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女 第155章

作者:三水小草 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重生

  那“来日”只怕就是与大梁赵氏当面清算之日了。

  白庞小心打量着大娘子的神色,口中道:“大娘子,你心中有苦,只管与我白费粮唠叨,千万别憋在心里。”

  转头看向白庞,卫蔷面上仍带着笑:“类似之物,当日吕显仁要用以与我换他一外室子的生路,我想也未想,只将该杀之人杀了……本就是早就知道之事,何必再难过一次?”

  不过是一场忠心错付,阿父走错的路摆在那,她若是时时想起来都伤心,那旁的事可做不来了。

  天有些阴沉,风吹着院中的树哗啦作响。

  白庞双手小心握着龙泉剑,低着头说:“大娘子也好,元帅也罢,我白费粮在北疆吃了二十多年军粮,如今儿子女儿都是吵着要从军的年纪了,可我总还记得大娘子不到两尺高就坐在国公的马上跟咱们招手……大娘子啊,说句倚老卖老的话,白费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娘子你这般将难过憋在心里,那可不是你小时候的样子了。”

  知道白庞的拳拳心意,卫蔷道:“我就算真难过,逼着赵曜半身溃烂的时候,怒气也散了。”

  说起此事,白庞哈哈一笑,也高兴起来:“赵家老皇帝着实不成样子,一听我是定远军旧部,咬着牙根儿坐直了身子,哪里想到我们大娘子死人堆里滚出来的,鼻子一闻就知道他身上有伤,看他那般强忍着痛装模作样,我这肚子憋笑都憋大了两圈。”

  一旁还在给剑鞘倒油的卫清歌忍不住看了眼白庞的肚子,撇撇嘴道:“白胖胖你的肚子分明从我记事起就这般大,怎还要找诸多借口?”

  白庞皱着眉对卫清歌道:“清歌小丫头整日就知道揭人短处!”

  卫蔷知道他二人斗嘴是在哄自己开怀,敲了下卫清歌的脑门道:“猪油冷凝,你这般倒出来,晚些时候还得刮一遍。”

  卫清歌点点头,将剑鞘立在了手中。

  嗅着猪油香气,白庞突然道:“大娘子可还记得从前我们军中吃的油渣蒸饼?我闻着这香气倒是想吃了。”

  油渣蒸饼是从前定远军的伙头兵炼制猪油、羊油之时偷偷藏了油渣,待做蒸饼的时候将油渣与盐末葱末一同裹在里面,又在饼外做了记号,专门用来解馋。

  卫蔷是元帅长女,却是个贪玩跳脱的性子,跟寻常兵卒也能聊上半个时辰,像模像样问人家家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一日被她晃到后厨正好见到了伙头兵正在吃那油渣蒸饼。

  七八岁的卫蔷拉着木门笑嘻嘻地说:“你们这蒸饼怎这般不同呀?”

  吓得一种伙头兵心惊胆战,连忙奉上热腾腾的油渣蒸饼给他们金尊玉贵的大娘子。

  卫蔷也是第一次知道了那做巨胜奴的油竟然是羊肉炸出来的,还有油渣可以吃。

  油渣蒸饼烫手,她小心摸了一把又松开,仰着头用问道:“这些油渣,都是如何处置?”

  至今日,白庞都记得大娘子缺了两颗门牙说话的样子。

  那时的白庞虽然手艺差,因为急公好义的秉性,已经被一众伙头兵私下当了领头的,见大娘子问的认真,他费劲儿地半蹲下,说道:

  “这油渣多是给国公亲卫拿去了。”

  “羊肉的油给阿父,油渣给了徐校尉,那、那旁人呢?”

  旁人,什么旁人?伙头兵们听不懂。

  吃了一口油渣蒸饼,七岁的卫蔷说:“要是把这些油渣切碎了,放在了炖的菜里,岂不是人人能吃一口?不对……”

  小娘子做男孩儿打扮,腰上一块玉珏随着她转了个圈儿。

  “若是我阿父不吃巨胜奴,将士们便能多吃些羊肉了!”

  一群伙头兵被吓坏了,七嘴八舌道:“大娘子大娘子,此话可说不得!”

