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小食光 第17章

作者:银河灿烂 标签: 种田 美食 穿越重生

  周姑姑和梅香等人早就端来金盆、拿来盥洗之物、打开妆奁,候在外间。见张羡龄好不容易起来了,都忙不迭上前卷起绣帘,服饰她梳洗。

  张羡龄迷迷糊糊地睁眼一看,屋里还点着灯呢,实在太早了!她哭丧着一张脸,提线木偶一样,任凭周姑姑和梅香她们给自己梳妆打扮。

  因今日要穿大礼服,早上不能吃有汤汤水水的东西,以防出现要传官房的尴尬情况。

  原本按照周姑姑的意思,早膳略微用些八宝馒头、金玉花卷之类填填肚子也就是了。

  张羡龄老老实实吃了一天,然后便不乐意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册封礼好长好长,到最后,张羡龄饿得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册封礼结束那一日晚上,张羡龄都要睡下了,还特意吩咐膳房明日早晨要做肠粉。有了吃宫保鸡丁险些被抓的前车之鉴,张羡龄也不敢放肆了,退了一步,只让膳房做素肠粉。

  是以膳房送过来的,是两碟青菜鸡蛋的肠粉,没有肉。薄薄的两张,薄如蝉翼,很白,纸一样叠在盘子里头,浇了一些酱汁,洒了些许香菜,热腾腾的冒着白气。

  还有一碟是改良过得肠粉,外头一层肠粉,包裹着金黄油条,咬一口,外柔内酥,很好吃。张羡龄一口气吃了好些,脸上又带了笑。

  用过早膳,周姑姑替张羡龄将十二龙九凤凤冠戴上,正欲出门,张羡龄忽然想起一事:“梅香,我让你做的护膝哪儿去了?快拿过来。”

  “娘娘真要戴哪个?”梅香略有些惊讶,她以为皇后娘娘叫她做这个就是为了玩呢。

  “当然,快拿过来。”

  上一回册封太子妃,张羡龄不知自己到底跪了几回,反正第二天膝盖都是青的。这一次行皇后册封礼,按礼仪,她得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各行八拜之礼,而后往奉先殿继续拜祖宗。

  为了自己的膝盖,张羡龄提前小半个月就叫梅香替她做护膝,灵感来源自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浅黄色的云锦做表皮,内里填了蓬松的棉花,绑在膝盖上,很柔软。

  她将两只护膝绑好了,站起来踢了踢腿,很满意。初冬的天气,大礼服又厚,将护膝遮得严严实实的,完全看不出痕迹。

  吉时一到,司乐奏乐,雄浑恢弘的宫廷韶乐回荡在紫禁城的红墙之中。

  奏乐,鸣鞭,张羡龄在尚仪女官的指引下受皇后金册,听了好长一串封后的册封词。都是些很漂亮的话,不过全是文言文,张羡龄就放弃了去辨别其中的意思。

  她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工具人,尚仪女官要她上前就上前,要她行礼就行礼。等到要向周太皇太后和王太后行礼时,张羡龄特别感谢自己做了护膝。

  行礼毕,张羡龄起身,瞧见不远处立着的朱祐樘。她向他笑着眨了眨眼。

  册封礼之后,是谒告礼。朱祐樘率张羡龄往奉先殿去,向一众先祖告知,她乃是朕之元后。

  穿过悠长悠长的奉先门门洞,便来到奉先殿小广场,雕栏都是汉白玉砌成的,各雕龙凤。

  踏进奉先殿的门槛,光线一下子就黯淡下来。

  这是张羡龄第一次来到奉先殿,她适应了一下昏暗的光线,这才看清了奉先殿里的摆设。乌黑发亮的金砖蔓延开来,黑沉沉的倒映着楠木龙柱。天花板尽是金箔,金光灿灿,给人一种辉煌肃穆之感。老式的宫殿,窗很少,也很冷清,她立在金砖之上,有点发憷。好在身旁还站着朱祐樘,要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奉先殿之中,那才真是可怕。

  眼前的宫殿被隔成许多小隔间,燃着一盏又一盏长明灯,烛火昏昏。

  一切都是老旧的,除了贡案之上的贡品,每一样都是时令之物,很新鲜。每一月宫里收到新贡品,譬如荔枝之类的时新果子,第一个送到的不是乾清宫或者坤宁宫,而是奉先殿,宫里人称之为“荐新”。

