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55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姚欢感激地扶助她的臂膀,人还没站稳,已听到厅上传来刘婕妤凄然的申诉:“太后,官家,那姚氏造御食不良,害妾腹痛,或许因她是市井贩妇,懵懂无知,尚算无心之过。但皇后,皇后此举,众目睽睽,皆可为妾作证,皇后的戕害之意,不但加于妾身,还殃及龙胎,失德至此,岂可再为六宫之主……”

  “刘娘子,莫口无遮拦,皇后,是官家的皇后,今日内廷风波,皇后是否失德,须由官家说了算。”

  向太后截住了刘婕妤的话,语速不快,却透着森严。

  姚欢此时已完全清醒,品咂着刘婕妤告状的话,疑云骤涌。

  什么叫“姚氏造御食不良”

  我兢兢业业给你们老赵家烧了三四天鸡爪子和猪下水,哪儿不良了?

  她正莫名其妙间,一直铁青着脸、袖手而立的赵煦,冷冷地扫了一眼孟皇后,终于发了声:“皇后,你为何去动那把椅子?”

  立在厅中的孟皇后,是这片空间里少有的能够平视天子说话的女性。

  她开口时,语气十分平静:“太后,官家,明仁宫里的朱漆金云凤椅,是为太后来宫里时准备的,平素里,妾身亦不敢坐。今日刘婕妤到得早,未顾左右便坐了上去。妾因想着,她刚有了身子,就先坐着,待众娘子起身恭迎太后与官家时,妾亲自将左右的椅子换与她即可。妾哪里料到,刘婕妤不是往前迎驾,而是往后退呢?”

  “我为什么往后退?我腹痛骤起,站不住呐!这个什么遂宁郡王招惹来的姚氏,不知道往鸡脚里放了什么,我今日早膳,除了一小碗清清淡淡的米粥,便是吃了她做的鸡脚,定是那鸡脚有问题。哎,哎,又痛了,官家,官家……”

  刘婕妤在今日早些时候,还担心自己跟官家撒娇的戏演不好,未料得方才真的遭了一场惊险,她将后怕转成了怨恨,肚里一有气,果然演技就上了一个层次了。

  其实,不管刘婕妤腔调如何,赵煦平日里有多疼爱她,整个大内连廊下的鹦鹉都晓得。

  此时见她这副模样,面沉如水的向太后亦不好等闲视之。

  “尚药局的董奉御怎么还不到?”

  向太后皱眉问道。

  “来了来了,董奉御赶来了。”

  门外小黄门回禀。

  今日当值的太医董思文,跑得满头大汗,踏进殿来,刚要向各位领导一一行礼,赵煦袍袖急挥道:“免礼,给刘婕妤诊脉。”

  董太医遵旨,麻利地取出定窑白瓷脉枕和绢丝脉垫,凝神眯眼,搭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地道:“婕妤的腹痛,是绞痛,还是如上一胎分娩时的紧缩之痛?部位是在肠胃,还是在胞宫?”

  刘婕妤苦着脸望向赵煦道:“董奉御如此一说,妾倒明白过来了,并非像是吃坏了,而是,而是胞宫紧缩之痛。可是,妾上回是到了分娩小帝姬时,方有这般痛楚,怎地现下才三个月……”

  董太医起身道:“臣斗胆一问,婕妤今日早膳,是否吃过薏米或山楂?此二物皆有收缩胞宫之害,乃有孕之人的大忌。”

  刘婕妤一听,就指着姚欢道:“原来是因为你在鸡脚里放山楂!”

  啊?

  这一瞬间,姚欢有种错觉。

  她好像看到了朋友圈那种收智商税的爆款文章——《孕妇千万不能吃的一百零八种食物》

  开神马玩笑?孕妇不能吃山楂?那果丹皮岂不是打胎神器?

  可眼前,这浓眉大眼的董太医,言之凿凿;这瘟鸡似地靠在圈椅里的刘婕妤,悲悲戚戚。

  说是真的吧,总觉得他们像在对台词。

  但说是假的吧,自己和他们无冤无仇,进宫也不是来和刘婕妤抢老公的,刘婕妤为啥整这么一出?

