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人家 第46章

作者:朽月十五 标签: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穿越重生

  “我怕你到时候拿着这件事跟我算旧账,”盛浔看她笑了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打趣地说。

  阿夏坐到船舱里,还要探出头来替自己反驳,“我可没有这般记仇。”

  盛浔只笑不语,拿起桨撑岸口划出去,阿夏从窗户中看到沿岸飞舞的风筝,本来还挺精神的,越看越觉得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掀开帘子对盛浔说:“我有点困,想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阿夏也没含糊,在春凳上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在那里打个盹,盛浔划船很稳,偶尔的轻微摇晃也不会让人发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窗外霞光漫天,她的眼神迷蒙,呆呆地盯着船棚看。渔船的棚是用竹条子编的,有许多的小眼,左右两头又叫竹帘子盖住,光就从孔眼里透进来,像夜里的星光。

  颇有点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味。

  她仰躺在那里看了许久,再等她坐起来时,船只已然靠岸,盛浔掀开帘子进来,本来是想叫她,却看见人家已经醒了。

  “还要再躺会儿吗?”

  盛浔走到船舱另一侧,那里有个水桶,他舀出半勺浸湿巾子,拧干递给阿夏,“擦把脸,醒醒神。”

  阿夏接过来,睡得太久确实还迷糊着,冷布糊到脸上,精神了些。

  从船舱出去后,今日风正盛,对面海船上升起的布烈烈作响,筝鸣一声接一声。阿夏循身望去,海湾的港口两旁立了好几根柱子,悬线拉绳,上面挂满大小不一的纸鸢,后头应当绑了哨子。

  纸鸢比起风筝来可能图案上多了点秀雅,诸如蝴蝶翅膀上画了瓜瓞绵绵,瓜果葫芦缠枝绕藤,还有仙鹤展翅,小童撑荷叶伞。最多的是扎燕,瘦燕纤长,新燕要俏,肥燕饱满。

  纸鸢没有绑牢,风吹它动,一动便是满目的青黄橙绿,姹紫嫣红,连海湾的青石墙上都挂着风筝。

  行走在海湾的路上,大家穿得花哨又喜庆,裙摆飘飘。阿夏一时竟看入神了,只觉得这里过节比花湾还要浓烈上三分。

  “好隆重啊,”阿夏看着每家每户廊檐下挂出来的风筝,以及街上小孩提着风筝满街跑,还有尽头小道上摆的戏台,她不禁喃喃自语。

  盛浔家里靠海吃饭,自然知道其中不少关窍,他说:“今年到了海湾的海祭年,他们每隔三年就要祭海神,平时小祭,到今年什么节都要大祭。”

  海湾人对海神充满着虔诚与敬畏,不管有没有大祭,小祭日日有。每年祭完海神后的这一个年头,从海湾出海都能平安回来。

  阿夏惊叹,果然隔行如隔山。

  “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逛?”

  盛浔看天色也渐晚,点社火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就问阿夏。

  “我晌午吃得饱,现下还不饿,”阿夏摇摇头,“要不你先吃?”

  “那晚点吧,我也不饿。前头有社戏,要不先到那里看会儿。”

  阿夏没有拒绝,她发现就这样与盛浔相处着很舒服,前提当然是他别突然毛手毛脚的。

  两人走到戏台边,前头已经坐满了一堆老人家,没地坐就站着看,戏开场的时候,天黑下来,灯火亮起。

  供案摆满香烛,燃的青烟缓缓而上,边上放炮,一群人打着锣鼓,吹唢呐,一听这声浑身起激灵,唱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社戏的人上台。

  社戏很有意思,一个个装扮得赤红白脸,叫光一打,身一提,那唱腔高昂,扮神的还得插上背旗,插雉尾,唱作念打,无一不让人聚精会神。

  阿夏站着看都不觉得累,也不知道盛浔从哪给她摸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下。

  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幸而这把凳子宽大,阿夏只坐了一边,思忖会又拍拍另一边,“哥,你坐这里。 ”

  本来站的地方是最边角,也没有人多看,盛浔顺势坐下来,两人的腿紧挨着。

  可好像这时谁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来,就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也是临近夏夜的晚上,镇上唱社戏,小孩都贪热闹一定要去。

  去了又没有地方可以坐,爹娘从旁边人家借了把凳子,她和盛浔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看完了一场戏。

  此情此景,何朝今夜。

  社戏完后,大家也没有急着走,有穿暗红的人上台,手高举着火把喊:“等会儿我们将要点燃社火,不要急,现在分到火把的人先过来。”

  阿夏和盛浔是最早被分到火把的那一批,木头上包着浸了油的布,还没点燃。他们顺着人群往外走,原本静谧的海湾也变得喧闹起来。

  夏夜的海风有股咸湿气,这还是阿夏第一次晚上走在海湾的环海路上,岸边都用青石竖起矮墙,上头插着火把。

  而他们拿着燃起的火把,将环海路上所有矮墙上的火把和地上的长枝蜡烛点亮,以祭海神。

  阿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哪管行为颇为寻常。但她看见黑夜这么多渔民高举着火把,沿岸的灯一盏盏点起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和雀跃。

  她和盛浔一共点了二十个火把,顺着路走到海湾的海滩上时,夜里的潮汐裹挟着月光缓缓拍打沙石。

  所有的火把都留在海滩上,不能带着它走回头路。阿夏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来挖了一个小坑,小心地握着还没燃尽的一端,将火把埋进去。

  再抬起头看时,数百根火把屹立在沙滩上,橙黄的光照亮半个沙滩,连上岸的螃蟹都找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只有栖息在海湾的海鸟才会发出几声夜鸣,海风温柔恬静。

  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海滩上,她缕缕吹散的头发,面朝大海,她的眼里带笑,“夜海真好看。”

  不管是半悬的明月,海面上荡出的徐徐涟漪,又或者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走累了找块石头看蒙蒙夜色。

  都很让人欢喜。

  盛浔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也凝望着海面,这夜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次,甚至到后来,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夜里的明月,海水。

  可能此时心境又格外不同,他也觉得这片海,胜似他一人看过的。

  他望着夜海,却问阿夏,“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什么?”

