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民国好好学习生活 第432章

作者:老实头儿的春天 标签: 种田文 穿越重生

  “那么何谓美感呢?美感就是使你获得积极生理体验的感受,而‘积极’二字,对于‘美感’的获得至关重要。如此,似赌博、□□、吸鸦片等消极快感,即令生理上有暂时的愉快体验,也不可以称之为‘美感事物’。如此,我们确定体育和劳育中蕴含着美育,厘清了官能训练创造美感体验的原理。接下来,我们如何界定并发现世上的美感呢?又如何进行捕捉美感的官能训练呢?

  “要解答这样一个基本问题,我们不妨从古代教育开始探源。中国人对美感的需求自古有之,譬如孔夫子要求弟子习学的君子六艺,包括礼、乐、射、御、书、数。我们从六艺中皆可见孔夫子的官能训练趋向,以及官能训练所能收益的美感体验。

  “孔夫子要求弟子学习周礼,何为‘礼’?‘礼’模仿的是自然界外在的秩序,即天道所生的自然秩序,天然有规整谐和、至善至真之美;‘乐’模仿的是自然界的内在秩序,可参见庄子人籁、地籁、天籁之谈,人籁是人工丝竹管弦之音,地籁是风过众窍之吹声,天籁乃是风雨流水、山林鸟兽之声,和谐如斯的自然和人造之声焉能不美?

  “至于六艺中的‘射’艺,至今犹是锻炼与谋生的结合,本质也算是体育和劳育的结合,自然也是获得高级审美的方式;六艺中的‘御’在今天等同于驾车,便也相当于是一种劳动,无论是驾驴车、牛车、马车、洋车、火车,或者驾独轮、两轮、三轮、四轮,或者是驾军车、军机、军舰,当驾驶者的技艺臻至化境便是艺术,可以提供生活化的审美趣味;‘书’既指今人尚在赏鉴的书法之美,也指中国先人造字的‘六书’,六书中蕴含的智慧亦是高尚审美趣味;数便包括算筹、天文、历史、地理……

  “若说孔圣人教化弟子依循大道,在体育、劳育、智育、德育中天然融合美育,孔圣人传递给子弟的美感体验,来自自然、运动、劳动、文化、技能中。那么,现世普通人的美感体验是否以同样的方式获得呢?

  “一个农民走进一片荒芜的戈壁滩,发现这里不能耕种、不能养殖、不能打猎、不能居住,还在戈壁滩上被毒蛇咬了一口,农民便痛恨世上竟有如此一无所用的不毛之地,自然不可能觉得这片戈壁滩美;一个地质学家进入这片戈壁滩勘探,在崚嶒险峻的山崖土石中,发现一种稀缺的优质矿藏,他看着这处荒凉的戈壁滩和荒漠上灰突突的天,都觉得美得无与伦比;一个历史学家也走进这片不毛之地,在脑中检索曾经发生于此的战争,确定此处是一处古战场,立刻豪情万丈、登高赋诗,觉得这荒凉的戈壁滩真美极了……

  “听过这两个典型的例子以后,我们再来重提上面谈及的问题:我们如何界定世上的美感?如何进行美感的官能训练呢?我姑且在此作一个简单论断:美感体验的本质便是眼耳鼻舌身意产生的积极联觉,一个联觉丰富的人可由一感而接六感,由一端而想百端,见到常人习以为常、不觉其美的事物,却能通过联觉和想象获得丰富的审美和乐趣。这种审美和乐趣不独属文学艺术生,它是所有人都应拥有的权利和能力,它对于提高生命的宽度和质量,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而主要在后天获得的联觉和想象,就是教育在我们头脑中为事物赋予的意义。我们的父母师长甚至是自己,将知识、技能、道德、人格,通过系统的教育、培训、感化等方式传递给我们的漫长过程,就是进行美感的官能训练的过程。我们借运动来训练体魄,借劳动来获得技能,借美术来优化视觉,借音乐来安抚心灵,借国语、算术、地理、历史、生物、科学等课程,将我们的感官、头脑与环境中有意义的知识联接。如此种种,我们获得美感体验的对象和途径就会越来越多,我们就能在生活和学习的实践中,驾轻就熟地进入充满审美元素的瑰丽境界,审美能力越高就越能超越环境和认知的局限。

  “……

  (演讲未完,请见作话)

  作者有话说:

