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是我未亡人 第83章

作者:春山听弦 标签: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这话简直要把我问笑了。”叶轻舟真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杀人?”

  时间溯流而上,回到十年前的一个艳阳天。

  长宁侯府。

  府内上下挂白,一片安静,仆从们在庭院中来来往往,没有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人人恨不得自己不呼吸以求绝对安静。

  先帝刚刚大行,正是国丧期间。但府内这压抑的气氛并不来源于此。

  谁能想到最后登上帝位的竟然是出身不显的三殿下呢!前头一直有名正言顺的太子,可万万没想到就在先帝临终前半个月,太子竟然突逢恶疾,年轻轻就撒手去了,剩下的几个皇子要么就是没有成年,要么就是已经流放到了属地,最后竟然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荣登大宝。

  而自家世子爷正是三皇子伴读,以往总在三皇子府上待着,面上向来是说和三殿下出去胡闹,可前两天京城大变,不少人看见是世子爷带着五城兵马司和一些陌生脸的暗卫扫荡了皇城内外不安分的人,再加上三殿下登基前后对世子爷的安排,是何等委以重任……这谁心里还不明白,世子爷以前常年在外,哪是在‘胡闹’!

  长宁侯府远离权争已久,在京城向来是边缘人物,可此番自家世子爷这样出息,满府上下却没有一人敢生出类似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痴心妄想。

  下人们在府中来回奔走,不敢大声说话,行动间彼此交流着诡秘的眼神。

  世子夫人——良安郡主,就正好在三殿下登基前去世了。

  满京城都知道世子和郡主夫妇情好,琴瑟和鸣。郡主是宫中贵女下嫁,嫁到侯府里来日子肯定没有宫里过得好,必然指着夫君出色,然而偏在这个世子马上要熬出头的时候……

  下人们传世子怕是有点失心疯了,半点不忌讳的,怎么就能把灵堂设在清宁轩,那可是他自己住的地方啊……世子已经在清宁轩待了三天没出门了。

  他是新贵,满府上下现在要仰着世子的鼻息过日子,没有敢不听话的,世子吩咐不让家里任何人靠近清宁轩,下人们也不敢进去打扫,现在唯一一个能进去清宁轩大门的人是世子从小到大的小厮冬至。

  冬至推开清宁轩的大门,大门‘吱呀’一声。

  哪怕是他也不禁心里一酸。少爷向来在意这些细节,清宁轩的门从前开开合合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就怕吵了里头的主子。可房子这东西或许吸人气,主子们走了,下人们不能进,偌大个院子顿时空了下来,这才几天,推门一声,平白是一地的萧索。

  推门进院,是满目的白。白幡挂满了整个院子,没烧干净的纸钱卷的院子里满地都是,草木没人打理,这几天就已经见荒了。而正堂里停着一口硕大的棺木,棺木上披着素白的绸缎,棺木前倚着一身白衣的少年,他仿佛坐不住,要倚着什么东西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他动作非常轻缓,正在一张张地把纸钱放进火里。

  却仿佛没有什么力量,有的纸钱他也握不住,风一吹就被卷到院子里了,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再重新拿一张。

  清宁轩以往总是满院浮动着隐隐的水沉香气,然而现在香气已经荡然无存,冬至一进来就被几乎要被烟味呛个跟头。也不知道世子烧了多久。

  叶轻舟捏着纸钱的手指极白,他的脸和手都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像是要和身上的素白衣衫融在一起。冬至不敢走近,只在门外跪下,静静磕了个头。

  “我今早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轻舟突然没头没尾地说:“翻了翻她的嫁妆箱子。前一阵子她说她的嫁妆太多,她庶务不通,都有点算不明白,我说哪天我有时间,陪你一起整理,可我总是没时间。今天我突然想起来去看看,果然很多,其实女孩子家没什么稀奇东西,都是些什么头面首饰的。”

  冬至不敢接这话,良久,叶轻舟又道:“她都没戴过呢。”

  话本子里常描写大喜大悲的时候该有场大雨,好衬托悲情,叫人哭也哭得畅快。可天不作美,这几日都是艳阳天。叶轻舟靠在棺上,望着太阳眯了眯眼,只觉得干涸酸涩,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冬至轻声道:“世子爷吩咐查的事情,易听风都……查妥当了。”

