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 第34章

作者:晏闲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爽文 穿越重生

  说实话,那些笨重生锈的铜鼎与裂痕满布的旧朝琮器,于国是社稷象征,于她却无用。之所以在账册卷首大记一笔,一是为明心志,也为狠撕一撕宗室的脸皮。

  如今看来,皇家原来还要一分脸,那么自然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宗室的百亩御田,实惠多了。

  簪缨眼里浮现出一点畅快之意。

  那厢原璁得了首肯,大出一口气,忙不迭交接,随引路小婢至东堂廊下头。他不敢走近,隔着门遥遥一拜:

  “奴才给傅娘子请安。”

  簪缨不睬他,对着风炉低垂长睫,手持竹杓舀出一勺滚沸的茶汤,倾入葵口青瓷盏中。

  原璁半晌不见回应,不由仰觇。灯下情景却是仕女低眉,长睫似羽,纤髾分茶,翘指如兰,灯烛的浅澄光色渡在女子的侧颜上,静美不可方物。

  他赶忙垂首收回视线,心中纳罕:从前在宫闱所见的傅娘子,同样是淑丽的,却无此般澹澹如万顷水波的静气,这气度不像从庾皇后手底调理出来的,倒有几分比拟卫娘娘……

  他心头微凛,不敢再想下去,讪笑着说:“小娘子近来可好,陛下这几日常挂着小娘子,想念小娘子做的一手好茶汤,说小娘子何时空了,不妨回宫小聚,那里永远是小娘子的家——”

  原璁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在说到“家”字时,簪缨的动作顿了一顿,随即端起面前的茶盏,慢不经心地倾倒在地。

  由左到右,酹地一线。

  此为祭死人。

  “小娘子你……”原璁色变。

  簪缨挑起眼线,神色不动地问:“皇上这是要降罪么,圣旨何在?”

  原璁艰难地挤出一丝笑,“这是陛下的家常话,绝无逼迫,更非降罪,哪里有圣旨,小娘子莫误会了陛下。”

  “既无圣旨,便恕不奉陪了。”簪缨说完,疑惑地看着门外之人,那嗓音甚至仍然软糯无害,“原公公还有别的话?”

  原璁哪里还敢多呆,躬身告退。

  转身时他抹了把鬓角,竟有湿意。

  回想方才傅小娘子的短短数语,无一字不和气,却就是令人无端的惊疑难安。

  夜半,整个傅府空如坟冢。

  打从晌午便出门上香的老太太没回来,一家的顶梁主宰傅骁没回来,傅则安也没回来。

  诺大的府邸眼下全由二房夫人孙氏支撑着,前厅灯火通明,她一趟趟差人去宫门外打听,一趟趟派遣家人去同傅家交好的官秩家中,请求援手。

  前厅火急火燎着,住在离老太太上房最近的逊梅轩中的傅妆雪,只知祖母和兄长夜未归家,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让身边的小丫头阿愿去前头打听,孙氏却不愿与她多分说,只一味道:“无事,请二娘子早睡吧。”

  傅妆雪心中却愈发不安,阿愿是个半大的孩子,天真安慰着:“兴许是老太太回城晚了,二爷与大郎君去接人,又或马车半道坏了,以此耽误了。二娘子莫担心,不会有事的。”

  傅妆雪白着脸摇摇头。

  阿愿怎么能明白她的心情呢,不,任何人都不会明白的。从簪缨阿姊退婚那一刻开始,一切就背离了她的初衷。

  傅妆雪原本并不是想搅黄太子殿下和簪缨阿姊的婚事的,她也从没想过,让簪缨阿姊离开傅府。

  她怎么敢。

  她的母亲是个胡族女子,在南北朝廷交界的边陲乱城,胡人俘治的汉人百姓苦不堪言,而一个当垆沽酒的胡女,同样低贱如草。

  更不幸的是,这样一个女子却又姿貌出众。

  娘亲曾告诉她,一个女人想在那种地方活下去,就要掌握察言观色的本领。因为在那里,掌人生死的是男人、强壮的男人、做官的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会吃女人的那一套,最多是口味不同:有人喜欢柔弱温顺的,有人偏爱刚烈不驯的,有人中意高洁出尘的,也有人爱那外表烈性,关起门来却放荡如娼伎的。