  眼前顿时乱乱糟糟,小小娘子却觉得自己主意正好,得意洋洋吃起了油渣蒸饼。

  二十年后的卫蔷笑着拍了拍白庞的肩膀,道:“油渣蒸饼自然记得,下次清歌炼猪油的时候我央她做些油渣蒸饼,到时候请你吃。”

  因麦粟增产,蛮族东退,如今北疆产的猪羊是二十年前的三倍,无世家盘剥,无官员饮宴,定远军兵士们足可顿顿见肉。

  “好!我白费粮便等元帅请我吃油渣蒸饼了!”白庞笑着道:“说起来,油渣蒸饼还是二娘子教了我们的,那时候二娘子还不是二娘子呢。”

  说完,白庞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无端端怎么又提起了二娘子?是生怕大娘子的伤心事不够多吗?

  “阿茵从小便聪慧过人,没想到她在吃上也有见识。你说的是她还未被阿父认下的时候吧?五岁?四岁?”

  卫茵与卫蔷同岁,对外总说是卫泫在北疆纳了个放羊女为妾,生了卫茵便去了,将卫茵记在了姜新雪的名下。

  卫蔷却知道阿茵并非阿父亲女,是自己四五岁时候阿茵的爹娘为救阿父而死,阿父才将她认作亲女。与阿茵从小一同长大到快九岁时自己拜师师林凝光,阿茵也是那时才回了长安……每次回长安,都能看见阿娘对阿茵与对她和阿薇亲昵得别无二致,要不是白庞提起,卫蔷都快忘了自己与阿茵并非亲姊妹。

  白庞干笑一声道:“我也记不清了,大娘子,我看清歌小丫头将剑鞘也整好了,咱们出去吧。”

  话是这么说,白庞实在舍不得让龙泉剑就这般放回到满是猪油味儿的剑鞘里,他先将剑抱起来,又将剑鞘另外装了,双手捧着往外走。

  “同州与长安近了,过些日子同州没有大事,我就去长安祭拜父母兄长和阿茵,还有顾予歌。到时我得告诉阿茵,她教人做了油炸蒸饼,实在令人念念不忘。”

  听见卫蔷这么说,白庞看着手中的龙泉剑,道:“那大娘子可得记得告诉国公爷一声,我白费粮当年虽然饭菜做的难吃了些,如今带起兵来还是不错的。”

  “这是自然,白费粮你尽管放心。”

  白费粮不禁嘿嘿笑了起来,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伙头兵一般。

  卫蔷说要去长安,倒有人比她去的更快些。

  同光八年七月初五,甘鹏带着如今造反的前顺义节度使窦茂手下的三个精锐一同潜入了长安城。

  韩复銮让他找的东西就在从前定远公府的正堂下面。

第171章 棋动 “阿女,圣人命我找人刺杀定远公……

  “启禀圣人,依定远公奏本所奏,窦逆一月来一直按兵不动,定远公本想出兵伐逆,可因近来大蕃各部异动,凤翔节度、雄武节度、彰义节度都不能擅动。再过一月就是秋收,定远公打算秋收之后再行出兵。”

  “秋收?”

  赵启恩斜靠在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她现在所的七州,新的刺史选派好了吗?”

  “回圣人,之前吏部选了几位世家出身的刺史,都被定远公驳了。”

  “驳了?她一个镇守边疆的国公,如何能驳了朝廷的官吏选派?还是一州刺史?”

  “回圣人,吏部本想因刺史奏秉弹劾国公,可、可那几位世家出身的选官一听要调往定远公所占七州,皆辞了官。”

  “辞官?!”

  “是。”

  赵启恩派了一下案几,深吸了两口气,他道:“世家惧那人之威,就让姜清玄选他手下门生过去!”

  “是,圣人。”

  看着低着头的石菩,赵启恩轻声道:“我让你找的人你可找好了?”

  “回圣人,从南吴和巴蜀各找了两人,一人擅弩,一人擅毒。”

  “好,将事情做的周密些。”说起这件事,赵启恩的精神比方才好了些,“那龙泉剑可查过了?”

  “回圣人,入宫之时禁军已将剑内外查过,并无特异之处。”

  赵启恩点了点头。

  排窗打开,一条一条天光照进来,赵启恩看着地上的光,道:“临江郡王还是不肯回来?”

  “会圣人,最近两月我们派去北疆找临江郡王的人皆未见到郡王。”

  “好,好……他以为他依附于卫氏,就能等到皇位?朕可死不了!”

