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快穿 穿越重生

  牛乃棠呆呆点头。

  一时那宫女捧了樗蒲来,哄牛乃棠掷投子嬉戏。

  牛乃棠心不在焉玩了两局,忽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哽咽道:“我爹爹……是不是陛下派人杀的?”

  那宫女慌乱起身,忙搂着她,又去捂她的嘴,低声急切道:“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快收声。”

  牛乃棠往她肩上一趴,闷声大哭。

  那宫女劝解她一番,给她擦了脸,又哄她再玩樗蒲。

  牛乃棠双目通红,神色凄惨,虽在博戏,却不难想知心中煎熬。

  穆明珠无声叹了口气,待到牛乃棠掷投子时,便鼓起劲儿冲过去,给她撞出来一枚贵彩的“卢”。

  宫女拍手笑道:“娘娘好彩头!”

  牛乃棠愣一愣,低头一看,也咧嘴笑起来。

  穆明珠见她笑了,想到她做的蠢事儿,却又心头火起,一阵风似得卷过室内火烛,使它们在墙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

  “鬼!鬼!”牛乃棠慌乱大叫,抱着头往被子里躲去,“那鬼又来了!”

  穆明珠浮在半空中,冷眼看了半晌,没了吓唬她的兴致,转个圈飞出了昔日的宫殿,转而往天牢中去“探望”她昔日看中的情郎之一。

  简陋的石室内,一灯如豆,清俊出尘的中年男子端坐于草席之上,左手执笔,在泛黄的纸张上,写下谏言的最后一笔。纵然明日便是他的死期,他落在纸上的字仍是雅正端凝,恰如他的人。

  这便是名动天下的鸾台右相萧负雪,也是当初手把手教她习字读书的启蒙恩师。

  穆明珠在案几对面坐下来,托腮望着对面文雅的男人,三年下来,他清正的眉间有了深深褶皱、迤逦的眼尾有了细细纹路,可那执笔的手指,仍莹白有力、如玉如竹。

  十三岁那年,她曾压着擂鼓般的心跳,顺着泛着茶香的书页滑过去,斗胆握住这只苍玉般的手。

  不需要言语,她听到十三岁夏日的蝉鸣,高亢的、激烈的,叫得她整个人都像被火拱着,连心里都沁出汗来。

  有那么一小会儿,萧负雪的手指静静陷在她温热的掌心中,微凉的、骨节分明的,犹如暂时停歇的白鸽,在风起时迅速离去。

  她攥紧空了的掌心,悄悄抬眼向他看去。

  青年眉睫低垂,不动声色,口中不疾不徐讲解着书中“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的道理,便如他的字一样,负着一整个冬日的积雪,一瞬间便消解了窗外燥热的夏。

  那日的课,他如常教导于她,随后便于皇帝面前请辞了这桩差事,说是“殿下天资聪颖,臣已无可教导之处”。

  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堂课。

  隔着石门,寂静的过道中忽然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钥匙碰撞的声音。

  穆明珠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望向缓缓打开的石门,却见是萧负雪的侄子萧渊。

  萧渊入内,在外的狱卒便半开着石门退下。

  “叔父。”萧渊上前,急切道:“外面都安排好了,请叔父速随我离去。”

  萧负雪缓缓起身,他身形颀长,立于牢狱之中,麻衣囚服,仍难掩清雅气度。

  “不必救我。”他轻声道。

  萧渊急道:“谢钧这次是下了狠手,定然要取叔父性命的!明日便要行刑!”

  “我知道。”萧负雪将那泛黄的纸折好,递给萧渊,平静道:“如今鲜卑人百万大军南下,我辈全力抵挡尚显不足,更何况内部纷争?我若不死,谢钧不能安心,内斗之下,家国倾覆就在眼前。我死后,你将此信送呈谢钧。”他见萧渊要出言阻止,便伸手往虚空一压,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谢钧于用兵一道,远胜于我。我知道他图谋甚大,可只要能过了眼前这一关,便养着他的野心又何妨?我去之后,萧氏一族便交付你手了。”他按着侄子的肩头,含笑道:“叔父信你。”