  阿夏手撑在石头上,又反问一句。

  “这里有个阿婆做的竹筒饭不错,可以买过来自己煮。”

  只不过盛浔也不知道阿婆还有没有开门。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跑过来很快的。”

  盛浔没应,正好这里火光刚好能照到,只是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怕吗?”

  “不怕,你慢点。我感觉饿过头都不觉得饿了。”

  阿夏胆子还算大,又怎么会怕,况且这里海滩上还有不少渔民坐在那里。

  等盛浔走后,她继续看海,只是会时不时往他走的方向看一眼。再一次转头时就见盛浔提着一个篮子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夏感觉满打满算也就才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离得近,我走得也快,”盛浔将篮子放在石头上,没说实话。

  他怕阿夏一个人在那,走出她的视线就跑着过去,索性今日那阿婆也没关门,还有剩下没有煮的竹筒饭,他就要了三根,顺带拿了点干柴和火烛。

  拿完跑到下海湾的地方又慢慢走过来,平复气息。

  阿夏好似真没有察觉出异样,低头看这竹筒饭,疑惑道:“还是生的,要烤着吃吗?”

  “对,烤着吃。”

  盛浔拿根木头找了个沙子不湿的地方刨坑,大概挖了有六七寸的样子,将竹筒饭一端放到坑里,埋一层沙子,留下拿箬叶封口的朝着天边,摆一圈干柴点燃。

  “这样能熟吗?”

  阿夏蹲在一旁很好奇地问。

  “沙子不知道能不能烤好,最好用土烤竹筒饭,”盛浔拿木棍拨弄着柴火,让它烧得旺一些,等会儿好快点熟。

  这边正宗的竹筒饭,是选用当季的新竹,里头的竹膜撕掉,拿水煮几遍晒干,确保不会发霉才好。

  往里头加泡过的糯米、火腿粒、青豆和肉末,绍酒些许,盐一撮,酱油倒下,拌匀就塞进竹筒里。或上锅蒸,或烤,烤基本都是寻块地挖个坑,随意找些松针叶子点燃添柴烤熟。

  两个人现在是完全不饿,纯粹在那里玩,面对面坐在那里,时不时添把火。等竹筒开始冒烟就得翻个面继续烤,烤的差不多就先再焖会儿,拿出来放凉。

  吃这个就是直接掰一面竹节,虽然底下烤的焦黑,不过也不妨碍阿夏捧在手里,拿双筷子来吃。

  这竹筒烤出来的饭自带一股竹香气,更浓的是饭香,料本来就是拌好的,所以这饭吃起来味道正好,肉末掺杂在糯米中,火腿片切的很大,单咬很有韧劲。

  加上糯米应当是泡过又蒸了会儿,水又放得足够多,所以才能烤熟,吃起来很黏。要不然这竹壳裂了,饭还照旧是干硬。

  烤的吃起来别又一番风味,不过阿夏还是更喜欢用糯米加赤豆塞进竹筒里,用沸水煮熟煮透,掰开一小节,就能从里头拿出完整的糯米饭,裹上一圈糖,又软又香甜。吃起来跟粽子似的,不过比粽子又多了点竹香气。

  他们在夜里看海,于礁石上吃竹筒饭,沾得满手发黑,却还莫名高兴。

  吃完东西是得收拾的,竹节都放回到篮子里,把烤的焦黑的沙子都用新沙掩埋,好似这里没有被烤过一般。

  然后蹲在海边上洗手,盛浔准备拿着起来准备去拿竹篮子,阿夏则多洗了会儿,没想到一个浪打来,鞋袜俱湿。只有提起来的裙摆幸免于难,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走一步吐一点水,还会沾上沙子,等走到那边的礁石上,觉得有沙子进了脚,一时更加难受。

  哭丧着脸道:“盛浔,我鞋子湿了。”

  盛浔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而是看她,轻声地问,“那我背你走?”

  阿夏第一反应是拒绝,总不能在上次那样后还这般亲密,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她沉默,盛浔却道:“上次我不是也背过你了,哥哥背妹妹而已。”

  “真的是,”阿夏克制住自己想要问的话,她只是有些迟钝而已,又不是傻。

  思来想去她还是爬到了盛浔的背上,只不过跟前段时间感觉颇为不同。那时她想的是盛浔是她第二个哥哥,现下却她好像有点连哥都叫不出口。

  趴在盛浔的背上,她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所以那天在山桃家的晚上,为什么来找我?还——”

  “你觉得呢?”

  盛浔并没有直接回她,脸上露出些许明显的笑意。

  “我不知道,”阿夏绝大多数都是有话能直说的人,不过感觉有些话憋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她心里是有些明白,但没挑明,她无法告诉自己是真的,揣着明白也要当湖涂。

  “那就等你清楚知道的时候。”

  盛浔无意在今天说开,他只是算着日子,初夏都已经来了,盛夏也不过是再等上个把月。

  他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阿夏嘟囔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脑子就冒出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就是按兵不动。

  她想到这句话后就没再发问,急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但是不得不说,阿夏永远会被一个人纯粹的心思所动容,不管是花灯、孔明灯,又或是跑着过来怕她发现额头上出的汗。

  以及现在,稳稳背着她,绕过火把堆,在海滩上一步步往前。

  “无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