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45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末了,老者不紧不慢地补充一句:“商门习气,不知高低体统,还望贵人不弃。”

  簪缨眼中闪过一缕茫然,不动声色地注视蜿蜒在青石道上的一众健奴纤婢,与那名眼生的老者。

  周遭士女更为哗然。三吴乃是南朝第一富贵地,商船如织,金镒磊砢,可与全盛时的汉朝两京相媲美。吴兴、吴郡、会稽是为三吴,平常人士作自身介绍,吴兴人便是吴兴人,会稽人便是会稽人,从未有用“三吴商人”,一语囊括三郡者——若有,那必然便是三吴首富檀棣。

  这位叱咤商道的大富商,却为何认傅娘子是自家外甥女?

  可从未听说过檀老板与唐夫人是为兄妹啊。

  众人只顾着意外,王夫人却知道檀棣所送之物的关节所在。

  她夫君王逍官拜丞相,贵极人臣,于世间诸事已无不足,唯独有一“石癖”,对奇形怪状的大石嗜爱如命,三吴山水最清奇,这位檀富豪便是夫君托付其寻石的相识之一。

  如今王宅之内伫着的那几樽二丈以上的巍峨奇石,无不是檀棣帮着寻来的,夫君常常观之不足,爱不可胜,而今日他着人抬来的这些石头,每一樽都比家中所藏珍奇几倍,夫君若见,必不肯割舍。

  再说那参,因近日家中老夫人气喘旧疾发作,医丞说,服用整根的老山参最好。王氏不缺买药的银钱,只是参市向来多诡,那参是生于高山还是低壑,是八十年参还是百年参,是野生山参还是人为掺伪,种种门道,分辨劳神。而三吴首富檀棣出手的人参,必是万无一失,因檀棣二字本身,便是一张铁打的招牌。

  再说那件道袍——王氏一门信奉五斗米教,此为人尽皆之的事,故尔他家儿孙,名字里多半有一个象征道门的“之”字。

  王家五郎王璨之,方才还放浪形骸,及见那袭张天师穿过的道袍,目光灼然一定。

  他撑着凭阑

  跃过桥亭,大袖洒洒不顾形象地跑到那道童跟前,心爱地以目光来回摩挲那件大宗师开光法袍。

  而后他自振衣袖,颇觉自己身上这件形秽不堪,一口气跑回簪缨身边,璨笑揖手:“给女公子赔礼。我近日心里不痛快,喝酒喝坏了脑子,口出谑语,实也不该,请女公子见谅见谅见谅。”

  看他能屈能伸的作派,乐游苑里陡然响起一片笑声。

  这才是真真的为五斗米折腰吧!

  王夫人终于回过神,往日家里溺爱五郎,此时亦觉无奈,一抚额头,对檀棣手下的老管事道:“吾爱缨娘子俊雅风神,请她过来玩乐一番,不当阁下大礼。不若借花献佛,转送阿缨,以全檀先生一片舐犊之情。”

  那老者却道:“夫人不必客气,家主给小女君也带了礼,只是物重压得船舷吃水,行程慢了些,此时正在采石渡卸船。眼下这些,是献与贵人的,夫人万莫推辞。”

  物资以船计,还压得船都沉下几分,那得是有多少!

  好事者的目光在托石健奴、纤姿美婢、长须老者,王氏夫人、傅家娘子、太子殿下之间来回转圈,啧啧称奇。

  被注视的簪缨,从方才起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檀棣是谁?

  然她面色,端的高深莫测,下一刻,手指着那些醒目的山石,转向佘公公问:“皇后娘娘为我助兴之礼?”

  语气天真无邪。

  顾细婵在旁低头忍笑,憋得辛苦。

  她上次见到的阿缨姊姊,还是见人腼腆,温柔纯良呢,必是这些日子跟着卫世叔学坏了!

