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227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山师傅。”乌都慢吞吞眨眨眼,问:“京城,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好吗?”

  “……”山鲁拙无端端得有点心虚,分明他今夜说的那过年风俗字字为真,可还是心虚。

  小公子凭空一指头,戳穿了他的谎话。

  他按捺着这阵心虚,笑得更纯良了:“小公子既然好奇,何不亲自去京城看看?——京城离这儿不远,骑马不过四五天的脚程。”

  “真、真的?!”

  乌都半个身子前倾,呼吸都窒住了。

  耶律烈眼里透出凶光,掌心上抬,扶在了刀柄上。

  山鲁拙余光瞧见了,眼皮都没哆嗦一下,笑着转头:“大汗何不跟着小王子一起来?”

  “咱们两国又无深仇大恨——不是小的替我们皇帝说好话,您一定记得——当年蒙古远攻西辽,我家先皇还曾派出一支两万人的精兵驰援,只是蒙军攻得太快,没能赶上啊。”

  “咱们两国以前隔邦而治,可往来交流从没断过!我瞧大汗是千古难出的英雄人物,竟被时局拖累到如此田地,我这心……我心里边难受啊!”

  他摁着胸口,越说越激昂,差点要把自己也骗过去。

  耶律烈先是一滞。他在周围亲卫兵窒住的呼吸、圆睁的双眼中陡然醒了神,眼里的温度凉下来,掀唇寡淡一笑。

  “哦?你说的是真的?”

  他噙着笑,手抓住了刀柄,一截刀光已现。

  乌都察觉他想做什么,立马张开了双臂,老母鸡护犊子一般挡在山鲁拙面前。

  山鲁拙浑然不觉,装得像个地地道道的文人那样,脑子却转得飞快,他听出耶律烈厌恶听这个,立马改换口风,不再从家国大义上讲。

  “大汗要是想拜访我朝,只需递交一封国书,派几个传令兵递到云中府——小人虽不知守城的将军是谁,但大汗的诚意,他们一定能看得到。”

  “您不是稀罕京城?到时候,您想派使臣派使臣,想自个儿去就自个儿去,两国邦交,互相走动走动岂不是寻常事?我们朝廷邦交几十国,京城里还住着四万异族人哩。”

  耶律烈眯了眯眼,一字字分辨他话里的真伪。

  “耶律烈!写!咱们快写国书!”乌都身子后仰过了头,连人带凳子栽进山鲁拙怀里,欢叫一声抱住了山鲁拙。

  看耶律烈横眉竖目瞪着他,乌都又嚷嚷了一遍,把耶律烈最近天天忽悠他、他却抵死不从的一件事拎出来说。

  “父汗!父汗快写!爹!爹爹!求你了!写国书吧!咱们去京城看一看!”

  一点骨气都无……

  认贼作父……

  葛将军在天有灵……

  ——啊!啊!啊!

  山鲁拙心底咆哮三声,连同嘴边的笑都狰狞了一瞬。他借着乌都身形遮挡,摁了摁自己心口,心拔凉拔凉的。

第207章

  “娘!爹!快来看呀,放焰火啦!”

  京城一年大宴小宴、千秋宴万岁宴,一年能放七八回焰火,珠珠每回见了,仍激动得能把地跺出个洞,蹦着跳着满地转圈。

  “来啦来啦!”

  天津城焰火放得早,这天子渡必要有京畿的气势,从鼓楼、北大关军营到天津城五个县,焰火轮着放,每一个时辰放三回,东边的刚停,西边就接上了,保管叫这个“长算盘”形状的城,任何地方的百姓都能赏着。

  静海县地界偏中,没漏过一场,漫天的彩花与烟尘盖住了天。

  唐荼荼被这震耳的轰声惊地捂住了耳朵,这动静,这高度,不像地面烟花。她叫了声“叶先生”。

  叶三峰没听着。

  唐荼荼扯扯他袖子,指着烟花迸射的远处:“那边是不是北大关?”

