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9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冒昧再问,宅院几何?”

  姚欢心道,我去,这个怎么答,我其实不是我啊,我从没见过我家长啥样儿啊

  她急中生智,干脆自嘲般苦笑,捅捅汝舟,口气见冷,淡然道:“你说给邵先生听罢,自打阿爷过身后,那早已不是俺的家了。”

  汝舟见阿姊忽然阴了脸,也有点惶然。

  小娃娃的脑瓜,不用操心生计,平日里除了琢磨泥巴鱼虫猫狗,就是观察成年人。汝舟毕竟也六岁了,这一年来家庭成员之间是个什么情形,一个月前阿姊出嫁之日自杀未遂,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小面孔于是也拂过一层乌云。

  眼前这大官人长得倒不错,怎地像阿姊巷子里的婆婆婶子似的,这般爱打听。烦人!

  但阿姊发号施令,他愿意乖乖从命。

  汝舟扳着又短又胖的手指头,稚声稚气道:“俺家比阿姊姨母家大些,有堂屋、寝屋、灶间、柴房。妈妈和我住大屋,杨阿翁住中屋,两个养娘住小屋,阿姊住柴屋”

  啊?啥?

  姚欢闻言,唏嘘不已。

  我原来这么惨呐哦不对,是我借了躯壳的姚家姑娘,好惨。

  继而,姚欢又益发感慨,姚家姑娘真是个太有原则的女子。她在继母当家的宅子里,已经苦成这般了,常人想来,能嫁入宰相家做孙媳妇,管它老公是翩翩公子还是歪瓜裂枣,都算得脱离苦海,而姚姑娘她,竟然二话不说去寻短见。

  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人们关于福祸、苦乐、悲欢、生死的判断标准,是多么不同。

  站在姐弟二人对面、被小汝舟当成“好奇宝宝”的邵清,听得姚欢在闺中的境遇竟那般可怜,也不由面上呆怔、心头疼惜。

  他噙了噙嘴角,稍稍掩饰自己的动容,带着“我们还是来谈谈技术问题吧”的口气,斟酌道:“如此听来,云骑坊宅子,若以寻常价售卖,应值得一千贯上下。”

  姚欢闻言,禁不住面色一变,装出来的淡淡忧伤,瞬时变作了深深惊讶。

  一千贯!

  姨母这样的资深小买卖人,也要不吃不喝攒五六年呐!

  邵清继续道:“那还是在下估得谨慎了些。云骑坊虽在蔡河要道上,但毕竟位于外城边缘,稍许偏僻了些,与此处的房价不可同日而语。”

  姚欢脱口而出:“那,那此处的屋宅,售价几何?”

  “譬如令姨母沈二嫂的宅子,虽小,屋价应也不会低于两千贯。那宅子,是沈二嫂赁来的吧?”

  姚欢点头:“姨母只是租户。”

  邵清无奈道:“在下亦是,阿父阿母没有祖屋留下,京城房价如今实在高不可攀。好在,我眼下还无妻儿要养,又能靠着私塾授课,因而尚能赁得寒屋两间。”

  姚欢全然没有意识到邵清话里暗示自己未婚的意思。

  她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尼玛,就这样错过了一个亿

  是的,对于她这样身无分而来、准备摩拳擦掌大干一番事业的穿越者来讲,启动资金多重要呐。

  本来可以分到的那几百贯家产,可不就相当于一个亿吗!

  姨母此前的零星抱怨中,姚欢知晓姚家那屋子是祖产,要不然,父亲姚大郎从秦州回到开封做小吏,怎地立时就买得起像模像样的宅院。

  穿鞋的想不到光脚的有多狠,骨子里的斯人,想不到恶人的高效。

  姨母和自己还是傻白甜了些,竟还掂量着待曾府认完亲,再挟着新威打上门去怼人、分家。

  呵呵呵呵,现在倒好,人和家都没了,找谁算账去?

