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欢 第10章

作者:空谷流韵 标签: 穿越重生

  过了御街后,到了前头一条南北向的大街,便右转而行。

  姚欢从方才偶遇邵清的奇特感觉中清醒过来,意识到车驾应是向北边驶去。而那条与御街平行的南北向大街,应该就是东京梦华录中提到的“浚仪街”

  浚仪街南面,大片商户、民居、热闹街市,都是开封府管的辖区。

  浚仪街北边,则大部分都属于皇宫禁军卫士们维持安保的区域了。

  果然,车外的街景,从喧哗渐渐转为寂静,食肆商铺越来越少,屋舍也不再是那些宅门直接临街、门口坐一堆拖鼻涕光屁股孩子的平民小宅了,取而代之的是葱茏植物下掩映的高宅深院。

  “这就是北宋的zhong南海附近了吧?”

  姚欢肚子里嘀咕着。

  又行了两柱香的工夫,车夫终于收了马儿的步速,荣嫲嫲说声“到啦”

  一打开车门,姚欢只觉两片巨型木板向自己压过来。

  乖乖,曾枢相家的宅门,比寺院的山门还大。

  但门可罗雀,只一个小厮见到荣嫲嫲,忙不迭地回身去开门,唤一声“荣嫲嫲和沈娘子来了”

  应声出来一个和美团差不多大的小丫鬟,穿着鸭壳青的小襦裙,殷殷切切地上来行礼。

  进了大门,豁然一片大天井,正面是个影壁,左右手有耳房,廊下花草繁盛。却依然静悄悄的。

  荣嫲嫲偷眼觑到沈馥之察探的容色,解释道:“枢相不爱排场,道是如今官家志在复兴先帝的元丰熙宁新政,又要往西夏用兵,他作为宰相,自当体谅官家心意,节俭垂范,宅院再大,廿来个仆婢也就够用了。”

  沈馥之是何反应,姚欢不知道,但作为从后世穿来的人,姚欢觉得,荣嫲嫲这番话,倒真堪为后世史家评价曾布的一个有趣注脚。

  由新入旧,半新不旧,在新党面前是旧的,在旧党面前又是新的,如此一来,曾大宰相的人设,便是一个相当独立的理中客。

  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加之处处流露出“保姆型”宰相的素质,作出一心一意为刚刚亲政的小皇帝考虑的态度,怎不教位在中书省的章惇从提防到恼恨呐。

  穿过耳廊,但见一个教科书般的四方大院,正前方的建筑群瞧着最复杂,估计是一家之主曾布的院子。

  荣嫲嫲和小丫鬟带着沈馥之娘儿俩往东边的月门走去。那是曾布长子曾缇所居住的独立大院。

  月门后是一处水榭,布置得清雅宜人。

  水榭后的正厅在望,能见到人影穿梭。

  此时,走在前头的荣嫲嫲却忽地想起什么似的,步履一滞,回头向沈、姚娘俩道:“姨母,欢姐儿,俺差点忘了问你们,可要去更衣净手?”

  又贴心地补一句:“稍后场面摆起来,怕是不太便宜。”

  沈馥之觉得有理,对姚欢道:“姨母和你,都去一趟吧。”

  荣嫲嫲于是撇头对引路丫鬟道:“俺在此处候着,你带两位娘子去梅花屋。”

  姚欢听了,也不知道是梅花屋还是梅花坞,暗自啧啧到底是曾府,连客卫都有雅名儿。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后头几天想去东大街做实地美食调研、尝尝开封府网红点心梅花包子的时候,心里阴影面积有点大

  小丫鬟小碎步轻盈,引着沈馥之和姚欢,穿过一座低矮石桥,又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上几步,便到了一处翠竹掩映的屋舍前。

  姚欢忍不住又开了一句弹幕:这那是梅花屋,明明是潇湘馆嘛。

  小丫鬟推开本就虚掩着的门,姚欢只见一处陈设典雅的玄关,琥珀黄色、不知是啥木头的案几上焚着香,旁边摆着圈椅和挂外袍的衣架。

  小丫鬟在案几上一个莲盆样的白瓷容器里拨捡了一番,拈了四个小红枣出来,递给沈馥之和姚欢。

  这是干啥?姚欢觉得莫名其妙。上个厕所还给发俩开胃果子?