  樱桃老了,换新熟的枇杷。枇杷老了,换西瓜。一年四季贡桌上的食物都是新的,唯独墙上高悬的帝后遗像,一年比一年旧。

  她跪在大明历代帝后的画像与神牌之前,一个个拜过去,从洪武到成化,大明一百多年的历史,都藏在这一幅幅的画像里。

  拜完之后,张羡龄凝眸宪庙老爷画像旁的空白之地,心里觉得很神奇,隐隐生出一种“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豪情。

  几十年后,朱祐樘和她的画像也会挂在这里。不知那时候的大明,会是什么模样?

  结束了谒告礼,紧接着就是谢恩礼,即叩谢君恩之意。

  她向朱祐樘行礼,膝盖一屈,还没落地,就听见他道:“平身。”

  这一声犹如天籁之音,张羡龄起身,眉开眼笑。

  最后一个环节是皇后受贺仪。

  张羡龄端坐在宝座之上,俯瞰一众身穿品级盛装的朝廷命妇。

  奏乐声起,一众命妇在典仪的指引下,齐齐跪下行礼。

  能进宫朝贺的,都是有品级的命妇,有些诰命夫人的年纪足够做张羡龄的祖母,被她们这样拜着,张羡龄颇有些不自在,恨不得一人给发一个“跪得容易”。

  一众命妇的群拜礼毕,她们又分作若班人,五六个人一批,上前来进贺笺,再行赞拜礼。

  张羡龄早在宪庙老爷丧礼之时,就已经将命妇的名字都背过了,此番正好对着贺笺上的姓名认认人。

  第三班命妇进笺行礼之时,其中有一个大美人,即使是平平无奇的命妇礼服,却被她穿出了一种丰姿绰约,艳光四射之感。

  张羡龄不由得再看了一眼大美人的贺笺,原来是礼部尚书施纯之妻,名曰宋持盈。

  一瞧见“宋持盈”这名字,张羡龄便想起来了沈琼莲女官同她说过的一则八卦。说是成化末年有一回命妇朝贺,周太后见一命妇生得极美,便与左右之人感叹,怎么当时选妃竟然漏掉了此女。初听到这故事时,张羡龄还纳闷,就周太后那一贯眼高于顶的性子,能这样夸人?

  如今见了宋持盈,张羡龄便全明白了。

  她全神贯注欣赏美人风采,竟一时忘了喊起。直到周姑姑轻咳了一声,张羡龄才如梦初醒,忙让她们起来。

  等到宋持盈回到一众命妇之间,张羡龄仍时不时地看她一眼。越看,心里越喜欢,想着等会儿一定要寻个机会,好好的同大美人说说话。

第27章

  宋持盈立在一众命妇之中,始终低垂着头,目不暇视。

  她盯着坤宁宫的白地串枝勾莲栽绒地毯,微微出神。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宫朝贺了,上一回来,还是七年前的事。

  第一次进宫朝贺,她在临行前将眉毛画了一遍又一遍,惟恐妆容有哪里不妥帖。

  可是进了宫,却还是惹出了事。因为她的这一张脸,朝贺之后,周太后特意让贴身宫女来寻她,告诫她以后不用进宫朝贺。

  宋持盈诚惶诚恐:“妾身有哪里做得不妥当?”

  那大宫女盯着她的脸,摇了摇头:“你生成这个样子,倘若给皇爷瞧见,怕惹出祸事。”

  宋持盈差点哭了出来,觉得自己做错了事。

  自此以后,每年命妇正旦朝贺,宋持莹都称病不来。

  时光如流水,一晃眼,宪庙老爷驾崩,新君登基,她添了年岁,方才敢进宫贺中宫娘娘册封仪。

  只愿这次不要再出什么差错才好。

  命妇朝贺完毕,皇后赐宴。

  宫女内侍忙着摆桌安席,传膳的内侍一队队进殿,送来珍馐百味,美酒千盅。

  御窑烧就的霁红果盘,堆放着福州橘与洞庭柑,装盘的各色素菜,亦是用萝卜雕花,十分玲珑小巧。

  冬日,样样菜肴都冒着热气,这令宋持莹有些惊讶。那一年她进宫时,光禄寺准备了酒饭,虽不算很糟糕,到也着实不敢恭维。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宫里宴席的味道还好剩不少。

