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太医 第75章

作者:少地瓜 标签: 宫廷侯爵 爽文 美食 穿越重生

  听说若纸钱烧不全,底下的人拿到的也是残品,花不出去。

  高高跃起的火苗与外来的冷风交接,平底掀起一股向上的气流,吹得众人纷纷眯了眼。

  他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看不出年纪,被忽高忽低的火光映得忽明忽暗,此时站在烈烈寒风之中,满头白发都被吹得凌乱了,身形也微微佝偻,可仍是一丝不苟地烧纸。

  洪文问道:“那些人,你们都认识吗?”

  那驿官好像现在才想起来今儿还跟来一位太医,瞅了他一眼才摇摇头,“认识也好,不认识也罢,又有什么要紧?都是好汉子。”

  洪文点点头,“是呀,都是好汉子。”

  后面突然有人捏了捏他的肩膀,回头一瞧,“师父。”

  洪崖嗯了声,也拜了一回,“没想到这里还躺着许多英雄。”

  刚才他在驿站忽然闻到一股火烧味,还以为哪里起火了,赶紧出来看看,走近了才明白始末。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细碎的雪粒,打在身上沙沙作响,不多时就积了一层。

  洪文抖动肩膀,看着那些粗盐似的雪粒刷刷滚落,再抬头望望前方蹒跚行进的驿员们,心中百感交集。

  雪粒自九重天飞扬而来,将这方世界都妆点成苍白一色,几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有驿夫取了火折子出来,爬上高梯,点燃驿馆外的灯笼。

  刹那间,几点光亮驱散周遭迷雾,叫人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下来。

  原本透亮的油纸外壳已在烟火长年累月的熏烤下泛黄,混着落上的灰尘,形成一种厚重而黏腻的壳子,被烛光一照,透出氤氲的熏黄的光晕。

  那光晕在寒风夹杂着雪粒中摇摆,将灯罩上大大的“驿”字映得格外清晰。

  在停留的三天内,洪文频频听到往来的踏踏马蹄和急促的铜铃声,时间不定,有时是晌午,有时是深夜,抑或凌晨,每每探头去看时,就见已经有听见铜铃声的驿夫提前出来交接。

  交接的过程极短极快,来的驿夫在马背上就将用木板和油纸反复包裹的书信文档递出,负责接应那人飞快地检查几遍,确认无误后盖章塞入怀中,也穿着一样的衣裳、带着同样的铜铃、挂着某某驿站的令牌,飞身上马,一路伴着急促马蹄和铜铃声远去了。

  偶尔风中还会送回他们支离破碎的声音,“五百里加急,闲人退散!挡路者斩!”

  洪文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很有种痴迷沉沦的意思,后面发展到只要听见隐约的铜铃声便披衣爬起,跟那些负责接应的驿夫们一起等待。

  最初众人还有些惊讶,不知这位京城来的小太医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可见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也就不管了,等到后来,外厅角落里还多了一张凳子,不知是谁搬来给他坐的。

  可能外头的人不知道,行医者,一般都有一手不俗的画技,皆因他们要实时记录见到的奇异病症和药草,哪怕没有刻意学过,久而久之也就练出来。

  洪文也是如此。

  他开始翻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安静地描绘驿员们忙碌而乏味的生活。

  有几回程斌见了,还有些惊讶和不解,“大人,您画这些做什么?怪没意思的。”

  翻来覆去也不过是那几个人,那几匹马,有什么趣儿!

  洪文看上去比他更惊讶,“怎么会没意思?”

  每一次往返都代表着一段故事,而每一段故事里都掺杂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天底下还会有什么比这些更吸引人的吗?

  隆源帝虽然有点抠门,但该花钱的地方却从不俭省,甚至还会增设许多在别的朝代看来很不必要的开销。

  就好比他们这些去外地公干的官员,其实并不必担心与家人失去联系。

  洪文等人去东北大营,每隔半月就要将所见所闻所为写个折子送回京城,而隆源帝又额外下令,“若京中有亲友者,书信也可一并送回”,只不过尺寸厚薄都有规定。

  走官道驿站传递书信,自然比别的方法更快更安全,也算外办官员们的小福利。

  洪文就想着,将自己沿途所见挑些不出格的画下来,再附上书信,如此图文并茂,简直比话本还有趣。

  嘉真长公主虽没明着说,可他深知她对外界的向往,想必看了会很高兴。

  想到这里,洪文手下不自觉又加快几分。

  唉,不过画得再好也不如亲眼所见,真想什么时候跟公主一起看看外头的天地呀!

