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替身回来了 第9章

作者:写离声 标签: 复仇虐渣 穿越重生

  是他伸出手,对她说:“师父带你回家。”

  是他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也是他把她推进无底深渊。

  那时候她痛哭流涕,现在她连哭一场也做不到。

  半山腰有一群人在小声说话,声音随着山风飘过来。

  “也亏得琼华仙子大度,要我说,何必对此一举……”

  “琼华仙子心善,非但不计较,还善待那白眼狼的家人……”

  “当初到底怎么回事?”

  “当年玄渊仙君去下界除妖,碰巧救了个小女娃,见她生得像琼华仙子,这才收了她一个凡人当入室弟子。她凭着一张脸长得肖似仙子,占尽了我们重玄的便宜,一听说仙子要回来,倒赌气偷偷下山,误入了迷谷,落得个尸骨无存……”

  “明明是她鸠占鹊巢,倒像是别人亏欠她的,真不识好歹!”

  “何止!有玄渊仙尊这样的师父,她心思还不放在修行上,多少神丹灵药流水似地服下去,十年了还未学会引气入体,连剑都不碰,成天就知道缠着仙尊……”

  “听说她还对仙尊生了那种心思……”

  “就凭她?”

  “就是,仙尊满心只有琼华仙子,等了她两百多年,真是痴心妄想……”

  “出生低也罢了,还心术不正,本来还觉得她下场太凄惨,看来是咎由自取。”

  “她勾搭仙尊不成,便去勾搭姬玉京……”

  冷嫣本想离开,听到小师兄的名讳,却不由自主地留在原地。

  又有一个弟子道:“姬玉京天纵奇才,我师父都说他的天资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没想到竟昏了头,与一个凡人女子私奔,最后死在迷谷……那尸体我见到了,被毒虫啃得半边脸都没了,啧……”

  “那两人当真是私奔?”

  “对外自不会这么说,只说误入迷谷,可想也知道,怎么那么巧,偏偏一个两个大半夜的都去迷谷?”

  冷嫣颤抖起来。

  原来他们是这样编造了她和小师兄的死因,又这样处置了小师兄的尸身。

  这些声音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有曾经对她笑脸相迎、关怀有加的师兄师姐,冷嫣无从分辨,也无意分辨。

  他们污蔑她,她可以无动于衷,可是小师兄呢?

  她不但连累小师兄为她而死,还让他背负了这样的污名。

  那些人还在继续。

  “他那种世家公子哪里见识过这种手段,且那女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招架不住也不能怪他,葬送了大好前程,真是不值当……”

  有人嗤笑了一声:“他有什么大好前程,别看他平日拿着世家子的架子,拿鼻孔看人,你们可见过姬家有人来问候过他一声?”

  冷嫣认出那是谢汋座下大弟子崔羽鳞的声音。

  “他不是姬家家主唯一的嫡子么?难道他身世有什么问题?”有人问道。

  崔羽鳞笑道:“他的身世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生辰的问题便大了。他与他父亲是你死我亡的命格,若非碍于他母族穷桑氏的面子,恐怕早就把他掐死在襁褓中了。”

  他顿了顿道:“所以等他母亲一死,便迫不及待地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先前那人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那种大世家怎么会将那么小的孩子送来。”

  “那小子惨是惨,可也太嚣张,上回我们只是谈论那凡人小丫头两句,他竟不知好歹向崔师兄挥剑……”

  崔羽鳞冷笑道:“不识好歹,望他去一趟转生台,能学个乖……”

  冷嫣再也听不下去,飞也似地逃离了那个山头。

  不知飘了多远,直到神魂都麻木了,她终于停下来。

  这是一处无名的山崖,她立在崖边,望着缄默的群山。

  哭不出来,喊不出来。

  眼泪和哭喊,都关在她残破的神魂里,淬炼成了另一种东西。

  是仇恨。

  仇恨像一颗火种,在漫天飞雪中落下来,生了根。

  风雪渐渐大了,寒风卷着雪片,把青山绿水抹成一片灰白。

  她不觉得冷,反而感觉烫。

  原来冷到极致是滚烫。

  是仇恨在灼烧她的残魂。

  烧尽了也好,她想,若是烧不尽,她就化为一把业火,烧尽眼前的一切。

第7章

  自那日以后,谢爻和郗子兰开始形影不离,甚至连他去清涵崖闭关,郗子兰亦相伴左右。即便两人之间曾有什么芥蒂,似乎也已消弭殆尽。

  宗门上下都猜测两人好事将近,可不知为何,每回有人旁敲侧击,谢爻或默然无语,郗子兰便推说自己身体还未调养好。

  无论如何,这场众望所归的婚事,拖了整整一百年。

  冷嫣也整整等了一百年。

  她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终于弄清楚,重玄的护宗大阵看似无懈可击,却并非没有空隙可钻。

  大阵传承至上古,内外七七四十九重,外门二十一重,内门二十八重,每一道又由一百零八道禁制构成,只有每日子午阴阳相交的时刻,阵法才会出现一道微细裂缝,普通的神魂无法通过裂缝,但是冷嫣这缕残魂却可以。