  还有,方才孟皇后所陈,倒好像无违常理。

  皇后知道刘婕妤骄横,不如趁太后和天子进来的时候,她亲自动手、快点将椅子换过来,想来刘婕妤再降智,也不至于在圣驾跟前大闹失礼。

  如此,皇后既给了刘婕妤足够的面子,又不至于让向太后怪她身为中宫却镇不住小妾们。

  只是,没想到刘婕妤突然喊肚子疼,一屁股往后坐来……

  所以,后世史书所记的,到底是咋回事?搬椅子的其实是皇后?只是孟皇后怕自己百口莫辩,所以到了南宋高宗一朝时,孟皇后让赵构把史书给改了,改成是宫婢搬走的椅子?

  这位孟氏,或许并不是扮猪吃老虎,只不过是个再焦头烂额、也要转圜着息事宁人的孟总。

  很多企业的领导班子里,不都有这样一个无奈的副总么?

  副总还能辞职,皇后怎么辞职?除非被废了,或者干脆,干脆自己做天子……

  嫁入帝王家的女子,就像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文人一样憋屈。

  和帝王家沾边的词典里,没有“容易”二字。

  然而此刻,姚欢已成了过江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哪里还有空再细细琢磨皇后和嫔妃之间的宫斗,以及历史上的刘婕妤到底是怎么摔了个屁股墩儿的问题。

  只听前头一声喝问:“姚氏过来回话!”

  那是来自天子赵煦的喝问。

第一百章 都是千年的狐狸

  姚欢起身太急,脑子一晕,踉跄了几步,方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走到厅中向赵煦禀道:“草民,姚氏。”

  她方才已经远望过赵煦,小伙子人是蛮帅的,和流传后世的画像差不离儿,只是瘦,瘦得很。

  姚欢本来好歹知晓面圣只能卑躬屈膝,但被一吓唬,忘了这茬儿,现代人的习惯抖了出来,抬头盯着赵煦。

  爆款偶像剧里演的那种,一见女子容貌,盛怒中的帝王就被她迷住、怒气全消,背景音乐也缓缓响起的场面,并未出现。

  赵煦厌嫌地睨着姚欢,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冰。

  深井里的冰。

  “你就是姚氏?那个守节的饭食行妇人?曾枢相的大郎,所收的义女?”

  姚欢诺诺。

  赵煦又道:“此前你在汴河边闹得好大动静,两位相公都说与朕知晓了。看来,你虽性子粗烈,手艺倒细巧,遂宁郡王为陈夫人做寿宴,用了你家的鸡脚;前日端去政事堂给相公们的午膳,用了你家的鸡脚;如今连朕那尚在嫔妃肚子里的子嗣,也得吃你做的鸡脚……”

  姚欢背后一阵鸡皮疙瘩。

  一般来讲,领导自高身份,说话的风格不大会走尖酸挖苦的路线,等到领导开始出语刻薄了,那说明他是极其不爽了。

  眼前这个皇帝,登基后就被祖母高太皇太后压抑得厉害。

  据说他少年时,太皇太后都不许他在自己的福宁殿里睡觉,而要求他睡在太皇太后的庆寿宫的外殿,唯恐他小小年纪,就被那些想法太多的美貌奉御们勾引而耽于女色。

  但话说回来,历朝历代,除了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打天下的开国太祖太宗们,后头那些皇子们,哪个不是出生就锦衣玉食,又长于深宫妇人之手?

  倘使负责教养他们的人不够严厉,这些缺乏祖辈铁血经验与枭雄气质的男孩子们,很难成长为帝国所需要的统治者。

  从这一点上来说,起码在姚欢的认知中,赵煦应当感激自己那位手腕强硬的祖母。这位少年天子,视旧党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追随锐意革新的先父神宗皇帝,可是,或许他自己都意识不到,正是维护旧党的祖母,施以刚严的教育,才给了自己对内恢复新法、对外激进开展的心理基础。

  姚欢本来觉着,离宫前能看到赵煦这位宋史上相对冷门的皇帝,挺赚的,毕竟他的个性因复杂而迷人,流传下来的真容画像,又是靓绝宋朝其他老中青皇帝们。

  然而此刻,姚欢却从真实的肃杀气氛里,感受到了重刑甚至死神的气息。

  北宋这个时代,只是对文人士大夫相对宽容,在神宗朝以前,上书言事者不会掉脑袋。

  但对于普通群众这样的被统治阶级,尤其在宫里头,很多规矩前如古人、后如来者的同样苛酷。

  姚欢抖豁豁地暗忖,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宋代大内御厨管理有许多可以量到死刑的禁忌。比如,如果将苋菜和甲鱼同煮,或者在御厨房范围内,出现含有癫茄、生草乌、巴豆等具有毒性成分的药丸,主犯可以判绞。

  但从来没听说过水果也是禁忌的!