  过道中又传来脚步声,石门外接应的人低声催促、透着惶急。

  在那短短的刹那,萧氏数万人的性命都压在了年轻的萧渊肩头,他接过叔父递来的最后一封信,咬紧牙关扭头离开。

  萧渊离开的脚步很快,像是生怕自己回头。

  可是穆明珠飞起在半空中,仍是看到了他含泪通红的眼睛。

  这是萧负雪选择的路,已没有人能救他。

  石室内再度安静下来,萧负雪跪坐于草席上,左手执笔,望着案上最后一张泛黄薄纸,心知这是他一生最后所能留下的字句。

  穆明珠也好奇他会写什么,便绕到他身边,趴在案上静候,犹如从前读书时。

  萧负雪终于动笔。

  穆明珠便勾头去看。

  却见写的乃是陆云的一首芙蓉诗,“盈盈荷上露,灼灼如明珠”。

  他只落笔写了这两句,便又提笔不动。

  穆明珠没瞧出什么意思来,歪头思索。

  萧负雪再度落笔,换了一首曹丕的《秋胡行》,“灵若道言,贻尔明珠”,他这次不再停歇,提笔再换一首,却是繁钦的《定情诗》,“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

  他运笔如飞,一气写下去。

  穆明珠一颗心怦怦乱跳,今夜之前,她从不曾知晓,诗词中原来有这么多的“明珠”。

  可是她已经死了,而今夜过后,他也将死去。

  一斛明珠万顷愁,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穆明珠不敢再看下去,飞出天牢,冲天而起,一路向西飞去,飞过了建业城墙,飞过莽莽榛榛的平原山林,飞过夜晚零星的灯火,最后在鄂州江夏,降临于逝水滔滔的长江北岸。

  鲜卑人的铁蹄已经攻破了雍州,拿下了荆州,若夏口失守,则大周尽失长江北岸,灭国便在眼前。

  谢钧领三十万雄兵,驻守于夏口,将在此处与鲜卑人展开殊死争斗。

  陈郡谢氏,乃是当今天下世家之首。而谢钧则是陈郡谢氏,这一辈的最佼佼者,盛名布于四海。当初她的母皇,为能迎谢钧入南山书院讲课,而欣然不已,认为这是世家归于皇族的象征,以为承平盛世即将到来,却不知谢钧是深入虎穴、随后炸了整个虎穴,夺权宫变,又把篡位者变成自己手心的傀儡,甚至隐隐有要取而代之的意味。原本士族共和的局面被他打破,建业城中对他颇有微词的世家也不再少数,而这正是谢钧要杀萧负雪的原因。他要大权独揽,自然不能容人于卧榻之侧。

  以谢钧心机之深、谋算之智,穆明珠甚至认为,谢钧选在敌军南下的关头对萧负雪发难,乃是算准了以萧负雪的性情,会主动赴死。

  江北大营主帐中,谢钧负手独立于广阔的沙盘前,峨冠博带,丰神俊朗,合该是春日盛会上万众瞩目的风流郎君,偏偏醉心权术,一幅霁月风光的表象骗过了天下人,如愿将虎符与印玺都握在了他自己掌中。

  穆明珠知道他正在等,等前锋齐将军获胜的消息。

  可是她从半空落下时,早已远远望见,黑海一般的鲜卑骑兵一浪浪压过来,为首的异族将领枪头上挑着的,正是齐将军的头颅;而无数鲜卑骑兵,正从撕开的口子处,怒浪一般奔涌而来。

  西方的天边已显出隐隐的青色,漫漫长夜即将过去,她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穆明珠往帐中主位旁搁置的焦尾琴撞去,那是她当初赠予谢钧之物。

  数百年前,出自大师蔡伯喈之手的焦尾琴,无风自响,在岑寂的主帐中发出一阵寒彻人心的鸣音。

  谢钧倏忽回首,目露寒光,走上几步来,伸手抚定轻颤的琴弦。

  琴弦已定,穆明珠却看到谢钧的手指在轻颤。

  大战在即,已失先机,看来素来以镇定功夫闻名的谢钧,也难免心有不安。

  穆明珠轻轻一叹,他们或许是宫变的赢家,可是到头来,这局棋中,所有人都是输家。

  她无暇再看。

  现在,赶在第一缕阳光升起来之前,她要赶回到那口薄棺之中。

  她飞起来,向着至高的天空,飞过已然短兵相接的战场前线,飞过无垠的平原河流,最终于松涛声中,赶在东方泛白之前,回到了乱葬岗那熟悉的棺木中。

  棺木中,阴郁俊美的少年仍安静躺着。

  她习惯性得蜷缩在棺木一角,适应着少年手中明珠发出的幽幽光线,不知明晚再出去,夏口的大战是否分出了胜负,狱中的萧负雪是否果真送了性命……

  想着想着,棺木外的属于白昼的嘈杂声响渐起,空气回暖,对活人而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穆明珠却在许多杂乱的思绪中,慢慢沉入了梦乡。