  叶三峰点头,也扯着嗓门回她:“确实是北大关军屯,这种节典的礼|花|弹都是在军营放的,不让百姓经手,炮火制造库也在军营中。”

  那里就是总兵府了,唐荼荼记住了这个方位,有点惦记杜仲。

  公孙老爷说年前送他回来的,这都除夕夜了,还没见着影儿。

  宅子里的雇仆都回家去过年了,剩下的有两户家生子,是老宅跟过来的,还有几个长契雇仆。

  从京城跟过来的都是忠仆,不好亏待,唐老爷挥退那些虚礼,把正厅的桌椅重新摆了,热热闹闹摆了三大桌。

  叶三峰端一杯酒,笑着起身:“夫人小姐都不开腔,这杯先由我敬老爷罢。”

  “今年,老爷自请外任,这是不破不立的大胆略——叶某来的路上还寻思老爷肯定吃不了这苦,这一个来月我走了半个县,实觉此县百姓民智未开,穷得有道理,这地界远远比不上京城。”

  “老爷选了此地磨砺,还没上任,您就见天的走东跑西,巡视县学,案户比民。老爷真是到哪儿都能踏踏实实沉下心做事,叶某佩服!”

  说完仰杯一敬,自己干了。

  唐老爷才要摇手,一脸的愧不敢当。

  唐荼荼不愿意看爹总这么谦逊,年后二月就要上任了,老这么和气温厚怎么行?如何压得住衙门那一群老油子。

  她立马鼓掌:“叶先生说得好!爹当得起这夸奖!”

  引得一屋子家仆纷纷应和:“是啊,老爷是要干大事儿的,我们擎等着老爷飞黄腾达,带咱们全家更红火呢。”

  一片欢声笑语中,最后一道大菜端上来了,是海河入海口能捞着的最大的洄游鱼,一条鱼有七八斤重,头尾俱留,是最有分量的“年年有余”。

  “第二杯就由我敬老爷吧。”

  唐夫人侧身,端起酒,张口说出来的话好像是提前打好腹稿的。

  “人都说贤内助,贤内助,偏我笨口拙舌,来了天津这许久,也没给老爷帮上什么忙,但我做事儿慢点,仔细点,也出不了什么纰漏,老爷且容我慢慢学吧。”

  她一口喝不下那么多,尝了一小口,辣得眉眼斜楞。

  瞧老爷眼里浮起泪意,伸手要握她的手背,唐夫人瞪一眼,给他手瞪了回去,又端着当家夫人的威风,起身敬大家。

  “要我说呀,家里不能全仰仗老爷一人顶门立户,各位在咱家多年,忠心不二、做事伶俐,任谁都是看在眼里的,咱们一起帮着老爷,把这衙门撑起来。”

  “夫人说得好!”

  唐夫人又扬声说:“年后的辛苦不比从前,到了二月,咱们就涨月钱!”

  这下,整厅人都沸腾了。

  闹过半晌,各桌开了席自己热闹,唐夫人起了点促狭心思,问:“老爷来了这一个多月,有什么收获与体悟?”

  她是打趣,满桌人都笑吟吟望去。

  唐老爷却放下了筷子,出神想了半晌,唏嘘道。

  “曾在礼部,六部里头我最羡慕的却是户部,户部掌户籍、财经、土地、军需,钱财调度、国赋盈缩全由户部管着。”

  “这一部人员比余下五部加一块都多,设置有九品十八级官,郎中、主事底下,还有度支、书吏、算盘使,管仓的管钱的数不清,最底下还有行走无数。”

  “一层一层官员叠床架屋,一套班子竟有将近千人!——每年年底核准官员俸禄,户部的俸禄总数大得让皇上看了都得愣三愣。”

  “御史总要先拿户部开刀,说官儿太多啦,要‘裁撤冗官,精简吏治’,我也跟着信了。但每年精简,每年裁汰,户部的官数总是减不下来。”