  “而我们很多人包括艺术生在内,对于美感的认识入了歧途,认为美术馆、博物馆的陈列品方可称之为美,却不见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素朴真拙之美;以为外国的印象派、表现派、立方派、未来派才是现代美,不知中国的实验派、生活派、写实派比西方抽象的现代派更美;以为审美趣味只能得于音乐、美术、文学、雕塑等固有途径,不知运动、劳动、工作、生活中,无不孕育着真实生动的美感,在于你有没有捕捉它们的能力。

  “譬如,一个五毒俱全、败尽家财的纨绔子,最终沦为衣食无着的街头乞丐,无数苍蝇在他头上嗡嗡盘旋,他扑到衣着光鲜的行人脚边乞食,只换来恶声的咒骂和无情的拳脚。这个现实中的人物固然丑陋,可若将他作为雕塑、绘画、音乐、文学的表现对象,借他的形象昭示社会环境的痼疾,提示社会改造和国民改造的必要性,那么这一个现实丑的人物,是否便转化成艺术美的形象?

  “再如,一个家境困窘的青年学子,家里凑不出送他上学的路费,他便只能收起唯一的一双布鞋,穿着草鞋翻山跃岭、长途跋涉,忍受脚上燎泡和血道的疼痛,一直走得筋疲力尽、奄奄一息,当此之时他只觉得痛苦不堪,有个什么法子解脱了才好。他想但凡他还有别的选择,绝不会像个走路机器似的,仿佛走到天荒地老都走不到目的地。这也是可以转化的现实丑,当这个学子学成就业、结婚生子,过上了最初期待的美好生活,就可以站在平淡的现实这头,去远远打量记忆中的痛苦经历,也会渐渐感到它的美了。当然,这个人必须先有个艰苦的奋斗历程。

  “对于一个艺术生来说,美好愉快之事可以提供灵感,其实痛苦难堪的生活经历,亦可借助联觉和想象的联合加工,变成可以供人欣赏的审美作品。而获得审美趣味和创作能力,最根本的要求就是体验生活、感知生活。

  “所以,追寻美感体验不能教条主义,不能闭门造车,不能狭隘自限,只从公认的艺术作品中获得审美体验,要打破所谓的高雅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对立,借助丰富的生活经验,积累深刻的感情体验,以唤醒生命中有意义的官感和心动,感受生命存在之美、生活本真之美,与我们时代的经济、政治、文化、环境等产生联动,探索真善美与假恶丑并存的真实世界,揭露假恶丑的同时呈现真善美的哪怕一点微芒,并借助这一点微芒来撼动世界,改造世界……”

  ——————以下是作话的分界线——————

  这个演讲算是女主角学术观点和三观的一次概括。还是你们先看,过几天再放回正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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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8章 世间参差叹造化

  五月中旬, 珍卿开始跟海宁三大唱片公司接洽,从朋友私交跟专业水准上评判取舍,还是选了合作惯的海德唱片公司。唐兆云的丈夫李载文是该公司灌音总监。珍卿从前做中小学语文教材的朗读员, 跟他们灌音主任王武云先生合作过,印象中那位王先生专业扎实、态度严谨, 珍卿对他的好印象延续至今。

  之后, 珍卿通过唐兆云丈夫李载文牵线, 跟其灌音主任王武云先生谈了三回, 跟他敲定了名著朗读的灌制计划。王武云先生还是履行灌片主任的职责, 前期负责为珍卿招聘外文朗读员,中期负责帮忙培训朗读员。珍卿作为灌制计划的总执行人,有权利推荐她认为适合的朗读员, 并对王先生遴选的朗读员最后拍板。还要亲自选编名著朗读片段,包括用于培训朗读员的外语材料,她选好再征求王武云先生意见。

  这是珍卿回国后首次独立办大事, 她是事无巨细样样都要亲自把控。

  她开始选读名著材料之前, 跟梁大的庄宜邦、董南轩二先生频繁通信, 获悉他们那的大学生外文程度低,甚至不少外文系学生的英文水平, 还不及珍卿在启明学校的程度, 自然也比不上娇娇这种教会学校的高二生。这让摩拳擦掌预备大干一场的珍卿,有种晋惠帝问“何不食肉糜”的荒谬感。

