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6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兵卒们没吃更没喝,嘴唇都干了。

  书生见了,又对刘老汉说:“要是他们没捣了你的灶,现在好歹能烧口水喝。”

  恰好此时,一骑飞马敲着响锣入城门。

  城门处立刻安静了下来,文武大臣纷纷立定不言,无数双眼睛看向门洞深处。

  先是身穿铠甲的持剑仪卫步行在两侧,接着是一色白马,骑士持长矛,戴高锥铁盔,在众人夹道之中昂首而过,再后面是成列的仪车,指南车、白鹭车、辟恶车、皮轩车,仪车旁边旗幡卷动、扇盖如游,等了好一阵,人们终于等到了一辆装饰了白色牦牛尾的六驾四望车缓缓入城。

  紫色的轻纱遮蔽了车子四周,只能影影绰绰看见车内坐着一名穿着黑色袍服的人。

  “……蕴是韬略,竭节保邦,悉心陷敌,复振国威……诸臣行礼。”

  连成一片的黑压压的官帽如山倾一般压了下去。

  躲在巷子里看热闹的百姓,也有人跪在了地上。

  刘老汉跪了。

  那书生却站着,他眯了眯眼睛,手指摸向了袖子里。

  紫云萦绕的四望车在低下头行礼的满朝文武面前缓缓向前,一直行到群官队伍之末。随着一声“起”,大臣们抬起了头。

  而此时,整套亲王仪仗不过堪堪进了城门。

  “等一下!”一个身穿六品官袍的男人突然挣开仪卫的阻拦,挡在了车前。

  “定远公,今日百官都门相迎,您坐在车里坦然受之,任由一朝文武行礼,也不说一声谢么?”

  果然,圣人给定远公赏下了亲王仪仗,还是刺痛了有些人的心呢。

  车内安安静静。

  那六品官看看左右,声音又大了几分:“定远公,站在这里迎你的,多是曾与你父同朝为官的长辈,竟然连你只言片语的谦让之词都不能得么?”

  其他人渐渐走过来,看着这六品文官与当朝国公对峙。

  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不由得转头看向一个穿着二品官袍的瘦高文士,那文士面无表情,垂眉敛目,仿佛面前无事发生。

  车里还是悄无声息。

  透过纱障能看见那人无动于衷。

  “你这人好奇怪。”

  车驾前面披甲骑马之人开口,人们才发现层层铠甲之下竟然是个年轻的女子。

  “百官亲迎是圣人说的,这么漂亮的仪仗是圣人赏的,要谢也得先谢圣人,怎么还有出来抢着让人道谢的人。”

  她高居马上,环顾四周,一双明眸熠熠生辉:

  “你们这些人,都想让国公先给你们道谢吗?”

  杀人诛心。

  偏偏诛心之人毫无所觉,她看看仿佛被掐断了嗓子的人群,扬声道:“把这人拉开,继续走。”

  自始至终,对这场短暂的闹剧,镇国定远公未发一言。

  巷口里,书生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转身离开了。

  瞬息之间离开了围观人群的不止他一个。

  左转右拐,他们消失在了东都城的坊市小街之间。

  车又走出几百米,幔帐内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卫蔷缓缓松开了自己握着刀的手。

  “清歌,明日写信回北疆,让燕歌下次来的时候带一队鱼肠部的人,南吴的不留行都快把这东都钻成筛子了。”

  “是,家主。刚刚人实在太多了,不然我也能抓几个人。”

  “是啊,人太多了,不然……有个人我还真想一刀杀了他。”

  “家主,是南吴派了什么高手来吗?”

  车上的卫蔷伸了个懒腰,说:“不是,应该不是,那人没什么武艺,是杀心太重,他距我至少十丈之遥,我却能察觉到他,也不能说是杀心,他不是要杀我。”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卫蔷把手放在胸口。

  是一种比杀意本身更让她感到熟悉的感觉。

  沉思片刻,她决定把这事暂时搁下。

  “清歌,你把马让给我,我骑马去紫微宫。”

  “家主?马车坐着太闷了吗?”