  母亲教她,“你必须在见到一个男人的三面之内,便判断出他属于哪种类型。记住,他是什么,你便是什么,男人是风,而你只能做一根草,草,是没有骨头的,但草蔓依附东风,可以一岁一荣,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雪儿。”那个女人在死前近乎癔症地抓着她的手重复,“只有活下去。”

  傅妆雪不知母亲是否便是用了如此手段,才与父亲有了她。总之她没出生时父亲便死了,对她来说,有父如同无父,她依然要与母亲相依为命。

  令傅妆雪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母亲向她演示过的,那许多种不同的睇人的眼神。

  都说什么相由心生,从一个人的眼神便可看出他的心相——其实不是的,眼神也可以后天练成。

  只要猜出对方性情如何,爱好如何,便可投其所好。若对方是粗俗鲁男子,你眼波似水,便足以惹人怜惜;若对方是格调高华的公子哥,你目露坚韧与清傲,便可令他动意攀折。

  后来边城饥荒,母亲病死,无数流民从北向南逃亡奔命,傅妆雪活不下去,也被裹挟其中。在那条长长的流亡路上,她就用母亲唯一教给她的东西,一次又一次保住了命,甚至幸运地保住了清白。

  但她不敢停下。

  她从未觉得,那是一条寻祖归家的路,在生死流亡中,她每一日都死守着母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心里却不知道,母亲口中的那户大官人家,是否会接受来历不明的自己。

  即便接受了,她也不过是从一个看人眼色的地方,来到另一个看人眼色的地方。

  哪怕祖母与兄长对待她的怜惜与爱护,已令她喜出望外,她依旧不敢放下自己的武器。

  她怕若不按照他们的喜好,扮演好一个可怜孙女,一个懂事妹妹,他们便会不喜欢自己。

  而遇见太子殿下,也许是她这一生中最走运的事。

  她记得那日,是一个初春的晴日,太子殿下着一身玉白胜雪的大带襕袍走来,翩翩如谪仙。

  那是一位尊贵高华到让她不敢接近的人物,傅妆雪并不敢拿自己微末的保命伎俩,去试探当朝太子,只是本能太过熟练,下意识变换了一种眼神,睇去一眼。

  太子殿下回以的目光中,带起片片涟漪。

  傅妆雪陡然心惊,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愿,自那一刻起,全然改变。

  低贱地活了十四岁的她,开始肖想一个至尊至贵之人。

  可即便这样,她也从未想过挤走傅簪缨的位置。她从家中听到许多关于那位堂姊的事,她知道这位堂姊出身富贵,且与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也听说她被皇后教导得端庄柔顺。

  所以傅妆雪想,她需要傅簪缨这个对比。

  她什么都不与她争,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太子殿下自然便可以发觉她身上的不同。她也并不奢求什么高品阶的名份,只要太子殿下能分给她一份关注,于她同她阿母那苟且偷生的前半世而言,便已是扬眉吐气。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傅簪缨要留在原地,不能出现变故。

  一旦傅簪缨有变数,就好比眼下,无论是太子殿下的注意力,还是兄长的关注点,就全都被她吸引走了。

  若傅簪缨执意不回头……傅妆雪脸色惨淡地揪紧衣带,有些不敢往下想。

  失去了月光照映的石子,是不会发光的。

  可是根据她的所闻与对傅簪缨的观察,那分明是一个没有自己主意,像娇花一样天真肤浅的女孩子,所以她实在想不通,傅簪缨为何会突然决绝地提出退婚,又弃傅家而去?

  蜡烛燃到了底,傅妆雪昏昏沉沉等到了后半夜,终于听到上房传出动静。

  她披了外衫,连忙赶去,看见的却是兄长背着昏迷不醒的祖母进屋,跨进门槛时,他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二叔则衣冠不整地在旁,哭唤母亲,命人快请郎中。

  傅妆雪被眼前所见惊呆了。

  “二叔、大兄……”她紧张地揪着袖角,声音怯怯的,“祖母她老人家怎么了?”

