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216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从这里看,这爷俩长得真像,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李昭将面前如小山一般的章奏全都推倒,瞬时间,章奏哗啦啦掉在睦儿腿边。

  李昭懒懒地窝在椅子里,将腿上的毯子往起拉了拉,垂眸看着睦儿,淡淡道:“你自己看看吧,十封里有七封是参你的。”

  睦儿闻言,忙翻来章奏瞧,这回他倒没有立马发怒,一封一封仔细看,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记什么。

  “如今朝野内外,都说你恃宠生骄,无故羞辱兄长和王妃,蛮横霸道,光天化日下杀马、拆车、打人,屡屡恐吓阁臣。”

  李昭淡漠地说出这话,脸上并无任何喜怒之色。

  而睦儿呢?

  头越发低了,双手伏地,忙道:“孩儿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鲁莽冲动,特特过来给爹认错。”

  李昭并没有理会睦儿的“悔悟”,掀开茶盖,轻轻地吹:“如今群臣说你暴虐残忍,更直言若是你这样的人立为太子,必定会惹起一片血雨腥风,谏议朕废了你亲王之位。你也说一说吧,你上头有两个哥哥,下边有两个弟弟,你觉得将来谁当太子比较合适。”

  听到这儿,我的心瞬间狂跳,这十多年我从不敢在李昭跟前说起有关储君的任何字眼,为了避嫌,我甚至步步对齐王忍让,而今他这么问睦儿何意?试探儿子有没有野心?然后打压?

  我生怕睦儿说错了话,正要冲出去给儿子解围,忽然瞧见儿子高高地昂起头,直面李昭。:

  睦儿此时目光坚定,双拳紧紧攥住,掷地有声道:“他们谁都不合适。”

  李昭皱眉,冷笑数声:“他们不合适?那谁合适?”

  睦儿眉一挑:“我合适!”

  “你?”

  李昭端起茶喝,斜眼看向儿子:“你凭什么觉得自己合适?”

  我紧张得口干舌燥,用力抓住梳子,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此时,睦儿跪直了身子,随手将一封章奏扔到地上,傲然笑道:“大哥懦,三哥猾,六郎愚,七郎散漫。懦,则心里无主意,容易受人摆布,又优柔寡断,行止如深宫怨妇一般,也就这点出息了;猾,既明且哲,以保其身;愚,无处理朝政和臣子之心计;散漫,则专注于享乐和口腹之欲,误国误民。所以,他们都不合适,就我合适!”

  我倒吸了口冷气,紧张地看向李昭,他没恼也没喜,抬眼淡淡地瞅了眼睦儿,随后将茶搁在桌上,冷笑了声:“朕还没见过这般自夸自卖的,脸皮简直比长安的城墙都厚,行了,起来吧。”

  我心里一咯噔,登时喜从中来,看来太子之位,差不多就落在我家这厚脸皮了头上了!

  我接着往外看,这会儿,睦儿已经站起来了,他时不时地去摸屁股,可又不想在爹爹面前示弱卖惨,立马站得端端直直。

  蓦地,这俩父子忽然就给对视上了,李昭横了眼睦儿,笑骂了句厚脸皮,随后将面前的一盘栗子酥往前推了推,睦儿顽皮地吐了下舌头,一瘸一拐地走上前,趴在书桌上,抓起栗子糕就狼吞虎咽。

  李昭翘起二郎腿,问:“那会儿你在爹爹跟前哭号,说自己做错了,说说吧,哪儿错了。”

  睦儿咕咚一声将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羞惭地低下头,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对大哥,孩儿不该那么冲动地羞辱;对首辅和海尚书,孩儿不该一气之下就去恐吓;对七弟,孩儿更是不该将气撒在他身上。”

  “你这会儿倒是清楚了。”

  李昭嗤笑了声,将自己喝过的茶推给睦儿,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又问:“如今朝堂叫嚷着让朕废了你,朕在府里躲了数日,总不是办法,而今朕也没了主意,你说说,这事该怎么解决?”

  睦儿双手捧住茶杯,食指在茶中搅动,脸红得都快滴出血了,偷摸地瞧他父亲,懦懦道:“孩儿方才过来时就想过了,少不得……嗯,得去给大哥哥和首辅道歉。”

  李昭嗯了声,捻起块牛乳酥来吃,笑着问:“你这回得罪的人太多了,你大哥、首辅、海尚书,还有户部尚书姚瑞、谏院的、你师父羊羽棠,以及长安城的士子文人,为何只给你大哥和袁文清道歉?”