  ********

  嘉真长公主第一次接到洪文的书信时,已经是三月十六了,刚好是谷雨。

  京中大地早已换了新衣,外面百花盛开、百鸟争鸣,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但洪文却在信中写道:

  “……极冷,昨儿竟又下大雪了,足有一寸厚,但将士们仍操练不休,喊杀声震天……高山之巅积雪终年不化,里面许多大树高达天际,两人合抱都摸不到头那么粗,听说常有熊瞎子出没……我和师父进山采草药,发现一株野参头戴玉豆,极其可爱,特意画来你瞧……”

  信纸下方果然画着一颗栩栩如生的小人参,上头顶着许多玲珑珠子。

  “再过几月就会变红,到时更为动人,可惜你不得一见……”

  嘉真长公主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眸中波光荡漾,“傻子。”

  青雁进来奉上茶果,见她这般模样,不觉低笑。

  嘉真长公主也不理会,又将那薄薄几张信纸翻来覆去看了数遍,这才小心地装回信封,又端起茶杯喝茶。

  可才喝了几口,她却又忍不得,再次撂下茶杯,复又将那信打开来反复观看,还小声嘟囔,“怎的就这几页。”

  青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我的公主,您就知足吧,听说今儿一大早陛下就接到东北送来的公文,可一打开脸就黑得锅底一般……”

  嘉真长公主听后,也噗嗤一笑。

  洪文的信自然是夹在公文中一并送回来的,天晓得隆源帝看见折子后面巴巴儿跟着的一句“……臣在东北遥问陛下圣安,另有长公主书信一封,劳烦转赠……”时,会是何等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万生:陛下,东北传来公文!

  隆源帝:快拿上来!

  打开一看:陛下圣安,劳烦转递书信,并代问长公主安好。

  隆源帝:……¥%%()*()*##

第六十七章

  地图疆域上的边境和百姓口中的边境其实是两码事, 因为现实生活中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牵涉甚广,树根一样四处蔓延,不可能像在地图上画一条线那么简单就完全割裂开来。

  尤其大禄边境辽阔蜿蜒,光洪文这次去的东北军营管辖范围之内就接壤蒙古和沙俄两个国家, 所属族群更多。里面的百姓世代往来、频繁通婚, 光是明面上广泛使用的语言就多达六七种,怎可能简单粗暴地说“你是大禄人, 不准往沙俄去”或“你是蒙古人, 不许踏足大禄地界”?

  军营中也是如此, 里面好多两国百姓通婚后生下的混血,黄毛的、蓝眼的、白皮的,不一而足,本地人叫他们“杂毛”, 话里话外都有那么点儿贬低的意思。

  实际上他们的处境也确实很尴尬, 这些年三国停火了还好,早年打仗时, 因为他们血统不纯, 哪个国家的人都不待见,骂他们杂碎事小,见了就喊打喊杀的多着呢。

  可也不是他们自己想被这样生下来的呀!分明脚下的土地那样广袤,却愣是没有方寸立足之地。

  东北大营的主帅叫康雄, 四十来岁年纪, 听说祖上就有点外族血统,所以他长得也是高鼻深目好个身板,一双招子隐隐泛灰,胆子小的被他瞪一眼就两腿打颤。

  当初隆源帝一力提拔他做一军主帅时还引来不少非议,好在康雄知恩图报又有本事, 带人在敌军中杀个几进几出,令人闻风丧胆,那些反对之声自然也随之消散。

  康雄身材高大声若洪钟,是典型的武将长相,他对洪崖一见如故,瞧见对方背着的铁杆长/枪后立时手痒,丝毫不顾及对方是以大夫的身份来的,拉着就要下场比划。

  洪崖也是个人来疯,并不推辞。

  两人当天就斗了个天昏地暗,最后头发也散了,脸也破了,什么兵器都丢开不用,满地打滚拳拳到肉……

  当夜,两个被对方揍得鼻青脸肿的汉子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踉跄着去校场上结拜。

  因临时找不到香烛,康雄就抓了三杆枪插在地上,点了上头的红缨,拖着洪崖纳头便拜,拜完之后两人对视带笑三声,齐齐醉死在地上不省人事……

  这会儿还下雪呢,若无人发现,一夜之后保准成冰雕。

  洪崖本就重,昏睡之后更是死沉,最后还是洪文和拨过来给他们做向导的小兵王西姆一起扛回去的。

  王西姆的名字说明一切,他娘是大禄人,早年跟了一个沙俄商人,本想着有夫有儿万事足,谁承想婚后那老毛子惯爱喝酒打老婆,正好后来两国交战,就一怒之下带着儿子回到都大禄的东北老家。

