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29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众人进去一瞧,屋中已很有些高峰时段的后厨气氛了。

  五六个梳着朝天髻、穿着一色儿水青色窄袖襦裙的小婢子,正在清点大大小小、瓷色温润的食具。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见高俅进来,忙迎上来。

  “石青,这两位娘子,是东水门食店的大东家沈二嫂和少东家姚娘子,今日的席面,你和她们几个,都听二嫂与娘子的吩咐。”

  那叫石青的婢子乖顺地道声“是”分别冲着沈馥之与姚欢福个大礼,抬起眼睛一笑,倒是个面相温善的。

  高俅又指着其他几个小养娘,一一说了名字:“这是胭脂,这是藤黄,这是三青,这是泥金。”

  好家伙,一盒颜料啊。

  因见沈馥之和姚欢听后眼中现了诧异之色,高俅先咧嘴笑了:“嘿嘿,王公爱画嘛,小厮养娘们可不就都起了这般名字。”

  高俅向沈馥之交了灶屋,自己便步出门外,去画阁琴阁处检视。

  那个长得最标致、叫胭脂的婢子,麻溜儿地上来掀开其中一个筐子盖儿,却惊叫道:“哎,怎地都是些下水,还不是羊的,是猪的?”

  “莫失礼,”石青皱眉,呵斥她道。

  沈馥之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慈声和气道:“青娘,灶可生了?劳烦青娘带俺去看看。”

  石青带着又歉意又殷勤的姿态,引沈馥之进到里间。

  这边厢,阿四见大主子不在跟前,忽地带了讥诮的口吻道:“猪下水又怎样,羊下水又怎样,只要不是人的下水,如何吃不得?”

  他话音刚落,正在翻检芋艿的姚汝舟哈哈大笑起来。

  姚欢忽地一股怒火上窜。

  她当初对阿四是心怀感激的,若不是这小伙子,那日汴河边,姨母也不会这么快赶来救自己。但渐渐地,她确实发现,如美团有意无意流露所言,阿四的性子,似有些刁滑,气量也偏狭些。

  她们好比是海底捞登门服务而已,主人家的保姆带着优越感笑话两句,又算是个什么大事儿呢?两边的主管都没说啥,你一个小伙计跳出来非要讨回个嘴上便宜,还说得如此猥琐,成何体统。

  “阿四!向胭脂娘子赔不是!”

  姚欢盯着阿四,声儿不大,口气却像结了冰,绝非那种不痛不痒打圆场的主人。

  阿四对姚欢,不像对沈馥之那般忌惮和讨好,但看到素来温和明悦的小主人,此刻目光如鹰,倒也不敢硬犟,于是隔着木案向胭脂作揖道:“胭脂娘子,俺是粗人,讲话冒犯,你原谅则个。俺家铺子开在春明坊东边,彼处有趣的吃食可不止猪下水,小娘子若哪日得了闲,不妨去尝尝。”

  那叫胭脂的小婢子,本来两道柳眉已拧到一处,一张粉脸糊上乌云,忽地听到“春明坊”三个字,却闭了嘴,生生地将一口恶气咽了下去。

  她不愿和阿四有目光交锋,只闷闷地“唔”了一声,望向姚欢,挤出一丝儿搭理的笑意,算是息事宁人了。

  这家的大小女主人倒看着还行。

  胭脂盘了盘主意,作了好奇之色,又主动向姚欢打问:“姚娘子,你们带来这木炭和恁大的芭蕉叶,是作甚用的?”

第五十四章 秘鲁烧烤进西园

  姚欢瞥了一眼身侧的两个副手,阿四的不服,未全然褪去,美团则自始至终都埋头整饬食材,十分淡静。

  姚欢心里头清楚,莫看美团年龄小,但性子和头脑,起码从这两个月的接触来看,可比阿四强,不会吃他的闷亏,更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

  至于那个叫胭脂的小婢子,姚欢也感到,她并不是什么仗势欺人的小姑娘,这般主动攀谈,也显示了她的分寸。

  “这呀,是今日吾等借这西园宝地,临时要搭的灶。”

  姚欢温言软语地回答了胭脂的问题。

  胭脂越发好奇:“是做烤食?那这芭蕉叶又作何用?”