  叶轻舟抬眸盯住了冬至,冬至只觉得残忍,喉头发紧,不知道要如何表述,只是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叶轻舟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冬至却觉得看到了一场痛哭。然而他只得又道:“夫人……回府了。”

  叶轻舟扶住额角,仿佛疼痛难忍,然而良久,他却低低地笑了起来:“……那去把叶铭带过来吧。”

  ◎最新评论:

  唉

  十三年,不能更多了。

  看见四个时辰还是很糟心……老叶身体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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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耶好耶更新了

  -完-

第115章

  [长宁侯世子叶久袭爵,尚未及冠,时年十八岁。]

  他门外早侯了几十个暗卫,见世子起身出门,十分默契地各自散开,有的去把守住侯府各个角门,另一部分却向侯府正堂去了。

  他不动则已,然而甫一动作,长宁侯府瞬间被他围成了一个铁桶。

  叶轻舟步履如风,天气尚寒,冬至静默跟在他身后,将一件素白镶狐毛斗篷披在他身上。还只是暗卫斥候的易听风作家丁打扮,同样跟在他身后,低声交代着什么。

  这段路平时也常走,但哪次也不如这次漫长。等终于到了侯府正院,叶轻舟在院外驻足,已经有暗卫在门口侯着了,院内传来女人叫骂的声音,叶轻舟静静听着。

  “你不要以为你主子得了势,就可以在夫人院里放肆!”这声音是嫡母贴身的婆子,不愧是高门显贵家□□出的下人,骂起人来甚有威仪:“放你们这些武夫进院羞辱嫡母,难道这就是世子爷的教养吗?!还是说世子爷以为自己有从龙之功,凭着圣上宠信,就不管不顾了吗?就算世子爷如今得势,我朝孝道大过天,羞辱嫡母这罪名传出去也绝不是好受的!世子爷毕竟还只是世子爷,尚未袭爵,侯爷可还在世呢!”

  “双雀且不必再说了。”这是侯夫人的声音,倒还算平静,强撑着似的:“那孽障从来就不懂礼数,他如今得势,你再叫骂,他也是无所谓的。”

  叶轻舟淡淡听着,脸色毫无变化,倒像是突然被这婆子提醒了似的,转头问道:“侯爷呢?”

  他是长宁侯亲生子,然而称呼起长宁侯来却既不叫爹也不称父亲,而是分外疏离地称呼爵位。易听风心里不禁一叹,冬至上前回道:“侯爷在书房。世子放心,此间事了之前,侯爷绝不会来碍世子的事。”

  叶轻舟语气轻而冷,含着点说不出的悲哀与冷嘲:“这个家,向来是爹不像爹,娘不……”

  他似乎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摇了摇头,迈步进了院子。

  院子内尚还整洁,仆人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身前站着两个家丁服饰的暗卫。而长宁侯夫人——叶轻舟的嫡母和嫡母身边的婆子倒还有些脸面,脸色苍白地坐在阶前的太师椅上。身边同样站着两个暗卫。一左一右地按着嫡母的肩膀,不让她动作。

  而她对面同样摆着一张太师椅,太师椅前是一方小桌,桌上温着一壶茶,白雾袅袅而生。

  叶轻舟在她对面坐下,和嫡母对视,淡淡道:“……夫人。”

  “你终于不再叫我母亲了?”长宁侯夫人冷笑一声:“世子爷如今得势了,敢在家里动刀动枪了,我刚进家门,就被你的人按在这里。我这一屋子的丫头,你也半点没有忌讳,看来是打算撕破脸了。你想怎么样,这么大阵仗,是想杀了我不成?”

  “还没想到那儿。”冬至俯身将茶盏恭谨地递到叶轻舟手里,叶轻舟垂眸闻了闻茶香,仿佛没看到嫡母瞬间煞白下去的脸色:“但我确实已经犹豫了很久……”

  “你疯了。”长宁侯夫人沙哑道:“我是有诰命的,你凭什么杀我!”

  她怨毒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这样年轻,风华正茂,位高权重,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和他那个下贱的亲娘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就这么从容地坐在她面前!