  他娘也是个烈货,打那之后就给儿子换了自己的姓氏,只是她没念过书,也不会起名,只把儿子的名儿去了半截,换汤不换药改了个王西姆,十分滑稽。

  王西姆今年刚满十七,继承了沙俄爹的身材,活脱脱比洪文大出去两圈,远远望去活像一头炸开黄毛的熊。

  就是人有点憨。

  奉命跟着洪文之后,他真就寸步不离,头天洪文去上茅房,冻得直打哆嗦,露出的手没一会儿就红了,麻嗖嗖的疼。就听王西姆在门口瓮声瓮气道:“洪太医,要我帮您系裤子不?”

  吓得洪文一抖,险些尿在裤子上。

  后来洪文好说歹说,王西姆才勉强退了一步:上茅房时不跟着,不过平时还是亦步亦趋,导致程斌十分有危机感。

  他私底下跟同来的两个医生嘀咕,“那小黄毛儿是不是想偷师?”

  我才是小洪大人身边第一人!你才来几天,别想取代我的地位!

  那俩医生打量下王西姆小山般魁梧的身躯,对他的称呼非常质疑:

  这他娘的算哪门子小!

  说归说,王西姆正经挺能干,力气又大,搬运药材时一个顶仨,渐渐地,程斌等人对他的敌意削减不少,偶尔也会笑着打招呼了。

  洪文一行人的主要任务就是替驻守将士们治病,而这里最多的就是冻伤和因为低温造成的骨病,有点像白先生的症状,但明显更严重。

  驻军地冬日酷寒漫长,一年十二个月恨不得能有七个月下雪,剩下的五个月又有一两个月不化,湿气非常大,久而久之,这里的人关节都坏了,严重的从腰往下都不能动,跟瘫了没什么分别。

  另外,因为冬日长、日晒少,这里的瓜果蔬菜也稀罕,好些人血虚,骨头也脆……总之问题很多。

  后面瓜果菜蔬的问题康雄早就上折子,隆源帝也专门找人议过,说是他们的情况有点像常年出海的水手,必须得调整,所以已经命人大量运送蔬菜干,想必这么调和着吃几个月就会大大改善。

  所以洪文他们最急需解决的还是冻伤和骨病,如果这个治不好,将士们兵器都拿不住,又活动不开,战斗力必然大幅度下滑。

  冻伤和骨病都不算什么疑难杂症,洪文等人只需照方抓药即可,然后再配着调制的药膏内服外用,几天就能见效。

  不过很快的,另一个新问题也暴露出来:

  成本太高。

  之前他们给人治病时大多是单个人,顶了天也不过几个十几个,成本高一点低一点也无所谓。

  可东北大营主体共分三大部分,光是他们目前所在的主寨就常年驻扎着六万人马,另有左右翼各四万,光这三部分加起来就是十四万人,另有零散的部卒若干,将近二十万之巨!

  如此庞大的人口面前,哪怕一个人身上的成本多摊一文钱,汇总到一起也是个天文数字。

  当天晚上他们把这个情况汇总到一起,都愁得整宿没睡,挂着两只黑眼圈琢磨怎么才能把成本降下来。

  病是一定要治,药一定得用,关键就在如何用更便宜的药材取代原本药方中名贵的部分。

  如果不改,光给将士们治病这一块就足够把国库掏空还不够。

  洪文愁得一宿没合眼,终于第一次认识到为什么大家都把这活叫苦差:单纯替一个或者几个人看病并不难,但凡是个有经验的大夫都做得了。难就难在替几万几十万人看病,又要有效果,还不能多花钱。

  王西姆从小在众人的白眼中长大,对外人的情绪变化非常敏感,觉察到洪文的苦恼之后就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人厌烦。

  “洪大夫,您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不要犯愁,其实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治也没什么。”

  洪文看着这张长得有点着急的脸,认真道:“谢谢你的安慰,不过怎么能不治呢?这是我的天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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