  姚欢笑道:“胭脂姑娘想弄明白?那可否劳驾你,帮我问外头的小郎君们借个铲土的家伙事儿,再领我去外头转转,找个溪涧旁的下风处?”

  又对美团道:“你与阿四便在此处听姨母分派,汝舟我带出去,免得他不听话。”

  方才的小风波中,美团手里的活儿没停,耳朵其实一直支楞着在听,对姚欢的每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小主人不愿意弟弟跟着阿四混。

  她也厌烦阿四,但不怕他,何况沈馥之就在近旁,她美团不跟着姚欢出去,没事。

  美团快手快脚地捧出个垫着清香荷叶的竹编盘子,满面堆笑地,将上头几份用箬壳盛的猪肚莲子糯米糕,客客气气地分给“颜料名字姐妹团”

  “阿姊们尝尝,这是俺家娘子今早新鲜蒸的,不在席面的菜式里,专门做给咱们当点心的。吾等稍后忙起来,可没功夫垫肚皮哩。”

  头一份,她就献到了胭脂面前:“胭脂阿姊,吃一个,可香可香。不过呀,俺家欢姐儿要用芭蕉叶变的戏法儿,更有趣,管教你看得稀罕。”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胭脂爽快接过糕团,咬了一口。

  “嘿,这猪下水做的米团子,还真好吃。”

  胭脂向府里其他几个婢子由衷道。

  姚欢赞许地觑了一眼美团。

  真是老板喜欢的好员工呀。

  兼具小蜜蜂的勤恳和小黄莺的讨喜的补台员工,与自负资历而忘乎所以在甲方面前坍台的员工,区别就是这么大!

  流水潺潺,鸟雀啁啾。

  胭脂带着姚欢和姚汝舟,走到百来步外的溪涧边,指着几块大石头中之间的泥地,问道:“姚娘子,此处埋灶可否?”

  姚欢很满意,放下扛着的两把锹子,又命推着独轮小木车的汝舟停下,递给他一把小些的铁锹。

  “汝舟,你也和我一起挖。”

  胭脂看这年画童子似的小娃娃,比锹子没高多少。

  她到底不是心肠冷刻之人,遂向姚欢道:“姚娘子,令弟能有多大气力呐,俺还是回去叫两个府里的小厮来吧。”

  姚欢道:“力气,力气都是练出来的,我小时候,与男娃娃打架,都没输过。他挖个土,怎地就不行?”

  姚欢没有诓人。

  当然,那是她前一世做祖国花朵时的战绩。

  没妈的孩子,人们会可怜;没爹的孩子,人们会欺负。姚欢没爹没妈,大人可怜她,孩子们欺负她。恃强凌弱这是人类幼崽们保留的兽性本能,在得到充分的教化前,对付这种兽性的,要么靠成年人的介入,要么就只能靠自己的拳头来反击啦。

  且说姚汝舟听了,仰起小脸吃惊地盯着阿姊。

  他与姚欢相差十来岁,记事起,阿姊就是个大人,一个温和慈柔的大人。原来阿姊儿时也曾经那么威风过呐!

  汝舟这个小人精,觉察出方才在灶屋里,自己附和阿四的笑声,惹来姚欢的不悦,此刻更不敢忤逆,乖乖地抡起锹子,和阿姊一道,吭哧吭哧开始挖土。

  姚欢为了在这场宴席出奇制胜,事先找高俅做了调研,知晓西园土质松泛、溪涧边多鹅卵石,才果断决定尝试一下自己的想法。

  而胭脂领他们来到的这溪石间,本就凹陷,姚欢姐弟并未费太多功夫,便刨出了一个三尺见方的不小的土坑。

  姚欢抹抹一头的细汗,返身抱了木炭铺在坑中,用火折子点燃,一面又去卸了独轮车上的食材筐子,推着独轮车到溪边。

  胭脂和汝舟跟了过去。

  姚欢道:“吾等来捡鹅卵石吧,大个又扁平的最佳。”

  胭脂觉得这姚家娘子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性子又随和,她越发起了结交姚欢、托她帮自己办事的心思,于是二话不说,躬着腰寻捡起大石块,堆去独轮车里。

  坑中传来炭木噼啪的爆裂之声,燃烧得十分旺了。

  “一半石头扔进坑里。”

  姚欢道。

  “啊?那炭火不是压灭了?”