  说完,赵启恩面颊渐渐泛红,他看向石菩,石菩知他意思,抬手从大德殿外招了两名宫女进来。

  小心退到殿门外,石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自从吃了那红丸,圣人的气虚咳症确实好了许多,可是这丸药从一日吃一次,到一日吃两次,每次吃了药“消解药性”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圣人神思清明的时候也越来越短……

  石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残跛的腿,忽然觉得这紫微宫、大德殿都变得更广更大,仿佛一辈子都走不出似的。

  正在他恍惚之时,一小黄门轻步走来,对他道:

  “石将军,胡副总管进宫了,宫门落锁前得回去,问将军可有话要说。”

  听说胡好女进宫了,石菩心思一动,听见大德殿内乱声正响,他对左右道:“我去去便回,你们小心伺候。”

  几个小黄门胆战心惊地弯下腰,石菩便快步大德殿后面的耳房走去。

  见了胡好女,石菩心思一松,脸上露出了笑,道:“天气这般热,你怎么舍得从山上下来了?”

  因是进了紫微宫,胡好女头戴硬脚幞头身穿红色圆领窄袖袍,在石菩进来前,他正看着墙上挂着的水月观音图,转身见石菩进来,他道:

  “数月未见,你怎还信起了佛?”

  石菩笑着说:“不过是为了给圣人祈福罢了,阿女,上次给你的送的茶你可还喝的惯?若是喜欢我这还有半斤。”

  “好好的巴蜀贡茶,旁人一两难得,你倒半斤半斤与我,若是让旁人知道了,只怕会说咱们两个阉奴奢侈无度祸乱朝纲,你在御前伺候,还是该勤谨一些。”

  说完,胡好女将一小匣子从怀中拿了出来:“这是我制的药带,今夏雨多,你那条腿只怕疼得厉害,到了下雨之时就将这药包烤热了放在药带里再绑在断骨之处,袍子一遮旁人也看不见。”

  手在匣子下轻轻摩挲了两下,石菩低着头道:“阿女,这世上也只有你这般为我着想……”

  “一点针线之事,阿菩你何必做出这般情态?”

  胡好女名叫好女,长相却比石菩还英武俊朗,他拍了拍石菩的手臂,道:

  “你我虽然都是阉奴,却也是兄弟,何必再扭捏?”

  许是因心中重重压了事,一贯沉稳的石菩越发心绪不稳,直直看着那个匣子,他沉声道:

  “阿女,我送你离了东都吧。”

  胡好女眉头微皱:“阿菩,可是出了什么事?”

  石菩心中暗想,圣人让他找人刺杀定远公,可定远公武艺超群,身旁又有定远军护卫,若真是刺杀能成,蛮族何等勇猛,难道没想过刺杀之法吗?

  刺杀未成,事情败露,但凡被查到与东都的些许牵扯……皇后这些年对圣人尽心竭力,圣人又是如何对她的?他石菩不过一阉奴罢了,圣人又怎会顾念与他多年情分?就算从前还会顾念,现在圣人吃了那红丸,一时想杀定远公,一时想杀临江郡王,连皇后都被他掐得遍体鳞伤,还会记得他石菩?

  他不过一阉奴,纵然身死又如何平息这滔天之祸?别说他石菩一人,偌大东都,巍巍皇城都未必敌得过定远公的铁骑。

  心中越是这么想,石菩越定下了让胡好女离开洛阳的念头。

  “阿女,五日之后,你白日从上阳宫下来,只说要来紫微宫,我在旌善坊有一座私宅,我在那里为你准备文牒等物,将你假扮护送定远公仆从北去的左骁卫护卫,定远公世子死后定远公府仆从要送世子的衣冠回北疆,你跟着他们北去,到了齐州停下,亭山县柳条街西头有一户贩盐的人家姓霍,霍郎君在外行商久未归家,家里只有一娘子两仆从,娘子姓胡,仆从是一对刘姓兄弟,你去了之后将此物给他们看,以后你便是那家的霍郎君了。”

  看着石菩贴身拿出来的铜牌,胡好女如何不知道这本是石菩为自己准备的退路?

  他并未拿那铜牌,只笑说:“阿菩,我走了,你该如何?早就说好了你我宫中作伴,哪有你要将我一人推出去的道理?”

  石菩眉头紧锁,看了一眼滴漏,他急声道:“如今情势危机,只怕倾天之祸就在眼前,我在七皇子身边伺候这许多年,早就身在局中,你何必也陷进来?”

  “倾天之祸?”

  胡好女眸光轻动,握着石菩的手微微用力:“什么倾天之祸?你在圣人身旁伺候,怎会惹出祸事来?可是你背着圣人做了何事?你分说与我,我同你一同想法子才是,怎能让我一人一走了之?”

  “并非是我……”

  石菩看着胡好女,又想起那日在上阳宫中,他为了救七皇子受了伤,匍匐在地连口水都不得,一条贱命悬于一线,是胡好女要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