  孕妇严禁吃山楂,这种结论是否荒唐已经不重要了,和古人有什么现代医学道理好讲?

  关键是,事情闹得那么大,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山楂鸡爪子引起的腹痛,刘婕妤就不会后退,孟皇后搬椅子的行为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那么,大家都找个台阶下的最好法子,不就是拿姚欢这样蝼蚁般的草民,当炮灰嘛。

  谁也没有想到,恰在此时,刘婕妤却开口了。

  “太后,官家,妾觉得,腹中那股慌慌的紧缩感,比方才好些了。既然皇后否认她的心思,妾也觉得多说无益,斗胆请太后与官家恩准,恩准妾此刻能回毓秀宫歇养。至于这位姚氏……”

  刘婕妤顿住,缓缓地转动她的天鹅颈,收了眼中的凄厉之色,竟是和悦有礼地望着张尚仪。

  “妾少年时,何其有幸,能随侍官家左右,聆听尚仪讲学。尚仪曾说,《诗》有云,士有百行,可以功过相除。今日之事,恰如这句话所言,姚氏虽愚昧无知,触犯食禁,方才皇后抽走椅子的时候,她却也神思敏捷,出手救了妾身,否则,妾身如今孕月尚小,就这么跌坐下去,何堪设想呐。”

  众人中,不少心思练达的内侍婢子皆是默默嘀咕:谁说刘婕妤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把脸蛋长好看了?

  啧啧,听听刘婕妤这话,拐着拐着,又拐回来打皇后的脸了。

  不料,刘婕妤却又话锋一转道:“再说了,那山楂鸡脚,妾也是吃得心甘情愿。太后与官家倡导节俭,妾作为三品婕妤,岂能不垂范?既如此,请太后和官家,便对这姚氏网开一面、暂不予究了吧,令其出宫即可。”

  她这絮絮叨叨地一通说完,莫说旁人,连天子赵煦都很有些惊讶。

  旋即,龙颜里又掺了几分温柔的悯恤之意,一副“我的心尖宝长大了、懂事了”的表情。

  在他身后,端坐着审视眼前场景的向太后,听到“令其出宫即可”时,终于眸光一闪,望向迎面而立的孟皇后。

  孟皇后依然是方才为自己辩诬时的不卑不亢的神色,只是当目光碰触到向太后时,露出一丝愕然。

  这份愕然虽转瞬即逝,却已足够表达出自己的疑问。

  刘婕妤素来跋扈,岂是懂得先贤道理、愿息事宁人的?

  今日的事,纷纷杂杂,有的真,有的假,或有备而来,或临时起意,最后的结果倒是有意思,姚氏留不下来了?

  向太后领了孟皇后的诧异,忽地转向张氏道:“玉妍,太皇太后当年真是没看错你,你这位内廷帝师,不但教了官家,连他身边的奉御,也一起教了。你看,刘婕妤想起了你的话,性子霎时就静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襄助贤君的道理。”

  张尚仪忙行礼叩谢,谨慎地低了头。

  “官家的意思如何?”

  向太后不温不火的声音,再次在殿中想起。

  赵煦冲太后点点头,走近姚欢,眼睛却是盯着自己的妻子——孟皇后。

  “姚氏,护救刘婕妤有功,又本是环庆路将士遗孀,今日所犯之不依食经、进奉禁忌膳食之罪,免予追究。午时前,出宫去罢!”

  姚欢长出一口气,无师自通地跪下磕头,要谢恩。

  赵煦并不理她,径直转过身,对着向太后道:“崇尚简素之风,虽是我大宋立国之本,但不必矫枉过正。人君之义,难道与人夫之义,就不能两全了吗?倘若连朕的婕妤,怀有身孕之际都不能吃些好饭好菜,朕这天子之位,坐着实在伤心。“

  向太后面色一凛,正要开口说什么,赵煦全然不给她机会。

  “朕不想在大内之中,再听到‘一瓮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这句话!“

  钢铁直男最后那森严的语气,终于像一记响锤,敲醒了姚欢。

  那日张尚仪痛斥靡费之风时,也提过这句话,当时姚欢就觉得似曾相识。

  这是赵煦痛恨的祖母——高太皇太后的名言!

第101章 张玉妍你什么意思

  政事堂位于文德殿东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