  胭脂纳闷。

  “一时半会儿灭不了,但也无需烧得再旺。石块最能保温,比锅盆好使。吾等铺一层石块,垫上芭蕉叶,然后将那一大筐各色肉蔬用芭蕉叶裹了,最上头再用石头捂严实,那里头的热力,可不比灶间炉膛里的低。”

  胭脂听了姚欢简短的解释,豁然开朗:“原来如此,就是,跟烧窑似的,不过是在地下烧?”

  姚欢微笑着点头。

  三人于是站到上风处,抛入石头,见烟气低了、明火弱了,方凑近些,迅速地铺展上一层已用井水清洗干净的芭蕉叶。

  姚欢又去清溪中洗了手,伸入竹筐去,小心地将已经处理过的食材一一搬出来,摆到芭蕉叶上。

  胭脂细观去,但觉琳琅缤纷。

  有开膛后拿筷箸撑开的三四个童子鸡,有自背脊处斩开、绕成蟠龙状的河鳗,有一扇羊肋排,竟然还有几块缠绕着黄花菜的五花肉,皆是酱汁淋漓、豉油红亮,看得出腌渍处理得有些时辰了。

  火石坑里的温度看来果然很高,姚欢一将食物放进去,就迅速地缩回手,去捏自己的耳垂、凉一凉。

  待荤腥之物平放妥当,姚欢掂着锹子,轻轻铲着芭蕉叶翻卷包拢食物,一来避免汁水泄漏,二来避免肉食与上层石块泥土接触而污染。

  这般精细的步骤完成后,她才招呼着胭脂和汝舟,取出筐子里的芋艿、山药和萝卜,也扔进坑中,再添上第二层芭蕉叶捂严实、不让一星半点的火力热气泄露,最后才用另外一大半鹅卵石堆叠上去。

  姚欢这个做法,其实是来自上辈子的旅游经验。

  公司组织去秘鲁玩,当地人的特色烹饪方法之一,就是在地上刨个大坑,加入草料烧旺,再投入石块保温,然后把猪样鸡鸭、玉米土豆之类的埋进去、盖上芭蕉叶和石块,不到一小时就可以挖出来,食物不论荤素,均已熟透,口感也很好,又比明火烤的健康。

  可惜现在是北宋年代,土豆、红薯和玉米都还未传入中原,否则一起扔进去烘,才过瘾。

  不过,姚欢蹲在坑边,心里头略有些惴惴。

  这可是今日的硬菜部分呐。

  姨母信了自己的主意,在灶间准备的都是猪杂、鸡脚等佐酒之物,还有邵郎中给写的几个素菜方子,以及汤羹和饼子。

  面前这石头下面的一大堆,才是重头戏,千万别演砸了。

  汝舟到底是个娃娃,心大,见阿姊再没什么活儿派给自己,便去溪边打水漂玩。

  胭脂则陪着姚欢一同蹲着。

  小半炷香后,她吸溜着鼻子,喜道:“姚娘子,你闻,肉香味儿浓咧。嗨呀,这法子真妙,王公本就爱林泉山野之趣,他定会喜欢。”

  姚欢仿佛一名新卒,近阵意怯,还带着疑惑地问对面的胭脂:“真的香吗?”

  胭脂却忽地面色肃然,慌忙站起来,目光投向姚欢身后,恭敬地行礼道:“曾四郎,苏二郎。”

第五十五章 来了,他们都来了(上)

  姚欢回过头,见曾纬头戴软脚幞头、一身圆领直裰,白袍翩翩,果然又恢复了通身的静雅气,不似踢球那日如敏健阳刚的武卒。

  真是教科书式的“紧衣有肉、宽衣显瘦”呐。

  曾纬身边,也立着一位士,长方面庞,广额深目,双眉间还有深深的川字纹,看起来有三旬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