  佘信在宫中行走一向体面,此时的面色却与灰土无异。

  他身后的几个小黄门手里,确实捧着几个小巧食盒,那几样御制的糕点与窑藏的果酿,往常皇后娘娘赏了谁,也算那人的体面了。

  他再也想不到斜刺里会横插出一个檀棣来。

  与他的大手笔相比,只要是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显阳宫带来的东西,实在太过寒酸……

  若说那姓檀的是商贾嘴脸,粗鄙作派,只知砸钱吧,人家送的还偏偏不是金银俗器。石头旧衣,意气风流,正投了这些清贵人的雅好。怨不得人家能成为三吴第一富豪呢……

  佘信打断心中的胡思乱想,事情到这一步,脸丢也丢了,他不能再把皇后娘娘的口谕丢了,不得不顶着一众视线,弯腰赔着笑向傅娘子传话:

  “皇后娘娘说了,心中甚为思念娘子,玉烛殿日日扫榻,等傅娘子何时玩乐够了,愿意回宫,中宫殷殷待归。”

  簪缨回以微笑,“玉烛殿太小,怎么够住呢。”

  佘信目光一亮,立即道:“傅娘子想住哪座宫殿,皇后娘娘慈爱大度,必是应允的。”

  李景焕却有所警觉,上前一步,被太阳穴泛起的刺痛锥得一顿,慢了一步,便听簪缨淡淡然的声音响起:

  “我那日去西郊纱市游逛,瞧见一旁的蚕宫甚好,皇后娘娘若舍得,便将蚕宫给我罢。”

  “阿缨!”李景焕打断不及,目光隐忍地落在她脸上。

  “你疯了吧……”崔馨看鬼一样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女子。

  西郊蚕宫,历来是皇后凤仪的象征,是一朝国母每年春日率六宫妃嫔去亲桑先蚕,拜黄帝元妃嫘祖的宫宇,就如太庙为天子象征,每年要率群臣去祭祀一般!崔馨气急败坏:“你怎么敢开口讨要的?!你这是不逊不敬!”

  高亭之上,簪缨环顾一周,身姿笔挺,和方才的长须老者同声同气:“商门习气,不知高低体统。请佘公公务必将此言带到,你方说过,皇后娘娘向来慈爱大度,我知道的,我等回复。”

  一语惊动四座。

  佘信的一口老血险些呕出:泼天之言!泼天之胆!这简

  直是视显阳宫颜面如纸,随意踏在脚底践踏!

  四下里,那喝酒的不喝了,下棋的不下了,看戏的不看了,议论的也失语了,都在心中惊骇:素日他们皆自称无视世俗名教,行迹放浪洒脱……这名小女娘、却竟是百倍千倍的疏狂!

  疏狂只看外表吗?不啊。这名女娘,是怎么做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天真的口吻说出最狠的话来,她难道不怕宫里降罪吗?

  建康城,出新闻了……

  杨柳围幛外,不远的一处雅场,一个穿着素布衫的文吏以手搭长棚,遮在眉上远眺曲桥,摇头惊叹:

  “了不得、了不得,这宫里出来的,果真是了不得……”

  他转头见身边的伙伴,久久凝视曲桥方向,又收回视线,撞了下对方肩膀。“哎,算了,莫看了,那般人物,不是咱们可以肖望的。今日原是你为了你阿母求药治病,才答应柳郎君来做他的捉刀手,眼下看啊,这宴只怕开不下去了……”

  他身旁的青衫郎瘦骨清削,浓墨入鬓的眉,刻在狭长娈丽的双目上,透出一股直袭人心的精气神。

  然他的嘴唇干白皲裂,嘴角还挂着一片淤青,闻言不语,依旧直直地望着曲桥上。

  这不是个成年的郎君,眉眼初破锋的新,还只能算作是少年。

  他看的也不是那白衣女娘,而是她身后那名绿衣小婢。

  数日前,便是此女,将一袋救命的治病钱塞到他手心。

  却善解人意地说,此非施舍钱,而是买策钱。

  青衫少年灼灼地盯了那绿衣婢子一许,目光才重新小心翼翼地挪回白衣女郎身上。

  却因众人团团围拢,只见她一片衣角。

  广袖白如雪,少年猝然避目。

  大恩之人,不敢细看。

  “缨娘子。”少年低声地念。

  那日,他也曾追问路人,那辆车驾隶属何府,听闻驶进了乌衣巷,犹不能相信,毕竟终日谈玄游乐的贵族儿女,哪识得人间疾苦。

  原是这位贵人。

第37章

  “阿阶噤声, 怎敢直呼其名的。”

  布衫同窗紧张地阻止他,小声道:“你别看那位女郎从宫里出来了,看今日这架势, 宫里还想求着她回去呢。也是,这位女郎背后既有唐家, 又有三吴檀首富撑腰,脾气硬得了不得, 居然连皇后娘娘也不放在眼里。那可是蚕宫啊,一朝国母祭蚕的地方……”

  他话还未完,余光却见柳七郎带着两个僚友怒气冲冲而来, 当头将一张纸甩在少年脸上。

  “沈阶,你好大胆子,敢作酸诗讽刺小爷, 害得小爷被人讥笑!”