  其实他本该有很多话想问,但是他突然漫无边际地想到八岁那年的事。有一天下午,他练字累了,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被夫人发现,便令下人将自己叫起来,拎到廊下罚跪,因为‘怠惰学业’,‘辜负期待’。她并不痛斥自己,只是冷冷地说长宁侯府艰难,自己却不成材,怎堪大任?他只觉得羞愧难当,从此再没荒废过学业。

  后来叶铭出生了,他路过夫人廊下,听到里面叶铭撒娇说练字手腕疼,夫人便笑说小懒虫,那就明天再写……叶铭便甜蜜蜜滚进她怀里。他在廊下听了一会儿,只把从外面带回来想给她尝尝的糕点交给下人,转身离开了。

  那不是一间他能进得去的屋子。

  “我小时候,夫人是待我好过的。虽然不能与后来的叶铭相比,但夫人确实曾用心教养我,延请名师,关心吃穿。我在夫人院里长大,曾将夫人看作是自己生身母亲,后来叶铭出生了。他是夫人亲生子,我自知在您心里无法与他相比。”叶轻舟轻声说:“但我真的很好奇,我在您膝下十年有余,从未有行差踏错,忤逆不顺之时。夫人为什么半点不肯怜惜我?”

  “……哈哈哈哈,太可笑了。”长宁侯夫人仿佛不能理解,颇感荒谬地笑起来:“到今天,你一朝得势,竟然只想问我这个?”

  “夫人肯告诉我。”叶轻舟道:“我不杀你。”

  长宁侯夫人静了半晌。

  “当然是因为你不配啊!”她抽出帕子压了压眼角,冷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叶轻舟道:“长宁侯夫人。”

  “我是江南名族谢氏嫡女,长宁侯府是破落侯府,我嫁你们家,是低就。”长宁侯夫人道:“我本来是可以进宫的!最差也可以选一个公爵之家,但我父亲说长宁侯府虽说权势不显,却是个规矩人家,嫁过来不委屈。”

  她似乎也觉得荒谬,狠声道:“哪来的不委屈?嫁过来才知道怎么回事。我谢氏女是云端凤,怎能与青楼娼/妓共有夫君?!我怎能与她称姐妹!偏偏那贱人,那贱人……那贱人一副狐媚相貌!侯爷鬼迷心窍,竟放着发妻不管不顾!京城上下只会说长宁侯府子息艰难,嘲笑我谢环善妒不能绵延后嗣,又嘲笑我与青楼女同处一府!”

  叶轻舟闭了闭眼,长宁侯夫人冷笑道:“若只是如此也罢了,可嫡长向来该出自正室夫人之身,将来才不至于有什么多余的争端。可你看到了,到底是你先出生,长子出于青楼女子之腹,比妾生还不如!我十年无出,你以为我在京城中有脸面吗?我凭什么怜惜你?”

  “那何必养我!”叶轻舟把茶盏一撂,茶水洒了半盏出来:“一碗药结果了不痛快吗?”

  “我当然想结果你,可你爹不让啊,叶家五代单传,断送了你,怕叶氏绝后。说什么长宁侯府子息艰难,哈!”长宁侯夫人恶意地看着他,几乎有些愉悦道:“男人,不过都是这样的东西!喜欢的时候爱的不得了,甚至为此忽略我……我只能留下你——那又如何,我再不能忍受销魂奴那贱人了,要么去子留母,要么去母留子,你猜你爹选了什么?”

  叶轻舟捏着扶手的指尖用力到毫无血色:“……我早就知道。”

  “什么延请名师,照顾吃穿……不过是因为我年轻,我怕了就如你爹所说,叶家代代单传,那你是唯一的后嗣……”长宁侯夫人道:“我怕养废了你,又白糟口舌罢了。然而天可怜见,到底赐我一个亲生子,你知道我有多欣喜,又有多恨你么?庶长子与嫡次子,年纪差距又这么大,简直是祸根之源!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当年养废你就好了……”

  “我从未……从未想与叶铭争过什么。我不稀罕什么爵位,我大可自己去争我自己的。”叶轻舟声音几乎在颤抖:“我避让了,你为什么不明白?”

  “你避让了?你指什么?你指你在青楼混迹,败坏名声这点小打小闹?”长宁侯夫人颇感有趣道:“叶大少爷,你怎么这么长不大?这算什么避让了?你们男人只要肯回头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年少时沉迷享乐后来却出息的人比比皆是,什么是避让了,你只要哪天想开回头,照样是我儿的心腹大患!你要是想避让,就该去奏请了圣上,脱离开长宁侯府,再别姓叶了!”