  只是内门阵法的缝隙出现在子时,而外门则在午时,一边打开时,另一边仍旧完好无损,到头来还是出不去。

  她只有一个机会,那便是玄渊仙君和琼华仙子大婚。

  这是重玄数百年来的大喜事,一定会打开外门阵法广纳八方宾客。届时她只需静待子时,便能从内门的裂缝中逃出去。

  这是冷嫣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

  离开重玄能去哪里?她不知道。一缕残魂去不了转生台,也入不了轮回,她的灵府被破坏殆尽,这一百年来强行运转灵力,也无法将魂魄补全。

  她只是想离开这里,即便永生永世做个孤魂野鬼,也比羁留此地,日日看着这些夺去她一切的人好。

  她静静地等待着这一日的到来,她已等了一百年,最擅长的便是等待。

  ……

  这一日终于到了。

  门派中到处张灯结彩,云霞锦沿着玉阶从山麓一直铺到山巅,上面绣着千种花,百种鸟,人从上面走过,繁花在两旁旋开旋落,旋落旋开,耳边百鸟啁啾,犹如置身一场幻梦。

  鸾凤与翼马拉着银车,在各峰之间望来穿梭,颈上系着的玉铃泠泠作响,似乎迫不及待要迎接贵客。

  弟子们个个盛装,周身洋溢着喜气。

  重玄门自三百年前那场大祸,一直沉寂至今,这一回玄渊仙君和琼华仙子大婚,这样隆重,这样盛大,尽显千载大宗的威严,门下弟子也终于能结结实实地扬眉吐气一回。

  喜气像一条奔流不息的大河,从冷嫣的身旁流过,而她就像河滩旁的一截枯树,一切欢愉幸福都与她无关。

  所有人都聚集在招摇宫,她坐在废弃的玄冰窟里。

  她死在这里,这里有她最不堪的回忆,可是这一百年来,这里也是她最常呆的地方,几乎成了她的家。

  重玄门中阳气鼎盛,她这样的阴物若不想受阳气炙烤之苦,便只能留在这阴寒黑暗之所。

  她往洞口走了几步,鸾凤与天箫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为谢爻和郗子兰成婚新建的琉璃宫阙漂浮在云端,九宫十八殿在夕阳下流光溢彩。

  冷嫣望着夕阳隐没于群山之中,琼楼玉宇之间有鲛珠渐次亮起,一颗,两颗,三颗……十颗,百颗……千万颗,璀璨如星河,一直延伸到茫茫天际,没入真正的天河。

  冷嫣苦修了一百年,她的神识虽细若游丝,却像敏锐的触须,可以探到宗门各处。

  她“看见”郗子兰对镜梳妆,还未点染上胭脂,双颊已经晕成一片霞光,她的双眼映着灯火,比鲛珠更闪亮,充满了希冀和憧憬。

  长老许青文红着眼眶,亲手替她梳起云髻,簪上带来无尽福泽的嘉棠花,再替她披上用云霞织就的嫁衣,红得像盛夏的火烧云,红得像她的血。

  冷嫣从未着过红衣,只有在十七岁懵懂又放肆的梦里,她才敢偷偷肖想一下。

  十七岁的梦早已支离破碎。

  一百年后,她冷眼看着自己的身体穿上嫁衣,就像看着碎片里一个可笑的残影。

  她只是冷冷地想,原来她穿上嫁衣,是这样的。

  山门口的古钟敲响了第一下,悠悠地回荡在山间,昭告着吉时将至。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

  吉时在子时,冷嫣也在等待着。

  雄浑的钟声中,两峰之间缓缓升起十八道虹霓,再有片刻,谢爻将乘着飞龙,驾着云车,亲自去迎接他的心上人。

  然而冷嫣已看不到了。

  也幸而她不用再看下去。

  她走出洞窟,来到悬崖边。

  随着钟声响起,护宗大阵出现一丝裂纹。

  冷嫣向远处的繁华望了一眼,视线的尽头,有个着红色喜服的身影。

  他也回过头来,目光越过群山,正好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曾经的圣地,因为一个人的死,早已成了不祥之地,大喜之日,他本不该往着不祥之地回望的。

  冷嫣没有回避,她直直地看着他,仿佛在与他对视。

  她能看清男人衣襟上银色的云水纹,能看清灯火映照下他如玉的面容,却看不清他掩藏在幽潭般的眼眸里,某种比幽潭更黑暗的东西。

  她只是用目光把那张脸描摹了一遍,用仇恨的刀,再一次把仇人的脸深深刻进灵魂里。

  接着,她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从山巅上一跃而下,乘着夜风,向阵法的裂缝疾飞而去。

  ……

  一出重玄大阵,冷嫣忽觉自己往下一沉,随即便开始坠落,她好像掉进了无底深渊,四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不知道坠落到哪里才是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托住了她,坠落的速度减缓,最后她终于落到了实地上,松软、潮湿,她的鼻端弥漫着一股水气。

  四周亮起点点萤火般的微光,不知有几千几万点,她总算能看清楚,自己站在一个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