  所谓捉刀客, 便是一些胸无点墨捉猫斗狗的公子哥养在门下的穷书生, 有了诗会集宴,带在身边, 让他们代笔作些文章, 好教这些王孙公子出个风头。

  有志气的儒生不屑于此, 肯干这个的, 就别再捡那二两风骨。柳七郎方才用了这姓沈的代作的诗赋, 却被朋友点破, 里头的典故明褒暗贬,讽他不学无术。这一来,柳七郎颜面扫地, 大为恼火。

  沈阶目光淡漠, 看着眼前的散骑常侍之子, 抬脚在纸上碾了一脚。

  “竖子!”柳七郎气得踹上沈阶小腿,下力之狠,顷刻让少年疼白了脸。

  那同窗忙道:“柳郎君且消消气,有话好说,怎好动手?”

  柳七郎冷笑道,“今日太子殿下大驾在此,小爷懒得与你纠缠,没的晦气。只是那颗许你的东珠,就别想要了。”

  他挥袖向主苑中的贵人席位上一比,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看见了吗,那才叫南朝金粉尽萃一家,风流雅望冠盖一时!你,下庶之人,也配用东珠做药引子?做人,还是要记得自家身份的。”

  沈阶垂在青衫一侧的手掌慢慢蜷起,墨睫压低,“阁下不过是与邵五串通一气,想要戏耍我,从一开始,又何曾想过给我东珠?”

  柳七郎不想居然被他看破内情,登时恼羞成怒。

  他欲要发作,又恐错过贵人的机缘,失了去太子殿下面前混个面熟的机会。故尔阴沉地瞪了沈阶两眼,甩袖而去。

  “你早便知道,他们不会拿出东珠做酬劳?”同窗等柳郎君走远,不解地小声问,“那你何苦来哉?”

  沈阶动了一下左腿,钻心地疼,眉锋轻皱,不呻一声。“他想诓我,自己又能得什么好。”

  他的目光转向曲桥,白衣女郎却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厢簪缨说罢,再不停留,敛袖下桥。

  走出两步,她忽又想起一句话,侧目对佘信道:“我不通书史,近日翻书,也识得两句话,深以为然:‘弹冠之操,日新于砥砺;皓皓之白,岂蒙以尘埃。’一并带给皇后。”

  园林四下放旷,带着回音的话语飘向四方。柳幛外那布衫同窗听了,轻噫一声,“此言却怎的有些耳熟……”

  下一刻,他万分惊讶地转看沈阶,“这不是你……”

  青衣少年郎目光大炙。

  簪缨也记不得是哪本书上的话,一时浮上心头,想说便说了。

  这话是说给佘信听的,何尝不是说给太子听。

  李景焕闻言神色一变——她是皓皓清流,却将中宫比作尘埃浊流,这样大逆的话,她便当着众人面前,毫不忌讳说了出来。

  她还是想与他划清界限。

  “为什么?”李景焕呢喃着,目光落在那她的右臂上。

  难道她真的对皇宫有什么刻骨之恨,难道他真的对她做过那些……不可原谅之事?

  不,他决计不会。

  簪缨不理其余,一径至王夫人面前辞行。王夫人看着这小女娘平静的神态,心里却仍被一波三折的变故冲击得心绪起伏,余光掠过面沉如水跟过来的太子殿下,她暗自叹息一声。

  今日设宴,本是稳坐钓鱼台,想着观察一番这位缨娘子的心性为人,探一探她是否真心与太子殿下退婚,又拿不拿得住事,值不值得王家支持交好。

  结果这半日下来呵,她可算见识到何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了。

  这小女娘是太敢说话、太能拿事了,眼下反而轮到王家来收拾残局,毕竟缨娘子是在他家设的赏花宴上给皇后没脸,即便不是王家的本意,总有些说不清楚。

  如此看来,檀先生提前送来厚重谢礼,其中意思,便耐人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