  “孽障!”傅骁不见这小女娘还可,一见这丧门星,顿时新火勾旧恨,“都是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妖孽惹出的泼天祸事,明日趁早将你送去农庄,这一世再不许出现在京城!”

  傅妆雪的心猛猛一跳,猜想这又是和傅簪缨退婚的事有关,却不明底里。

  不等再问,又听傅则安哑然道:“二叔,先给祖母诊治要紧。阿雪,你且先回房去吧。”

  傅妆雪看着兄长的背影,睁圆的杏眼中满是惊慌,“哥哥……”

  “听话,回房。”

  傅则安的声音依旧算得上温和,然而由始至终,没有转头看她一眼。

  傅妆雪看不到他的神情,所有察言观色的手段都失了效。

  一室的煌煌灯影,家主奴仆,全都背对着她。傅妆雪耳中嗡然一鸣,突然响起那条荒道上,千百个流民为了争抢一块干饼的嘶吼声。

  她脚底失重,如陷泥沼。

  五月二十二,台城早朝,司天台长官郭瑞向天子进言,称昨夜廉贞星大炽,化气为囚,主桃花,犯天枢,宜向东南散金,以克木气。

  乌衣巷就在宫城东南。

  于是一箱箱金珠玉宝、绣锦奇珍,流水般送入乌衣巷的新蕤园中。

  “还什么廉贞星大炽,什么犯桃花,为了遮脸,真是什么话都好意思说。”任氏对此冷嘲热讽。

  簪缨听了只一笑,心知这是皇家给脸上盖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下子还回这么多东西,又一趟一趟地搬运,入尽全京城人的眼,总不好大剌剌说是皇室外欠的吧,只好弄出一套天象变异的玄虚来粉饰。

  可只要是个聪明人,哪能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这不,东西前脚才运进乌衣巷,王家那头的帖子便送来了。

  这回不是王三娘的簪花帖,而是王氏家主的请帖,盛邀簪缨参加王家办的赏荷宴,是时品酒赏乐,结诗交友。

  “六月初一,乐游苑。”

  簪缨念出上头的时日地点,心想,王家这是知道自己从未去过乐游苑,在这上头下足了一番心思。

  可昨日邱媪前来闹事,谢氏与楚氏都为她出头说了句公道话,唯独王氏不闻一声。

  今日天家才有了示软之意,王家修好的请帖即刻便至。

  平流进取,坐至公卿。既不冒险,也不失机。

  簪缨想起小舅舅对王氏一门的评价,果然恰当中肯。

  杜掌柜问小娘子要不要答应,簪缨对于该如何与王家接触,仍有些不得其法,便压下道:“我再想一想。”

  杜掌柜见小娘子为难,笑着出主意,“不如问一问大司马?”

  簪缨唔了声,“哪能事事都麻烦他。”

  听说昨夜直到后半宿,北府卫才将傅家那班人弄走,都是冲锋打仗的兵将,却大材小用给她守了半夜岗。

  照这样下去,她只觉要欠小舅舅越来越多了。

  就在此时,跨院那头管织造的二查柜禀进一事,道东宫箱箧陆续送至,他对账时却发现,清单上特别标明的一批香囊样式,被替换成了左春坊织造的御用香囊,以两倍之数抵付。

  二查柜拿不准,来请示傅娘子与杜掌柜如何处理。

  春堇将话传进内堂,簪缨听了,前一刻还像小孩子一样柔软的眼波顿时冰冷,哼笑:

  “原来我亲手缝制的心意,就值两个赔一个,好大方的手笔。”

  她低头略忖片刻,“既如此,将香囊扣下,分发给这些分记掌柜们的妻女戴着玩罢。他们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算我借花献佛,送一件小小谢礼。至于我原本要的,再去找东宫的内侍官问,明白告诉他们,不然东宫有本事也变出两个皇庄来,抵我几十个香囊,否则赖账无益。少还一个,闹将出去,司天台好不容易算出的帝座被犯、散金了事,可就了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