  卫蔷掀开帐门,站在车架上看着东都城,笑着说:

  “圣人赐我仪仗,是让百官以亲王礼迎接我,我若是真坐着这马车去了紫微宫,到了应天门前,那就是对陛下不敬了。”

  卫清歌“哦”了一声,她乖乖翻身下马,看着卫蔷直接从行进的车驾跳到了白马上。

  长刀当腰,驾银马驰天街过御河……听到定远公是这样单骑而来,坐在御座上的当今圣人赵启恩笑了。

  “她一贯如此,一人一骑一刀,什么体面、什么威仪全不在乎,一颗心只想着忠君二字。”

  听见圣人如此夸赞卫蔷,一旁坐着的皇后脸色有些难看。

  她的名字,叫卫薇。

第8章 针锋 ““皇后?就算圣人休了你再娶,……

  “臣卫臻,叩见圣人!”

  看着下面单膝跪地的黑衣女子,赵启恩笑了。

  “阿臻,你上次回来时就说下次见朕会好好行蹈舞之礼,朕可是等你跳舞足足等了四年,怎么你只说了七个字就不动了?”

  “启禀圣人,微臣、微臣不瞒陛下,微臣不是故意不学,可北疆偏远,微臣问了几位刺史大人,他们多是寒门出身,也未有幸得见圣颜,仅剩于成大人会号称自己会蹈舞之礼,可他上次跳舞已经是十七年前了,十七年间修长君子变成了一个黑粗汉子,一跳起来便地动山摇,微臣学了两下,倒觉得于大人之舞该用在阵前,千万人齐跳,定然吓破敌胆!”

  “哈哈哈哈哈哈!”御座上的人笑得几乎要歪到一边。

  “卫二郎啊卫二郎,你也是堂堂国公了,怎么说话还这么促狭,赶紧起来吧!”

  卫蔷站起身,笑着说:“谢圣人体谅,圣人要是想看微臣跳舞,改天我们一起去御苑骑马,我这次就带回来了身边一个婢女,唇齿笨拙,不懂规矩,唯独烤羊的手艺极好,到时候让她给您烤肉,我带人给您跳北疆的祛病刀舞。”

  圣人又笑:“好,此事你尽快筹备,我可不想再等四年。”

  明堂罕见的热络的气氛中,坐在圣人一侧皇后缓缓开口道:“如今正是春冷风凉之时,满朝大臣战战兢兢,无不以圣人圣体安康为要,定远公,你一回来就说什么骑马、烤羊、刀舞,若圣体有失,你担待得起吗?还有蹈舞之礼,这是臣子本分,你未学好,这是有失本分,圣人体谅你,不罚你,那是圣人宽厚,你如何还能在明堂上肆意言笑?”

  自从进了明堂,卫蔷就没有看过御座旁的那个侧位,听皇后这么说,她一双眼睛还是看着圣人,只是口中说:

  “此殿是大梁的明堂,是圣人的明堂,圣人笑,臣下自然更欢喜,自然要笑,圣人宽厚是天下大幸,这般大幸事如何不能笑呢?”

  一年多来代持国玺,卫薇在名堂上没少受那些世家大臣的阴阳怪气,闻言,她不过挑了一下眉头。

  “定远公,你也不必以圣人之宽厚为盾,说一些狡辩之言,去岁兵部征调你边军五千往盐州,你为何抗命?”

  听见皇后这么说,圣人赵启恩先皱了一下眉头:“三娘,这是兵部议定之事,无须再提。”

  皇后却还是不依不饶:“圣人,定远公卫戍边疆,抗命不尊,兵部到底是议定,还是被那十万定远军逼迫议定?”