  珍卿记得上辈子上大学时, 大二就通过了英语六级考试。这辈子中学几乎全念教会学校, 留学更是进的世界顶级女学院, 她从来没有深刻意识到, 英语在此间普及程度比她想的还低得多。她总以为当下的教育再落后, 考入大学的人外语基础总不会太坏吧。实际据董南轩先生信中所言, 他们大一外国语系二十个学生,竟因为英语水平太参差不齐,按学生程度竟分成了五六组学习——当然,大一英文是全校学生的必修课,他们外语系学生跟全校学生一同分组,大一英文是跟其他系的学生混着上课的。

  所以给梁大大一学生选编名著,要体现小学、初中、高中的英语跨度,难易转换和阶段跨度也不能太突兀,珍卿找彭寿曾叔叔要了他编的英文教本,绞尽脑汁反复斟酌修改,还征求彭叔叔等教材编者意见才选好。

  大一以后的名著选编就容易得多,因为程度不够的学生功课和考试通不过,是没资格升入二年级学习的。庄、董二位先生对梁大学生实行宽进严出。当然,不能升级不一定就叫人退学,学生也可以选择留级或休学。

  没有想到,珍卿的编选工作差不多完成时,一直主持国民教材编修的彭寿曾叔叔,建议她选编的这个名著材料,尽量兼顾不同地区学生的水平,将来灌好片子可以向全国高校发售,这是对供需双方都有意义的事。

  彭叔叔特意找珍卿商议这件事,话说得格外语重心长。他说当下本国高等教育相对西方欠发达,外文院系的师资力量也属薄弱,外国语讲得地道漂亮的教师,在教育发达地区也不过十之三四,在欠发达地区就更稀缺了。是故,在当下中国学外语的外文系学生,口语水平如何多数靠运气,遇到口语标准又擅长授业的先生,就有机会有兴趣把外国语讲好,若遇到口语不济又不会教的先生,学生的兴趣和能力都被耽误,所以学外语的学生多数要出国,在外国的语境中学外语。

  珍卿要灌制标准外国语朗读留声片,消息一经传出去,对苦于先生们南腔北调式口语的外文系学生,无异是一道天降福音;对没出过国的外语老师也算福音。所以不少人跟彭叔叔建议,请珍卿制作时兼顾不同地区水平。

  彭叔叔临机动动嘴皮子倒容易,但事情对珍卿来说就有点麻烦。

  她精心挑选的外国名著片段,是根据梁大学生的水平定制的,而且外文朗读材料已经发下去。家里帮忙的三哥、四姐尚且好说,王武云先生那边遴选的朗读员,也早已经开始熟悉朗读片段。珍卿留学之前,参与过语文教学留声片的制作,期间曾结识一位英语专业的左芬芬小姐,此次珍卿操盘名著选段的灌音,左小姐也是被选中的朗读员。左小姐又是易宣元的铁粉,珍卿凡有吩咐她当圣旨一样办。之前给左小姐的朗读材料,人家说早已经读到烂熟于心。且王武云先生也做好灌音计划,方方面面的场地、人员、机器正在就绪,过不了两天只须杜总指挥一声令下,这个灌音计划就要开始执行。

  现在,若硬修改已经选好的名著片段,多少工作人员就白费了功夫,时间进度也耽误了。珍卿思来想去又征求各方意见,还听了庄宜邦与董南轩二先生意见,为教育发达地区的学生另行选编一套难度更大的教学留声片。但考虑到这教学留声片的市场,珍卿感觉挣不到多少钱。

  ————

  珍卿的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死亡与战争的阴霾也时而出现。

  五月下旬的一个礼拜五,珍卿跟培英几位好友约好聚餐。

  为了追忆似水的青葱岁月,米月提议在培英女中附近会合,先到念书时常去的西点屋,再逛逛以前爱逛的书报摊,最好能到黄溪公园划一划船。珍卿在电话里笑米月感性:“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觉月圆花好、日暖风轻,耳闻目见鲜有不美好的事,奈何无端追忆不远的过往,你是受什么刺激了?”