  “你们可知道是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连见多识广的叶先生也听入神了。

  唐老爷叹一声:“因为一切民生政务奏到皇上面前,就只剩几个数了——江南清吏司上报,当地垦出新田多少多少;山东饥荒,招抚安置流民多少多少;军需拨放款项多少多少——呈到皇上眼前的,全是一列一列的数。”

  “什么民为邦本,民殷国富,没亲眼得见,总是隔了那么一层。”

  唐老爷眉宇凝重:“直到这地方一看,哪里有能裁撤的官呐?一县民生政务得几百人才能分任,各司其职。这么多人,仍防不住蹦出什么纰漏岔子,可咱们县才多少人口?六万多人——全天津,全北方,全天下又有多少万万民?”

  “县官县官,都说是七品芝麻官,可民生大事吊在身上,不能松懈半分啊。”

  他这一番话,一下子把酒来酒往、欢欢喜喜过除夕的众人给说愣住了。

  唐老爷发现自己搅合了气氛,立马说:“大伙儿吃自己的,是我说多了,该罚!”

  自己满饮一杯,笑着坐下了。

  席上众人又热闹起来,仆役们只看身前一尺三寸地,做好分内之事就很好了。

  主桌上几位先生、唐夫人都陷入沉思,甚至十一岁的珠珠小丫头,也皱着细眉想了想爹的话。

  如果官员都有事儿可忙,那就不是“冗官”了。唐荼荼脑子转得快,这些土地、人口、税赋的数据,说到底,都要归到统计学上去。

  拿全国人口大普查为例,即便在后世的和平年代,有各种科技加持着,人口大普查需要调度的工作人员也得上百万,放在这时候简直是不敢想的事儿。

  要是人员分工不周密,各府、各省庶务之间有重叠,数据上报不及时,那简直是统计学的灾难。

  更让唐荼荼惊讶的是,这时代竟是有全民数据库的!

  不管说统计得细不细,方法够不够先进,单说当权者如此重视统计工作,就是件让人惊喜的事儿了。

  “荼荼,赶紧吃鱼呀,酱油蒸的,你不是最爱这个味儿么?”

  唐荼荼知应了声,融入全家的热闹里。

  宅门紧闭,门房也没留人,还是唐大虎耳朵尖,听到有人敲响了大门。他一个箭步窜出去,不多时,又迈着大步回来。

  “姑娘,公孙老爷亲自送杜仲回来啦!”

  唐荼荼:“在哪儿呢!”

  宅门外,几十个披甲执锐的兵士列成方阵,站在门前铿锵有力地喊:“大直沽海卫所,奉大将军命,送杜神医回家!”

  吼声气势雄浑,惹得巷子里左右人家都开门出来看。

  这阵仗,唐荼荼止不住脸上的笑了,怪道杜仲迟迟不回来,原来是被奉为座上宾了,舍不得回来呀。

  马车车帘掀开,里头的郅勇伯似喝了点酒,赤红着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便下去,隔着窗与唐老爷说了几句话。

  杜仲踩着脚凳下了车,几乎是被士兵撑下来的,落地脚一软,唐荼荼眼疾手快搀了一把,连忙喊了两个家丁把他架住。

  杜仲歪着脑袋瞅她一眼,又仰头瞅了瞅家门,看见“唐宅”二字,眉眼直笑。

  好嘛,一股酒味,不知道喝了多少。

  唐夫人轻声埋怨:“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胡嬷嬷,快吩咐厨房再添几道新菜。”

  “可不敢吃了,再吃得顶食了。”

  公孙景逸拦了一句,他自个儿滴酒未沾,年轻就是好,大红灯笼一照就是满脸光华。

  他拱手给唐荼荼赔不是:“小杜兄弟医术了得,不光教了军医截肢术,还给几位将官治好了沉疴,几个将官不让走,非要留他吃年夜饭,从晌午吃吃喝喝一直到天黑,酒菜就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