  “何况——何况你还受封了世子,成个亲,就成了世子……”长宁侯夫人道:“世子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你避让了,世子之位你为什么不辞?难道说,你还想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把已经到手的世子之位拱手让人?别说笑话了!”

  “这是你杀照歌的理由吗?!”叶轻舟骤然起身,他动作之大甚至带倒了小案,炉火,茶盏,茶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叶轻舟眼底一片赤红:“这些事……这些事和照歌有什么关系……世子也好什么也好,这些事都尘埃落定了,从头到尾都和郡主半点关系没有,杀了她对你有什么益处!”

  毫无益处之事,为什么她能这么轻易地毁掉……天地偌大,这个家,这个世间,他却只有那一个地方可供栖身,能回得去。

  “……你知道了。”长宁侯夫人语调冷淡:“不过你太激动了,我没有杀她。良安郡主是宫中贵女,我怎么敢杀她?”

  “你没有动手。”叶轻舟捂着脸笑起来:“你只是派人看着她的行踪,把她去了护国寺这个情报传了出去……”

  “那又如何?”长宁侯夫人冷道:“我和人聊聊我自己儿媳妇的去处,犯了哪条律法?”

  “为什么呢?”叶轻舟轻声道:“你有什么好处?”

  “她岳照歌在军中有旧,如果没有良安郡主,”长宁侯夫人道:“你就失去了军中助力。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还要问我?这世间之事就是这样,你抢我儿子世子之位,天下之事,有初一便有十五。”

  “简单的事情……”叶轻舟笑了:“我布置多年,我在军中如何,哪是照歌能改变的……毫无作用,你白打算盘,毫无作用……”

  不过都不重要了。

  他抹了一把脸,摸到满手湿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了满脸。他抬头看着长宁侯夫人,这个女人这样优雅,这样厉害,在他生命里,一直是这样坚不可摧。哪怕到了此刻,姿态也不落下风。

  “天下之事,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叶轻舟带着泪笑道:“夫人以为这就算十五?冬至,我弟弟呢?”

  长宁侯夫人的表情有瞬间的慌乱:“你想做什么?!他是你亲弟弟!”

  “我没有亲弟弟,我在这个世上再没有什么亲人了。”叶轻舟擦干净了脸,轻声道:“我不会杀你,但我会叫你看着叶铭怎么死。照歌怎么走,他就怎么走。你总会体会到我有多么痛的,母亲,你们……都会知道我有多么痛的。”

  “你疯了,你疯了……你……”

  叶轻舟没再接话,他转身,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门,易听风想上前扶住他,被他一把挥开了。没过一会儿,院子内传来了歇斯底里的男孩与女人的惨叫声。

  易听风顿了顿,问道:“世子爷,侯夫人之后……”

  “关进地牢。”叶轻舟却仍旧在笑,声音仿佛揉进了一把粗砺含血的沙粒:“每天给她送饭,三个馒头一碗青菜,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准给,不准给她见光,不许她死,我活多久,她就要活多久。”

  “是,”易听风道:“侯爷如何?”

  “他知道……知道谢环做了什么,他默认了。”叶轻舟觉得喉头像是塞着一块热痰,每说一句话都那样疼痛:“他……从来都没看见过我,那不是父亲,那只是一个……扔出去。不要让人看出他是谁,扔出去,随便他去哪。”

  “是。”易听风颔首:“那下人们?”

  “全杀了。”叶轻舟喃喃道:“都是眼线,都是帮凶,全清理了。放把火,这宅子……这宅子我不要了,太冷了……放把火。”

  是日长宁侯府满府突发恶疾,长宁侯及夫人不幸撒手人寰。当夜大雨,落雷击中府内古树,熊熊地烧了半夜,天明方熄。

  隔天噩耗递进宫城,世子半月内内接连丧妻丧父丧母,亲人尽绝,圣上甚哀。遂令长宁侯世子叶久袭爵,尚未及冠,时年十八岁。

  此后京城风传长宁侯命硬,杀孽过重,克父母克妻子,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长宁侯未言语,再半月后朝上奏对,自请离京驻守边境,十年未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