  所幸沈馥之立刻就解了她的疑惑。沈馥之撮着指尖,将枣子的根蒂去了,一边一个塞进鼻孔。

  姚欢瞬间反应过来,原来这枣子是堵在鼻孔里以免厕所的臭味熏人的。

  怪不得那小丫鬟还要挑个儿,每个人鼻孔不一样大嘛。

  可以可以,古人好讲究。

  那边厢,小丫鬟已自自然然地先为沈馥之接了阔袖衫褙儿,挂在衣架上,做了个躬请的手势,将案几边的竹帘儿一拨,带沈馥之进到里间。

  姚欢默默等了片刻,姨母出来,道声“欢姐儿你去吧,麻利些,莫教荣嫲嫲久等”

  姚欢看看那丫鬟,仍是要跟着自己的意思,一时觉得别扭,差点儿就脱口而出:“有人看着,我屙不出来。”

  到底怕多事,忍住了,乖乖随丫鬟进去。

  里间屋子宽敞许多,左右两扇大格子窗间,竟还有个对开的木门,似乎通向门后的天井。

  屋中也熏着香,靠墙也摆了三四张扶手椅,只是椅面挖了滚滚圆的大洞,下头摆着马桶。

  姚欢硬着头皮将衣带解了,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地砖,认真酝酿中。

  小丫鬟的面上倒是云淡风轻,大约是伺候多了曾府上厕所的客人,处理尴尬场面的业务能力相当熟练,自动转过身走到另一侧屋角的矮柜前,打开抽屉,拿出帕子般的东西来。

  姚欢抓紧时间卸了货,起身用方才小丫鬟已递给她的黄草纸整理了,扎好裙子的腰带,却听小丫鬟轻轻“哎呀”了一声。

  “姚娘子,盆中没水了,奴该打,劳烦娘子屈尊移几步,奴用井水帮你净手。”

  说着,她便打开了那扇木门,果然是个教墙挡着的小天井。

  姚欢想都没想,就跟她走了出去。

  小丫鬟就像流水线上的骨干员工,麻溜儿地扯了绳子打上井水来,把桶放在地上,又去拿舀水的瓢。

  姚欢自自然然地往前凑了几步,俯身想去接小丫鬟的水,陡然间听到身后一阵喀嚓喀嚓的枝叶响。

  紧接着,只见那丫鬟仰脸时,仿佛见了鬼,断气儿似地“嗬”、“嗬”几声,扔了瓢,丢下姚欢,撒开腿就逃进屋中。

第十九章 谪仙叔叔来救命

  姚欢惊得遽然回头,不禁从惊到骇,本能地、却胡乱地抬起双臂挡在头面部,同时护住胸口,整个人往后退去。

  妈耶,可不就是看到了鬼。

  但见天井没有围墙的那一面树丛后,窜出一个人形活物,白袍及地、长发遮脸、只露出一副血红嘴唇,旋即迅速地伸出枯瘦如柴的十指,就往姚欢抓过来。

  姚欢只觉得一颗心都要从喉咙口跃出,好在尚未慌不择路,直直扑向厕间的门。

  然而“咚”地一声,门并未被撞开。

  姚欢吓疯的同时又难以置信,曾府那小丫鬟竟然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她还来不及拍着门板呼救,就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咽喉从剧痛到梗阻,莫说喊,很快连吸气都困难了。

  “鬼”揪着她的脖子一拽,拽离了门板,将她往地上摁。

  姚欢尚还冷静的一点脑细胞,向她发出信号:这不是在侵犯她,而是要置她于死地。

  “鬼”大约因为开局顺利,急促喘息中,又“哼”、“嗯”地发出得意的闷笑声。

  姚欢一个激灵。这明显低频的嗓音,来自雄性。

  不管是男人,还是男鬼。

  危急时刻,面朝下狗啃泥姿态的姚欢,右手扒啊扒的,居然扒到了方才曾府小丫鬟丢下的水瓢。

  姚欢攥紧了水瓢,血怒上涌,拼尽力气往后一捅。

  只听“啊”一声惨叫,姚欢但觉脖子上一松,背上的压迫感也瞬间消失。

  她急速地回头,果然见“鬼”躬腰捂着下身要害部位,痛苦地晃着脑袋,一头黑色长发几乎要碰到地面。

  上辈子,在现代的都市里,姚欢有一回坐地铁,遇到咸猪手。她起初不想惹事,努力想躲开,周遭的乘客却恶声恶气地斥骂她:“挤什么挤,看看还有地方给你挤吗?好好站着不会吗?”