  但她也不敢多吃,怕胖。因此,只是喝了两杯暖酒,喝了些汤。

  宴席结束,宫女们按照人数,往各席都分发了一个花笺包装的礼盒,说是皇后娘娘特意赏给诸位命妇的,宋持盈也得了一个。

  司宾女官宣告宴止,一众命妇纷纷告退,宋持盈亦跟着往外走。正要下坤宁宫的月台,忽然有个大宫女过来,叫住她。

  “皇后娘娘想要见你。”

  宋持盈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开始回顾自己刚才是否有出格的举动。

  她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不知娘子怎么称呼?”

  “我是梅香。”大宫女回答道,领着她折回坤宁宫里去。

  一面走,宋持盈一面问:

  “妾身刚才是否有失礼之处?”

  “没有。”

  “那……是妾身惹娘娘不开心了?”

  “夫人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只是想见见你。”

  纵使梅香这样说,宋持盈的一颗心还是打着鼓。从坤宁宫的角门进去,来到西暖阁小院时,她本来就白如雪一般脸又白了几分。

  从绣帘下走进去,只见皇后娘娘斜倚在黑漆描金的贵妃榻上,已换了一身燕居服。

  见宋持盈过来,笑着同她说:“坐。”

  宋持盈请了安,拣了一张靠西的玫瑰椅坐下,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抬头。

  “你今年多大了。”

  “回娘娘的话,妾身今年三十有二。”

  “瞧不出来呀。”张羡龄略有些惊讶,见宋持盈坐的远,又不抬头,便说:“你坐过来些,我又不吃人。”

  “遵旨。”宋持盈往她靠近了些,还是一副不安的样子。

  张羡龄越发好奇了。按理说,这样的大美人多有些傲气,怎么眼前这一个,生得这样美,却是一副美不自知的模样?

  因是初次相见,张羡龄不好问得太深,怕吓着她,只与她聊些家常。

  宋持盈有问必答,一盏茶的功夫,张羡龄就把她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宋持盈原是家中二女,后来嫁人,夫婿一路高升,她也跟着水涨船高,做了诰命夫人。

  “你平常在家,都做些什么呢?”张羡龄好奇地问。

  “妾身闲暇时,偶尔会看一些《算经》。”

  “你会算数?”

  提起这个,宋持盈眼睛眨得很快,素日里旁的夫人听说她醉心于算经,面上虽和气,背地里都笑话她,说她不愧是商家女出身,即使嫁到官宦人家,也改不了一身铜臭味。

  宋持盈纠结了一会儿,才说:“妾身娘家原是盐商出身,因此便学了一些,算盘也会打。”

  张羡龄简直有些惊喜,当即就叫宫人拿来笔墨,出了两道计算田亩面积以及买卖盈亏的应用题,让宋持盈试着解一解。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宋持盈竟然都解出来了,一个也不错。

  这真是捡到宝了。

  张羡龄正欲和她深聊,忽然有宫人来通传,说万岁爷正在往坤宁宫来。

  宋持盈听见了,连忙起身,侧着脸,拘谨道:“娘娘,妾身不若还是避一避?”

  她身为臣妻,的确是要避嫌。张羡龄点点头,向梅香道:“那副美人的月历你寻出来,也赏给持盈。”

  梅香应了一声,叫小宫女拿美人月历来,自己则领着宋持盈依旧从角门出去。

  出了紫禁城,回到府中,宋持盈换了衣裳,卸了妆,一颗狂跳的心才慢慢回复了。

  小丫头问:“夫人要不要让膳房多准备些吃食?您都饿了一日了。”

  “不用,还是清粥即可。”

  宋持盈很坚决。她小时候是跟着祖母在老家长大的,老人家心疼孙女,总爱喂她吃东西,直到把她喂得圆滚滚的。后来祖母去世,她回到爹娘身边,在纤细佳丽遍地的扬州,简直是一个异类,人人都笑话她,背地里给她取外号,叫她“肥婆”。

  因为她生得胖,又不在爹娘膝下长大,是以爹娘更疼爱姐姐妹妹,却唯独忽略了她。后来她便忍着不吃东西,渐渐地瘦了,可二十多年来从未吃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