  米月闻言在电话里顿了片刻,讲了一件让人感伤的事,当日一同去黄溪公园划过船的同学,后来还在西点屋一同跳过Line Dance的,其间有个叫劳佳丽的寡言姑娘,上个月忽发的急性脑膜炎,救治不及夭亡在医院了。就在三天前,劳佳丽家里要把棺材运回老家闽州,米月辗转从校友那听到风声。珍卿闻言心里微微一揪,死在二十多岁的花样年华,想想都觉得沉痛。

  虽然念书时跟劳不是最要好的,可三年同窗在一起学习游娱,那样的缘分怎能轻易忘怀?熊楚行建议去拜访劳的亲属,还是珍卿建议最好不去。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劳佳丽的遗属看到她的同学们,犹然风华正茂、前程锦绣,只会更添痛苦和伤感罢了。

  礼拜六的凌晨,裴俊瞩给熊楚行打了电话,说有个重要新闻要飞到西北晋州,她托人在应天飞晋州的军机上,好险抢到一个座位,这时要坐凌晨的火车赶去应天,这次同学聚会她就不参加了。于是就剩珍卿、米月和熊楚行聚会。

  她们如米月最初铺排得那般,先往西点屋吃芝士蛋糕饮红茶,又跑到冰室去大吃红豆刨冰。待她们还要跑去别的地方玩,吃冰最多的米月肚子疼起来,熊楚行和珍卿赶紧带她瞧病,瞧完病医生说只是轻微的肠炎。珍卿跟熊商议送米月回家休息。但米月死活不愿意立刻回家,说跟好友一起她还是米月,回去就是人家的媳妇、太太、妈妈,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履行责任。

  珍卿干脆带她们去楚州路杜宅。楚州路这边只留了两人看房子,到地方是她们自己煮茶喝的。珍卿给谢公馆打电话告知去向。

  珍卿近来时常来这边做事,她的阁楼收拾得很干净,米月进来就甩掉鞋子踩在地板上,说这里简直是世外桃源。熊楚行笑问米月常说的家庭幸福,难道都是编出来诓人的。米月悻悻地叹气,说公婆丈夫都对她不错,孩子们调皮得也有限,家庭生活自然是幸福的。但她有时觉得找不见自己,劳佳丽的死让她这种感觉更甚,似乎想要急于逃离什么。

  她们喝点热茶随兴漫谈,米月叫珍卿弹奏一曲,珍卿没兴致熊楚行就去弹。熊楚行想起弹琴最好的乐嫣,问珍卿和米月有无乐嫣的消息,都说没有。

  她们之前为劳佳丽伤感,这一会又为乐嫣揪心。珍卿和熊楚行聊起工作上的事,三人的兴致也回复一些。

  听说珍卿要做外国语的教学留声片,乐嫣和熊楚行也都饶有兴致。米月兴致勃勃地说要加入,熊楚行叫她先试试讲外国语,米月的美式英语倒还见从前的水平,而不常用又学得不精的法语,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想要达到能够灌音的水准,非得狠下一番功夫不可。米月叫珍卿安排个出场少的女声,只要她们灌音她一定抽时间去。在家里再舒服无非吃喝玩乐,有时候也觉憋闷无聊得很。

  他们说到职业难免谈一点时局。熊楚行抱怨近来国民愈发仇恨东洋,学生们越发热衷于闹□□,这半年她帮忙操持月末考试,这个月竟有将近三分之一学生缺考,都成群结伙地跑到街上搞抗议活动。

  熊楚行颇觉得不可理喻,她们念书时也有让人义愤填膺的社会事件,但若想上街活动也会先寻求师长的应许,可现在的学生真是目无尊长,胆大包天。稍微说几句劝阻他们,竟然敢给她这个老师扣帽子,说她是屈膝投降的和平主义者,而且给你扣帽子的不是一两人,而是一群人。

  珍卿便劝说熊楚行,时局如此总有学生坐不住,但也总会有心无旁骛认真上课的,即便只有一个学生在堂,于老师也是一丝安慰,何况熊楚行的学校还有三分之二呢。熊楚行就问珍卿那两个学校情况如何。珍卿平常上课教室的人格外多,安排考试缺考的情况也少,助教虞若拙小姐非常得力,真有缺考她马上把原因调查清楚,珍卿要没空她亲自给学生做思想工作。

  但当着熊楚行珍卿没好意思说这些,只说起艺专现在也是人心浮动,前次期中考试缺考情况也严重,把正在养病的慕先生气得跑到学校去,在早操时间公然向学生们发警告,若再有人敢于无故缺课缺考,违例超过五次即将学生除名。

  熊楚行闻言拍手大赞道:“早听说慕先生性情疾烈,想不到行事这么果断绝决。我们校长就温吞得很,一点不干脆,师范学校也讲循循善诱。”良久无言的米月难得开声了:“其实,国家四分五裂,旦夕存亡,□□、工运、商运愈演愈烈,我丈夫他们兄弟几人,倒也同情这些青年人呢。”