  不等圣人开口,卫蔷先冷笑了一声,她站直身子,第一次看向自己的妹妹:

  “皇后你好大的威风,定远戍卫北疆是大梁高祖陛下所定之策,先皇也说定远在北,乃国之柱石,不起战事,不动定远,到了你这,你为了一逞垂帘听政代持玉玺的威风,就什么祖宗家法都敢碰一碰?兵部那些大臣,哪个不是通晓军事、熟悉防务之人,哪个不是忠于大梁、忠于圣人之人?在你的眼里就成了畏惧北疆玩忽职守?你有证据吗?只凭唇齿一碰就敢给国公连着一部官员定罪,皇后娘娘,我腰间的刀都没有你口舌锋利,我在北疆杀死蛮族流出的血怕是都不比你的争权之心更脏!”

  卫薇抬手指着她,大声道:“卫蔷!你!我乃是大梁皇后,你竟敢……”

  “皇后?就算圣人休了你再娶,老子也依然是国公!卫家不是靠姻亲成了卫家,卫家是靠一腔忠血成了卫家,我一心事君无愧于心管你个皇后不皇后,再敢对定远军伸手,扰动边疆军务,我举着爹娘牌位来问问你这个忘了出身祖宗的小人!没嫁人之前,你也姓卫!你看看你现在哪还有卫家人的样子!除了借着圣人的光耀自以为如日中天你还干了点儿什么?”

  偌大明堂,也不是没发生过文武群臣互骂甚至互殴的画面。

  却是立朝以来第一次,有人对着在明堂之上的皇后破口大骂。

  卫薇胸口几乎都要气炸,她看向左右,说:“来人,定国公不敬皇后,把她给我拿下!”

  “三娘!”是皇帝的声音。

  卫薇捂着胸口,看向自己的君夫,气息依然粗重:“圣人!她!”

  圣人却没有看她,而是笑着对卫蔷说:

  “阿臻,朕这些年身子不好,全赖三娘尽心照顾,如今才能坐在这里与你相谈,你是她亲姊,自然也知道她一向莽撞,她代我持玉玺听政也不过一年多,很多事情还不甚了解,你慢慢教她,不要与她生气。”

  卫蔷对着御座躬身行了一礼:“圣人宽厚,是天下之福,圣人要我以阿姊身份教皇后,我便教她一句话:‘忠于圣人才是忠,是天理,忠于皇后,是苟且钻营,小道矣,莫以小道遮天理。’”

  去年一日,有一寒门子弟出身的六品小官就在这明堂上说了一句:“圣上如日,娘娘如月,天不可无日,亦不可无月,拜日如何,拜月亦该如何……”

  而后连升三级。

  那之后,皇后与自己的外公姜尚书来势汹汹,步步紧逼,压的世家喘不过气来。

  如今,有人在这里说“忠于皇后,是狗苟蝇营,小道矣……”偏偏她还是定远公,不仅是两代皇帝的救命恩人、天下武官之首,还是皇后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她所说这个话,别人也无从辩驳,因为她是她。

  别说连升三级,她连升一级都升无可升。

  她的话,到此还没有说完。

  “她既然是我妹妹,我这阿姊也有话直说,圣人,您也知道她素来莽撞,还请找稳重老成之人帮扶于她,她是家中幼女,从小被娇养,对亲近之人过于仰赖,所以此人决不能是她的亲眷长辈,又因为爹娘早去,她在为人处世上实在缺了教养,这帮扶之人也要精于规矩,在细处用心提点于她。”

  此时的明堂里很安静。

  半日后,整个东都恰似火上之釜一般被煮开了。

  圣人见了定远公,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是命定远公卫臻统管东都护卫,三万禁军和都门守备皆在其管辖之内。

  第二道是命每五日明堂大朝议后的皇后文思殿议事须要三省各有长官在场,六部协同听命,不可擅议擅决。

  第三道是命中书省丞相陈伯横连同太常寺卿崔玠每七日入文思殿给皇后讲书。

  据说左丞相陈伯横接了圣旨之后仰天大笑。

  有人欢喜,自然有人不欢喜。

  姜府中,有人气得几乎要砸了手中茶杯。

  “恩师!我们筹谋良久,眼看就要将陈伯横他们世家一党拉到马下,就被这一莽夫给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