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力能扛鼎 第138章

作者:宣蓝田 标签: 升级流 穿越重生

  女官们放下一盘银锭子,也追着主子离开,宫婢们洒扫起来。

  热热闹闹的戏园子转眼凄凉,台后的乐师低声絮语着,那几个控皮影的艺人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累得抻不直胳膊,从投影灯源前站起来,投下一个个落寞的剪影。

  唐荼荼紧紧盯着台后收拾东西的艺人们。

  这些都是当世大师,他们把声光影里边的学问琢磨透了,远远比自己这画图都画不利索的外行强得多。

  眼看着艺人们抄着家伙什起身,要走了。

  唐荼荼摸了摸荷包,飞快问吴员外:“要是我拿这印上去,能跟这戏班班主商量让他们多留一个月么?这么厉害的戏班子,请一个月得多少银子?”

  ——都拿着二殿下的私印了,还张嘴提钱,也忒小家子气。

  吴员外啼笑皆非:“姑娘只管留,还商量什么!那是殿下赏他们脸面,姑娘看着给几个子儿就行了。”

  “哦?赏他们脸面?”

  旁边有人低声重复一遍,似噙着笑。

  “谁?”

  吴员外一扭头,夜色里看不清人,他眯着眼睛细细一瞧,骇一大跳,一骨碌爬下椅子,跪地上了:“给殿下请安!”

  晏少昰垂着眼皮扫他一眼,绕去另一头,挨着唐荼荼坐下了,凉飕飕落下一句:“小唐大人心性率真,别成天拿这些鬼话忽悠她。”

  吴员外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冷汗涔涔:“微臣知罪。”

  被盖了个“率真”戳的唐荼荼,默默抠了抠手掌心,心想:我也没那么率真。

  率真年代的我,做事儿谨遵章程,压根不会想到“拿私章走后门”。

第134章

  吴员外告了个罪,一出溜不见影了。

  眼看着皮影班子要走了,唐荼荼几个箭步窜上前,把自己的请求说了。

  她今儿是来学东西的,没拿放映机,也没拿手翻书,空手说不明白,艺人们只听懂“让画动起来”几个字,各个错愕看着她。

  廿一接过话:“时辰不早了,姑娘且回罢,奴才跟他们讲明白。”

  这侍卫头子望了望他家主子,压低声快速吐了句:“二殿下特特过来一趟,姑娘陪殿下散散步罢。”

  唐荼荼:“你能讲明白么?你明白放映机原理了?”

  廿一摇头:“不明白。我挑几个聪慧的,明儿让他们去工部听姑娘讲。”

  唐荼荼:“也行。”

  她拱手给这群艺人行了一礼,扭头去瞧,二殿下还在原位上坐着,拿着她落在桌上的本子瞧,低垂着头,从额头到下颔似块光净的玉。

  天黑成这样,唐荼荼也没法记,刚才看皮影时冒出几点灵感,怕一闪而逝眨眼就忘,潦草记了几个字,等晚上回了家再慢慢整理思路。

  因为是速记,写的缺字少画的,也不知道他看这么仔细能瞧出什么。

  “走了,殿下。”唐荼荼把纸笔一齐笼统扔绣袋里,麻利地收拾好,背身上。

  晏少昰也不吭声,跟着站起来,踱着步跟在她身侧。

  唐荼荼总是夜里见他,历数以往,她白天见二殿下的回数两只手数得过来,大都是晚上。

  自八月以来,还见得越来越频繁了,尤其这两天他神出鬼没的,冷不丁就过来了。

  这位爷是千里眼成精,京城处处皆眼线,她这边才掏出私印来,他那边就得了信儿,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可是,每天过来找她玩……

  唐荼荼手心里像拢了个毛毛团,虚虚的痒,她装模作样问:“殿下这两天不忙啊?”

  晏少昰颔首,嗯一声,又补一句:“在衙门吃了夕食,出来散散步。”

  那这可溜达得够远的,绕了半个皇城。

  唐荼荼没能压制住自己的唇角,往上翘了翘。

  景山里一步一景,饶是白天再美,这黑灯瞎火的也瞧不出来,只闻见草木味道清新。游廊小径看不着人行走,黄澄澄的灯笼却连成了排。

  把她的影子照得矮胖一团。

  唐荼荼今儿研究光影研究魔怔了,瞧了瞧自己影子旁边那条颀长的黑影,那是浅淡的、匀称有度的一道影子,肩膀宽平,连发冠都比她的四方巾好看。

  两相放一块,特别不搭调,连灯笼这死物也挑人照。

  一点极其细微的自卑捻成针,戳破了唐荼荼脑子里的粉红泡泡。

  ——嗐,瞎琢磨什么呢,人就是过来监个工。

  唐荼荼开始汇报工作进度:“今儿我试了试叠图法,就是画一张叠一张,先前我还担心能不能叠上色彩去,看到皮影戏才知道能行。”

  “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了,他们这皮影用的是五行五色,取红黑白黄绿这五个色儿——吴员外说黄色是驴皮或羊皮本来的颜色,镂空漏出来的白是幕布本色,所以皮影只需要调和红黑绿三色,这几个色儿都比较容易显影。”

  “咱们学过来,就不用跟黑白动画较劲了,就能搞彩色动画了。”