  那一刻,姚欢因委屈而更加愤怒,恰逢雨天带着折伞,她不再犹豫,抄起伞柄就往身后男人的肚子上捅被捅得惨叫的咸猪手男,反过来扯住她要报警,就在她快要被咸猪手男的无耻和周围乘客的冷漠气疯的时候,一个人站出来拂开咸猪手男的爪子,隔在他们中间,一字一顿地说:“你报警就报警,我可以做人证,我还有物证,你刚才的不要脸动作,我手机都录下来了。只录了你下面,没有这位小姐的脸,所以不要以为不敢公开。”

  后来几年发生的事,姚欢不愿意再留有记忆,但方才被“鬼”欲至于死地的瞬间,同样的姿势让她作出了复刻前世的反应。

  只是,握着伞柄的一捅,是气愤,尚且保有不真的伤人的余地,而抓起水瓢的一捅,则是求生,后者那一记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姚欢趁“鬼”还在呻吟,兔子一样又窜到厕间的门口,一边拍门,一边竭尽全力地喊:“姨母,姨母救命,救命啊!”

  这尖利的呼救声穿越裂帛般,撕开了曾府宁谧的上空,厕间那头的沈馥之岂会再听不到。

  果然,门那边脚步声穿来,伴随着沈馥之先惊后怒的斥骂:“开门!小贱婢子,别跑,钥匙呢!”

  紧接着,咚咚咚,门剧烈地摇震起来,沈馥之开始从里面踹门。

  曾府宅邸的包工队,看来很追求工程质量,连厕间的门,也是做得厚实、装得牢固,那门震归震,沈馥之一个女人须臾间如何就能踢得开。

  此时,地上那“鬼”好像缓过气来,艰难地直起身子,又往姚欢扑来。姚欢无法,又欲往那无墙遮挡的树丛一边跑,不知钻出树丛可有救。但天井空间狭窄,她哪里来得及绕开那“鬼”

  “你个贱女人,还我弈心,还我弈心!”

  “鬼”的个子比姚欢高不少,莫看瘦骨嶙峋,力气却大。他一边嘶吼着扯住姚欢的头发,一边把她往井边拉,继而竟然空出一只手抓住姚欢的后背衣裙,似乎想把姚欢整个地投入井中。

  姚欢仍拼命挣扎,不顾一切地扒住井沿。

  她看见井中的水,映出高天流云,也映出她急剧晃动的脑袋。

  这么快,就这么快,半个月还没到,我的第一次穿越旅程就结束了?写我的作者还没上青云榜呢最关键的是,他奶奶的,我连害我姚欢的人究竟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上辈子把我折腾至死的是癌症,我也就认了,是老天要收我。但这一回是谁,是谁!

  俗话说,人是婆娘狠,鬼是娃娃凶。要杀人的鬼不是娃娃,要保命的人却是个女人,一时之间,姚欢就像怕水的猫抓着救命木板般,纵然指甲抠出了血,也死死抓着井沿。

  就在人鬼双方僵持的一刻,一旁墙头上蓦地传来男子的厉声高喊:“恪儿,住手!想想你娘!”

  随着这一声,姚欢感到背上的鬼爪子再次一松,她抓住机会双膝跪地,终于让重心落在井边的地上。她觉得双腿直发软,又抖得厉害,控制不住地哇哇大哭起来。

  墙上的男子蹲下身子,瞅准依墙而种的一棵树,笨拙地跳过去,抱住树干,稳了稳身体,跌跌撞撞地爬了下来。

  一俟双脚挨了地,男子便怒冲冲地奔到那突然之间有些呆愣的“鬼”跟前,嗵地一拳头招呼在他肩膀上,压着嗓子喝道:“小畜生,光天化日就发疯,你连鬼都不如,鬼还有二两脑子!”

  “欢儿,欢儿!你应姨母一声!”

  厕门那边传来沈馥之的哭腔。

  赶来救人的男子听闻,忙大声回道:“娘子人无恙。”

  又更提高了音量,冲着厕间另一头喊:“我是四郎,我是曾纬,来人,快开门!”

  言罢,他跨到蜷在井边的姚欢跟前,和缓了嗓音道:“莫怕莫怕,无事了,我曾家不是地府。”

  姚欢惊魂未定,喘着粗气勉力仰起头,看到一个剑眉星目、靛色襕袍的男子,虽衣着普通,面上煦色韶光淡淡漾开,却像个冲和脱俗的谪仙。

  另一边,“鬼”也缩在了地上,黑发白袍窝在一起,像一团石灰粉混着烂泥。

  那“鬼”突然间也嘤嘤呜呜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