  珍卿心里有点不以为然,无论和平年代还是战乱时节,人生世上都须有知识有技能,就算为国效力也得专业达标吧?忍无可忍、当仁不让时上街就罢了,长久将社会活动当成一件正业,大好的学习时光就全荒废了。有些知识技能还能以后自学,但有些非专业人士教授就难学了。不过珍卿也没有开口,涉及政治的话题一家人都不好谈,更何况跟各有观点的朋友谈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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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9章 世事浑恶清眼看

  楚州路杜宅的阁楼里, 珍卿跟两位好友谈得正高兴。忽听楼下一阵铿锵脚步声。珍卿不免疑惑,这里女佣既不穿皮鞋也绝不会这么走路。

  正想着阁楼的门就被撞开,从外头走来气咻咻的裴俊瞩, 她把记者包随意丢在地上,恼火地跟愕然的三个小伙伴说:“气死我了, 气死我了!本来能从应天坐军机跑趟晋州, 采访社会党跟西北军停战议和事, 想不到被个破警察厅长摆排场, 让他的随员霸占我座位, 我不过理论了几句,赶拿枪把我赶下火车,应天军机提前起飞, 坐火车去晋州赶不及。我恨不得活吞那该死的……”

  熊楚行递给裴俊瞩一杯茶,随意安抚道:“人家警察厅长也许有正事,你跟吃官饭的争什么?”裴俊瞩一口气灌完茶, 犹自恼火地骂道:“现在的公民党官员十人九贪, 你以为他们整天风风火火, 赶去做攸关国民福祉的大事吗?我呸,不是去见小老婆小情人, 就是赶着求菩萨保他升官发财!”

  米月在钢琴前叮咚乱弹, 闻言皱眉问裴俊瞩:“十人九贪?国势坏到这个地步吗?再说了,警察厅长能随便赶人吗?他们在哪里赶得你, 没人管吗?”

  裴俊瞩连饮了两杯热茶, 又去吃她们打包回来的蛋糕, 边狼吞虎咽边滔滔不绝地讲:

  “难道我还编大话诓你们不成?他们把我从新松镇赶下来, 那小站长连个屁都不敢放?我也不想为难他一个听差的, 幸亏搭上熟人的车, 要不然还不晓得如何呢。

  “我说公民党十人九贪绝不冤人,若非是我亲身经历,也是听信人亲口说的,你们这些高床软枕的名门娇花,当真不晓得世道多险恶多浑浊。就说赶我下车的那一位,越州警察厅长刘缙新。他一当上越州警察厅长,他儿子就成了‘民间税务局长’,惯会巧立名目、肆意搜刮,连越州警察厅缴获的走私文物,这刘某也全部挪为自家私产。刘某拿着搜刮的脂膏在应天到处跑官行贿,她女儿还是应天某将军的姨太太。所以上头不止一人保着他们,在越州再闹腾也稳如泰山。

  “此人还有一怪,就是迷信非常。他笃信一位儒、释、道一贯天师费先云,每回去费天师的‘神仙府’扶乩问命,都在大门外以子孙礼大行参拜,参拜完了才登堂入室。费天师说什么他都深信不疑。去年,费天师说他出门就有血光之灾,官禄财运恐怕也要到头。此人竟敢四个月不去公廨履责,叫他儿子一个白身去警察厅发号施令……”

  珍卿听闻也是见怪不怪的,公民党内贪腐成风,早不是什么新鲜事。裴俊瞩讲了这刘缙新的生平,嚷嚷着说丢了西北的大新闻,要把这警察厅长的遮羞布扯下,不过刘某的事她是听信得过的人说的,要曝光还要明察暗访一番,找到刘某人在越州倒行逆施的证据。还说她到时候摆开证据发新闻,要珍卿配合她在国内外报纸上壮声势。

  其实珍卿挺享受现在的宁静。再者,她历来的习惯是谋定而后动,就算厌恶刘缙云这样的贪官,要对付他除了调查他的罪证,最要紧还是弄清他的底细依仗,不要贸然与其为敌却治不死他,到时候反受其害就不好了。

  对于珍卿的谨慎持重态度,米月和熊楚行倒没有意见,裴俊瞩却阴阳怪气地讥讽珍卿,说她现在功成名就、志得意满,倒把小时候的志向抛之脑后,遇见不平之事不说当仁不让,反倒畏首畏尾越发惜身爱命了。