  邵清见姚欢目光闪烁间,有几分不甘,主要还是落寞无措,他反倒暗暗欣然:她真的已经准备好好地活下去了,所以才会去姨母饭铺帮忙揽客,所以才会收留年幼落难的弟弟,更所以,此刻才流露出对于钱财的在意。

  对面的小汝舟,本就对邵清有些厌烦,又见邵清区区三两句话,竟把阿姊说得更加不高兴的样子。

  这娃娃实在忍不住,开腔道:“邵先生,请你莫要再说下去,阿姊和我已经够倒霉啦。你和俺们一样,也没有祖屋,只能赁屋子住,是,是一丘之貉。”

  邵、姚二人一听这娃娃的用词,一假一真两副黯然面孔,顿时都松泛开来,俩人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邵清蹲下来,盯着小汝舟,温言细语道:“哥儿,一丘之貉这个词,不能这般用,唔,可以换个词,同病相怜。”

  言罢又起身,向姚欢道:“哥儿在何处念学?”

  姚欢有点清醒过来,道:“也就是云骑坊附近寻的先生,不过已经停了学,我家原来的管事杨翁说,他阿娘,上月的课资就未再交了。姨母倒是要帮汝舟出钱,但此地到云骑坊,太远”

  邵清心道“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只听他轻叹一声,平静但诚恳地向姐弟二人道:“大父和阿父虽医术高明,在世时也传授了我一些,但他们都盼我应试科举、进士及第。因而,平日里虽偶有出诊,我仍是以宅内讲课、启蒙童子为生,散学后再苦读经义诗,准备春闱。抚顺坊离云江坊不远,若姚娘子不嫌弃,或可将哥儿送去在下宅中念学。”

第三十七章 吃瓜发糖

  姚欢携着姚汝舟,跟随邵清过了桥,往南来到抚顺坊。

  今日天气当真照应人。

  说来已是大暑,烈日却恰巧叫毡毯似的一大片厚云,遮了个严严实实。

  开封城东南角的抚顺坊,又是个密植古槐的所在,道路两旁的槐树枝繁叶茂,冠如巨伞,浓荫慷慨地投射下来,为路面进一步降温。

  忽见路边,两个厢军小卒打扮的郎哥儿,一左一右,守着一口井。

  那井,不像民宅私井那般圆口窄小,而是四四方方一大块,井边的长度目测有两株槐树那么宽,周遭摆着好几只吊桶,可供四五人同时打水。

  姚欢盯着井,看了好几眼。

  这就是清明上河图中画的“官井”了。在人口达百万的开封城里,饮用水是个不能忽视的大问题。京城虽然有汴河、蔡河等四条河蜿蜒穿过,其中却只有金水河可以作引用水源。

  在并非家家户户都能凿得起私井的情形下,为了保证饮用水的安全,天子特别下令,将金水河自皇城引入廓城范围,由开封府在城中各个区域开凿了三百多眼水井,分派专门的军士或小吏看管,维持百姓取水的秩序。

  姚欢专注看井,弟弟姚汝舟看的却是西瓜。

  抚顺坊的主路宽过五十步,官府允许百姓在两边借道做小买卖。此季恰是西瓜大熟、供应充足的时候,离官井不远处,瓜贩正将西瓜从盛了冰凉井水的木桶里捞出来,挥刀对剖,但听“啪啪”数声,一块块瓜瓤鲜红水灵的西瓜,就摆满了简易的木板小摊头。

  现杀的西瓜,那股子纯天然的清甜香味儿,最是教人挪不动步子。

  “哥儿,吃块瓜吧,五钱,过了时令,五贯也吃不得这新鲜的。”

  眼色敏锐的瓜贩,招呼着姚汝舟。

  姚欢晨间遇到邵清后,依了他关于姚宅纠纷的建议,带着小汝舟跟随他步行到抚顺坊,身上却没带半个铜子儿,只得哄弟弟:“待咱们将事办妥,阿姊回宅取了钱,买给你吃。”

  瓜贩未听见,仍发动第二轮营销话术:“哥儿真俊,像年画上的仙童似的,哎,也是官人和娘子都是好相貌的缘故,才生得这般体面的娃娃。官人也给娘子买一块瓜吧。”

  姚欢顿时发了窘。

  又暗自吐槽,这要是搁古装剧里,得是多滥的梗啊。

  在前头引路、始终离她姐弟俩隔着五六步的邵清,闻言驻足,回首时却面色坦然,伸手往纻丝凉衫里掏钱袋,一边向那贩子道:“要三瓣瓜。”

  不料邵清话音刚落,小汝舟却斜了他一眼,向阿姊姚欢道:“俺有钱。”