  说到兴起处,她没忍住蹦跶了一下,乍看像脚下一滑。晏少昰抬了抬手,还没扶上去,她又自己站稳了。

  这一蹦跶,唐荼荼把自个儿蹦清明了,她忽然顿住口。

  “哎,算了,殿下事儿忙,也不用听这些鸡零狗碎的,明儿我去跟匠人商量,等做出来了,才值当跟你讲,不然讲这么多也白搭。”

  话全由她说了。

  晏少昰鼻腔里闷出一声气笑。

  听她又问:“太子殿下的知骥楼在哪儿?等明儿,殿下派个管事的领我去瞧瞧吧。”

  晏少昰:“行。”

  寡言少语至此,唐荼荼往侧边瞄了一眼,心里腹诽:年纪不大却爱负着手走路,年轻时还好,老了迟早成个罗锅。

  “工部呆得如何?”他忽然问。

  唐荼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有点多,被他打断,只得凝神回到这问题上。

  “尚书还没见着,右侍郎人挺和气的,别的官员还对不上号。”她慢腾腾说。

  “中午时,跟鲁班院、机巧院的匠人聊了聊,大家行当不一样,思路不一样,也能提两句有用的建议。只是主事官们,交流起来……”

  唐荼荼不想告人黑状,找了个比较稳妥的说法:“交流比较费事。”

  晏少昰道:“工部能人不少,却多是偏才,成名的匠人照旧是匠人头脑,主事官要的是做官的头脑。”

  唐荼荼只呆了两天,却能把他话里意思理解得七七八八。

  工部是优点和缺点都非常明显的大衙门。如裴先生这样的舆图大师,只挂了个五品郎中衔,还是虚挂,舆图院正儿八经管事的不是他。而工部所有主事官都是玲珑人物,楔子一样嵌在每一个需要统筹的地方,成为上情下达的关节。

  搞研究的不懂管理,懂管理的,看见机器两眼抓瞎,偏偏总还好奇问问你“转这个轴是做什么,放这么些个齿轮干什么”。

  唐荼荼认认真真给他们讲解完了,主事官们听不懂,却会端出上官和长辈的架势,故作深沉点评两句。

  问来问去,实在耽误工夫。

  晏少昰忽道:“你那木头机器,别逞工炫巧,踏踏实实做。”

  逞工炫巧不是什么好词,是炫耀工巧的意思,唐荼荼张嘴要反驳,谁知他话风一转。

  “做得简单点,我父皇也能看明白道理,不用你累死累活地琢磨。”

  “……噢。”唐荼荼又管不住自己的嘴角了。

  他二人踱步到了景山门口,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着,唐家的车夫频频回头张望,明显是着急送小姐回家,怕回去晚了吃挂落。

  “我得赶着回去吃饭了,殿下也早点回去罢。”唐荼荼不敢多留,与他道别上了车。

  二殿下又“嗯”一声,一晚上拢共说了六句话。

  马车辘辘走出一截路,唐荼荼掐着脉搏数了数,意识里的秒表滴答滴答数了六十个数。

  她们那时代流行一个说法,说人心动时的时候,心率会提高20%左右,呼吸变浅短。唐荼荼平时心率偏快,一向80出点头,如果真的……应该提高到100左右。

  她一心二用,手摁脉搏,默念秒数。

  70、80、85……

  数到了87,再上不去了。

  唐荼荼安心了,从这突如其来的矫情里脱离出来,掀帘回头望了望。

  果然,园子门口已经瞧不着人了。

  知骥楼,坐落在城北的金城、醴泉二坊之间。

  “醴”有薄酒之意。这两座坊在临都山左麓,山上的永定渠一路穿林淌石,到了山脚,泉水味道甘甜如薄酒。

  正正好的,与文人墨客那点子“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相合。

  这两座坊,跟城东的圃田泽地形相仿,隔着一座巍峨的皇城遥遥相望,同为人间销金窟,分不出哪个地方更烧钱。

  两座坊中,汇集了无数草堂茅舍、茶馆雅集,书生也分家境,世家豪奢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地,栽竹林、种桃花,盖起一座座茅屋来,学各路诗圣贤隐居山林。

  实则出门直走二里地,就是西市,他们忽悠自己忽悠得挺开心。

  唐荼荼坐着马车,一路往泉水上游走。

  道两旁多的是篱笆院子,各种建得畸零怪状的草屋,乍看都是危房建筑——黄泥墙、茅草顶,高粱杆做的篱笆墙歪歪斜斜,吹口风就会倒似的。

  其实仔细一瞧,人家这是砖瓦墙外边抹黄泥、瓦片房顶上头再铺乱茅草、歪斜得快要倒的篱笆墙中都有竹架撑着,营造出物景交融的韵致来。

  说到底,吃饱了撑的。

  唐荼荼笑不停当。

  知骥楼荟萃南北英才,楼前左右各张了两幅大红榜,四个榜分别是经学榜、论辩榜、杂学榜,还有一个精武榜,每榜上十人。

  唐荼荼大致扫了一眼。经学说的是诸子百家经典,论辩大概是比辩论口才的,杂学里头有农工商各种学问家,精武榜是比武的。

  太子选士的本事可见一斑。

  榜上头有几个名字,瞧着眼熟,唐荼荼想起来,这几个是乡试公榜时她在学台看到过的名儿,原来也被笼络到知骥楼了。

  “小唐大人!这儿!”

  有两位中年人迎上来,穿着挺拔的公服,一个张嘴自报家门:“下官詹事府主簿张偆,奉太子殿下命来的。”

  唐荼荼:“您二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