  珍卿反问她谋定而后动又有何错?裴俊瞩大约被刘缙新气急了,刚才余怒未尽才容易发脾气。在米月跟熊楚行的调解下 ,虽然没好气还是跟珍卿道歉了。

  珍卿跟好朋友们待了一天,总体上心情还算愉快,但嫉恶如仇的裴俊瞩憋着恶气,翌日就风风火火准备出发,到越州调查刘缙新的靠山和罪证。珍卿担心她在越州或应天横冲直撞,会殃及自身,给在越州的亲旧写了介绍信,叫裴俊瞩好好带在身上,遇险时去找他们求救。现在调驻越州的十一军军长武向华,是三哥和珍卿共同的老相识;而珍卿师姐李娟的小叔子在应天军中,这种人脉在关键时镇得住人,借助好了都是能救命的啊。

  珍卿跟好朋友们的周末聚会,新婚少妇彭娟没多久也晓得了,接连三天打电话给珍卿抱怨,说好歹一起在美国共患难过,同窗聚会不知会她,显然是没把她当好朋友,非叫珍卿也出来跟她聚一聚。珍卿工作日确实抽不出时间,彭娟为了展现好朋友的存在感,每天晚上打电话跟她说八卦闲闻。

  据说,培英教过她们国语的施家和先生,据闻不久前跟教育局领导的女儿订婚,彭娟想约珍卿去恭贺一下。珍卿想到她从前恋慕过施家和先生,恐她节外生枝便没有答应。彭娟说不动珍卿异常失望。

  某天又说在某场合遇见姚铃儿,听姚铃儿讲起老对头阮小檀,说在街上瞧见了阮跟卢君毓,阮似乎对卢君毓犹未忘情——珍卿怀疑是姚铃儿恶意揣测,又觉得也有可能是真的,毕竟少女情怀总是诗啊。

  而卢君毓据闻已是陆军中校,他父母趁他休假叫他回来结婚。彭娟问珍卿参不参加卢的婚礼,她夫家跟卢家有七绕八拐的关系,到时候多半会去观赏嘉礼的。

  珍卿想到记忆中色彩鲜丽的青春,多少人事都不觉得讨厌了,对卢君毓的观感也比初见好多了。卢君毓家在海宁华界官势凌人,自己也是冉冉上升的军中新星,谢公馆跟卢父也有一点交情,卢君毓跟玉琮是同学又帮过他。终不能视他为寻常点头之交,他若真结婚珍卿说不定也会去。若谢公馆收到卢家喜帖,她一定给卢君备份厚礼。

  ————

  五月的最后一天,珍卿上完艺专的素描大课,接到华界慈惠医院产科钟医生的电话,说她上月帮忙预约床位的杜女士,成功在他们医院诞下一个男婴,母子皆平安。

  准备到慕先生家吃饭的珍卿,马不停蹄地赶到慈惠医院,幸好艺专本就离华界近便,没有半个钟头就到了。到慈惠医院外面下车,就听见背后有人连声喊她,喊得声音似乎都哑了,珍卿回头见是老同学彭娟,诧异地问:“这么巧?”

  彭娟拿帕子揩脸颈的汗,又委屈又没好气:“巧甚?我在艺专外头等你嘞,见你出来老远招呼你。你哪只眼睛都没瞧见我,扎进车里一溜烟跑了,我追了你一路来的。”

  珍卿闻言下意识跟她道歉,闻言又皱着眉头问她:“这么紧急寻我,什么事?”彭娟支吾着顾左右而言他:“先不要讲我的事啦,你来慈惠医院做甚,看望病人?”说完咬咬厚润的嘴唇,换了语气跟珍卿说,“不然先办你的正事,你办完事陪我去拜见施先生。”珍卿眉头皱成浅浅的峰壑,一派不敢苟同的神情:“你们本来就无瓜葛,目下也已各自婚嫁,看?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彭娟胖软的身躯贴上来,嗲嗲地晃着她胳膊求告:“珍卿,好珍卿,你不要以为我拎勿清,我就是想看看,施先生选了甚样的倾世佳人,如果真的好我也甘心了。”

  珍卿轻巧地甩开彭娟胳膊,彭娟喘吁吁跟上她继续说:“当初在培英,施先生待你多好哇,你回来有没有望过他?尊师重道是人伦大道啊,珍卿?你待慕先生就鞍前马后,无不应从,却把施先生全然抛之脑后。珍卿,你不会也是巴高望上、厚此薄彼的人吧?”

