇一瞬感觉到威压,腿软了软,不敢抬头,胆怯地回话:“奴婢不曾看见小娘子哭。”

  卫觎清冷睨目,“姑娘打小跟着她,听说她少时秉气弱,药汤随着饭吃,从小到大,哭过几回?”

  经大司马一说,春堇仔细地想了想,印象里的小娘子是柔软易折的,一经风雨便爱染病,然而确实从未见小娘子哭过。

  “奴婢在小娘子六岁时,到得玉烛殿伺候至如今,仿佛确不曾见小娘子哭泣过。”

  卫觎眸色越发深邃。

  待春堇去后,他回头唤来一个亲卫,叫去找杜掌柜,请杜掌柜在新蕤园内给他拨一个跨院,他要带亲随住下。

  耳目灵通的徐寔闻讯而至,心道主公昨日在客房糊弄一宿,是暂留,今日要院子,便是打算在府主的邻院长住了。

  当年立誓不与王谢为邻,这边一出事,他还是毫无犹豫地来了

  。

  小娘子在主公心里的分量……徐寔想起葛神医游方前的叮嘱,大将军的身体最忌受到大喜大怒的牵动,心中隐隐担忧。

  等就近看清卫觎渊深似海的目光,他更是提心吊胆,低低提醒:“将军,切莫动气。”

  “我还疯不了。”卫觎嗤声打断,“显阳宫那里还没查出东西吗?”

  徐寔听到那个字眼,心尖就是一抖。

  大将军果真被今日的事激怒了,他不是泥捏的菩萨,是淬火的金刚,往常在沥血厮杀的战场都能压得住血气,今日反而压不住,才会迸出那么一句。

  徐寔不敢再逆着,低道:“以免打草惊蛇,还在抽丝剥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