  梦中,仿佛有和尚超度的声音,那声音真实而贴近,像是响起在棺木之外。

  她有些奇怪,哪里来的云游和尚会拨开她布下的荆条酸枣树大阵,千辛万苦来超度陌生鬼。

  穆明珠在半梦半醒之中,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飘了起来,仿佛要透过棺木,飘向无垠的苍穹。

  “殿下,殿下……”她听到有人轻声唤,像极了她从前贴身侍女樱红的声音。

  可是樱红,不是早已死在宫变那一夜了吗?

第3章

  穆明珠轻轻睁开眼睛,就见一位容长脸的年轻侍女正俯身关切望着她,正是她从前的侍女樱红。

  诵经声与木鱼声如海浪般一波波涌入她的耳朵,让她感到阵阵晕眩,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见她醒来,侍女樱红重又退回角落里。

  在安息香平和清苦的香气中,穆明珠有些怔忪得低下头去,却见自己所伏的案几上,铺着一页洁净光滑的洒金纸,上面刚写了《心经》起首第一句,墨迹未干,“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她眨眨眼睛,认出这是她自己的字迹。

  她看到自己压着纸边的手指,白嫩修长,是实实在在的肉体,不再是虚无的魂灵。

  穆明珠抬头望去,只见大殿中的佛像巍峨高耸。主佛像从最高处垂眸,似是悲悯望她;周边无数大大小小的菩萨像,或合十或怒目,千姿百态,圣洁宏大。

  她意识到自己重生了,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

  前世十四岁那年,扬州水患,母皇忧心,她有心为母皇分忧解难,母皇却道“若你果真有心,便于礼佛堂为朕抄《心经》千遍。”

  她并不信佛,然而母皇以佛治国。

  既然母皇有所命,她便领命而行,果真于礼佛堂中抄写《心经》千遍。

  《心经》并不长,通篇不过二百六十个字。可是抄写佛经,最要紧是心诚,她抄得极慢,一个字不合意,便通篇舍去。整个十四岁的夏天,她除了必要的外出,时光都消磨在礼佛堂中。此事传扬出去,有人赞她诚孝,有人笑她装样,樱红只劝她何必如此自苦。

  世人不能明白她的动机,恐怕连母皇都不能明白。

  这要从她在现代那一世说起。

  旁人穿越多半会有一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但是穆明珠前世一直坚信,她的穿越是老天要补偿她从未得到过的母爱。

  在现代那一世,她三岁的时候,父母便离婚了。据家中的阿姨说,她妈妈是受不了她爸爸酒后家暴。而法院判决孩子抚养权,是要看家长收入的。她母亲做了三年的家庭主妇,自然争不过她的父亲。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生意发达了,家中的一切都换了新的,家中的老阿姨也被新阿姨替代了,她有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后妈。十三岁那年,她有了一个弟弟,然后她被送去国外读寄宿学校。直到十七岁那年,她暑假回家,发现珍藏的童年物品都已经被后妈的儿子屠戮,包括她带锁的日记本。家中一场混乱的争吵,她提前半个月,哭着登上了离开的飞机。

  在这漫长的十四年中,每当承受父亲酒后落下的拳头与怒骂,遭受后妈的刁难与漠视,乃至于最细小的,面对女孩身体的变化却不知该向谁发问时,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是妈妈带走她就好了。因为人人都说“世上只有妈妈好”,所以她确信,妈妈待她,会比爸爸好很多。哪怕她的妈妈不像爸爸那么有钱,哪怕她要跟着妈妈一起打工吃苦,甚至居无定所、流落街头,她都愿意。

  可是她早已没有关于母亲的联系方式,也无从寻起。

  现代那一世,母亲留给她的,只有一枚小小的照片。

  她把母亲的照片镶嵌在宝石项链中,随身带着。

  后来飞机失事,她曾猜想,最后从遗骸中确定她身份的,大概会是这枚镶嵌了母亲照片的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