  珍卿在前台问了阿葵的病房,大步铿锵地向后面楼里走,上后楼台阶之前顿住脚步,扭头对彭娟冷哼一声:“彭娟,你想对我用激将法?哼,就算你说我全家巴高望上、厚此薄彼,我也不会陪着你昏乱行事,打扰施先生的生活。”彭娟又是委屈又是冤枉:“珍卿,你不要乱讲我,我,我不是要昏乱行事搅扰他,我就是想看看,就看看,什么也不做不行吗?”

  珍卿走上楼梯没再理会彭娟,上了楼直奔阿葵产房而去,到地方发现莫名愁云惨雾的。除了刚生完孩子的产妇阿葵,病房里还挤囊囊站了不少人。珍卿看见白眉跟她妈妈,倒没瞧见跟白眉焦不离孟的苏大姐,也没有看见孩子他爹宝荪,余外,还有一个面生的中年妇人。

  一屋子人见到珍卿都颇意外,因为阿葵没叫任何人知会珍卿,她却突然来了。珍卿只觉气氛不大对劲,见床边搁着个百婴戏的襁褓,下意识笑着问白眉妈妈:“白妈妈,新生儿能不能看的?看多了会不会受风的?”

  白妈妈也跟珍卿笑着道:“是不该许多人堵在这轮番看,哎呀,袁太太,给阿葵置办的东西在哪?理出来给大人孩子用啊。”袁太太疑惑地望向产妇和孩子,指着旁边椅子上的妇婴用物:“不是——”这位袁太太不及多说,就被白妈妈拉出了产房。

  珍卿却不安地查看自己:“我上完课刚下来,也带了一身病菌,还是让你们母子安生些,你们母子平安我也放心了,我略站一站也出去吧。对了,宝荪呢?”珍卿抬表看时间是下午一点,皱眉问道:“这时节还在学校吗?”

  便见阿葵脸色一白,她马上垂眸嗫嚅一瞬,又抬眸冲着珍卿说道:“有个学生闹□□,摔断胳膊,宝荪中午说去家访,还没有回来,也许留他吃饭了。”

  珍卿狐疑地审视着阿葵,见她看似平静其实满腹心事。她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不想穷追不舍刺激产妇。便说一身脏秽不好在病房多待,她去打电话跟家里人说,把置办的洗儿东西都送过来

  彭娟跟着珍卿屁股进进出出,出来见白眉、白妈妈跟袁太太,站在走廊尽头嘀嘀咕咕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珍卿直接找白眉学姐问,她没用到三言两语,白眉学姐当她是救命稻草,将事情合盘托出。

  事情还是源于宝荪夫妇的邻居们。珍卿初次到白马街道那一回,房东幼子袁鸷跟田春柳私奔,袁太太为找儿子气疯走失了,还是珍卿帮忙才有惊无险找回她。

  而所谓一同私奔的袁鸷和田春柳,其实被那座院里东房的住户顾钦,藏在他们东洋留学生会的房子里。后来袁鸷听说母亲出事也良心发现,在顾钦劝说下回来看望母亲,袁太太见幼子回来人清醒不少。但田春柳母弟跟所谓的“未婚夫”焦槐,天天逼着袁鸷交出田春柳啊,闹出不少威逼利诱的把戏。房东袁先生忍无可忍把田家人赶走,还是耐不住焦槐派混混来搅扰。东房的那位顾铮真是热心肠,为了帮袁家人摆脱焦槐骚扰,竟然找了个律师对其软硬兼施,不知说了什么,反正成功使焦槐不再来骚扰了。

  其后一个月,他们那院里过得风平浪静,他们满以为此事就告一段落了。大约三天前吧,东房的顾钦一直不见回家,房东袁家夫妇就觉得不对,叫袁鸷到顾钦学校等地方找,都没有找到。翌日,袁鸷和宝荪竟然也失踪了,把一院子人急得不得了,阿葵更是惊急之下提前生产。宝荪学校的领导跟苏大姐走访打听,才晓得顾钦、袁鸷、宝荪被华界警察局逮捕,罪名是勾结东洋间谍,密谋刺杀中国政府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