  说着掏出早上送别杨管家时得的银角子,捏出一个来,递给瓜贩:“那是俺家郎中,你卖瓜便是,莫乱说话。”

  瓜贩但凡能有买卖开张,哪管眼前的男女是夫妻还是宾主,只笑呵呵地应着,又一看小汝舟掏出的竟不是铜钱,抱歉道:“哥儿真是富贵家的公子,三块瓜不过十几,你拿银角子买,俺哪找得出呀。还是,还是让贵府的郎中将钱出了吧,贵府从他医资里加上便是。”

  汝舟一听,搞了半天还是得求助于自己不太待见的邵郎中,一时之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就算有瓜吃,嘴巴也撅了起来。

  邵清暗笑,看这姐弟俩,一个面色微赧,一个嘟着嘴,各有各的可爱。

  他想起自己的身世,再看看眼前两张面孔,内心深处涌上一阵暖意。

  大半个月前惦念骤炽、去叩开沈家的院门时,邵清确实没有想到,姚家大娘子好像变了个人。

  他原以为此情慢慢也就淡了,却未想到,那双眸光再无凄怆之色的眼睛,那份掺着好奇与戏谑的笑容,总在脑海盘旋不去。

  这或许才是她本来的样子,质朴可人,如草原上的小鹿,如林间枝头的山雀,如莽莽青山下,一泓活泼泼的泉眼。

  而她与他说话的模样,软软糯糯的,又教他觉得亲切,与他从少年时就习惯了的冰冷坚硬的生活,有天渊之别。

  邵清渐渐明白了,过去一年他思念这位姚姑娘,是觉得她与自己很像。

  而过去的半个月,他放不下她,是因为莫名觉得,她能给他不一样的力量。

  邵清第一次知道,一个女子让男子有这般奇特而温暖的感觉,比愁弱忧伤、寻求护佑的样儿,更教男子渴慕。

  于是,他在半个月里,就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他真的还想继续试试,不愿就这样放弃与她相伴共度的可能。

  “喀嚓。”

  姚欢咬了一口瓜,舔了舔被甘甜的汁水滋润得透透的双唇。

  她偷眼觑着邵清和小汝舟,俩人也在专心吃瓜,方才小小的尴尬气氛暂时解除。

  汝舟看起来对邵清有戒心,是因为邵清纠正了他的“一丘之貉”

  一定是。

  小孩也要面子的嘛。

  姚欢想起上辈子住院时,来打针的护士长,总是吐槽自己的儿子个性太强。

  那孩子写作天马行空,有一回被年轻的男性班主任开了句玩笑“你写的字,我每个都认识,合在一块儿却一句话也看不懂”

  可不得了,孩子当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晚饭都不吃。第二天拒绝去学校,说看不上男老师,催着爹妈给自己转学。

  哎,天下乌鸦一般黑,古今的娃娃都难带啊。

  可是邵清的私塾,她姚欢蹭定了,机缘巧合攒上几分交情、报名字就能给八折优惠的供应商,不蹭白不蹭。省下的学费,多研发几个新菜不好么。

  况且,邵清做老师,教人放心。

  姚欢作为一个冒牌的大姐,这几日隐隐感到,姚汝舟这娃娃身上,有点小心眼,还有几分与他的年纪不太相称的贼气。

  她甚至觉得,福祸相倚,这娃娃被他那人品恶劣的娘给抛弃了,说不定还是好事,多少熊孩子,之所以熊,还不是因为投胎给了熊家长,得了熊家教?

  而邵清,姚欢直觉,是个温和而正派的普通人。

  虽然,看上去略有些无趣。

  而且早上他说啥来着,二十好几了还孑然一身没老婆?

  或许这个时代读过点书的男子,还是一心想进士及第、金榜题名,这样选择妻子的面儿,也会宽上许多。要不怎么恁多“榜下捉人”的故事。

  唔,待价而沽,又不是谋财害命,挺好,挺符合这位邵郎中总是胸有成竹的派头,

  不过片刻,三人瓜还没啃完,就见抚顺坊的大路两边,呼啦啦又摆出许多摊头,卖蜜饯果儿的、鸡蛋的、时令瓜蔬的、绿豆汤的,以及布袜凉帽等生活用品的。

  又有穿着短皂袍的公家模样的人,板着脸出现,但不是驱赶,而是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