  “嗯、这……”

  睦儿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李昭起身,大步行到红泥小火炉跟前,提起坐在炉子上的铜壶,给自己冲了杯六安瓜片,他站在睦儿身后,略微弯腰,皱眉瞧向儿子的屁股,冷笑道:“怎么,心里没拿定,是来向爹爹讨主意了?方才还贬低你哥哥懦,这会儿倒不敢说了?”

  “倒不是。”

  睦儿指头蘸了点茶,在桌面上写了个“袁”字,勾唇浅笑,那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沉稳自信,像极了当年的李昭。

  “孩儿想过了,羞辱大哥是一码事,恐吓首辅、得罪文臣士子,是另一码子事,海明路乃齐王妃之父,他出面指摘我,多半是维护齐王夫妇,我就算把心掏出来给他,他也不会向着我,而袁文清就不一样了,他虽是齐王的师父,更是朝中的首辅,朝中文官和长安士人也多是看见他受辱,这才对孩儿群起而攻之,所以,孩儿向他负荆请罪即可,只要首辅与儿子和解,其余人见儿子如此诚心,便也跟着松口了。”

  “嗯。”

  李昭唇角浮起抹笑,眼里含着股老谋深算,循循善诱:“怨不得首辅这回生气,你这孽障实在缺少管教,平素里净喜欢在北镇抚司和军营里厮混,如同野人一般蛮横,正经学问竟一点都不通。”

  我皱起眉,这些年睦儿读书,都是他一字一句教过去的,这个年纪算出类拔萃了。

  此时,睦儿面上也带有不服气之色。

  可忽然,这小子怔住,嘴里喃喃地品咂他父亲刚说的话,猛地眼前一亮,忙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狡黠笑道:“多谢爹爹指点,孩儿会诚心拜袁首辅为师,求他指点孩儿为人处世的道理!”

  李昭得意的唇角都要咧到太阳穴了,他走上前,轻轻抚摸着睦儿的黑发,笑道:“光一个袁文清还不行,朕届时让户部尚书姚瑞也教教你,再挑两个敢直言上谏的科道官,好好搓一搓你这块又臭又硬的顽石。”

  “孩儿多谢爹爹抬举!”

  睦儿兴高采烈地磕了个头,抓住他爹的下裳,擦掉嘴上的栗子糕屑,傻呵呵地仰头冲他爹笑:“嘿嘿。”

  “嘿嘿。”

  李昭直面睦儿,学着回笑了一声,一把拽走自己的衣裳,“嫌弃”地拂了拂,又问:“你说会给你大哥道歉,可是真心的?”

  睦儿摇摇头。

  “你娘说的没错,指望你屈服,那还不如指望石头会走路呢。”

  李昭冷哼了声:“你那日将凌霜抬到齐王府前,曾与那丫头独处了小半个时辰,你们俩说什么了?是让她以后将你大哥的一举一动报给你?”

  睦儿再次摇头,坏笑:“我只是跟她独处一室,一句话都没跟她说,由着她赌咒发誓地哭号,等金炉里的香点完后,我就让人把她塞进花轿里抬走了。大哥既然想通过凌霜摆布我,那我也恶心恶心他,日后他一看见凌霜,就会猜测当日我到底同凌霜说了什么,他是个多疑的人,必定怀疑那贱婢,日日夜夜处在不安当中!”

  “你这小鬼想得倒挺刁钻。”

  李昭双手背后,舌尖轻了下唇,笑道:“何苦这般为难你哥哥呢,他如今淡泊名利,心存仁善,时不时地放粮接济穷苦百姓,甚至出巨资修《大藏经》。”

  “他那是假仁假义!”

  睦儿脱口而出,啐了口。

  李昭眉一挑,坐在书桌上,一口一口地饮茶,垂眸看向睦儿:“怎么,你觉得他修《大藏经》别有用心?这可是劝人向善的好事,大功德一件,你自己不做善事,倒怀疑起你哥了,可见容不下人。”

  “他分明是别有用心!”

  睦儿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他那是借助修佛经来美化自己的名声,花费巨万,实在是奢靡无度。”

  李昭轻轻吹着热茶,笑了笑,问:“除了掾饰名声,你觉得他修《大藏经》,还有什么缘故?”

  睦儿愣住,冥思苦想了良久,摇头道:“孩儿只能想到这点。”

  “儿子,爹爹今儿再给你教个道理。”

  李昭俯身,拍了拍睦儿的肩膀,柔声道:“日后你若是要查一个人,他做的每件事要查,除此之外,他的一言一行,甚至不经意的笑都要留心,这背后定别有深意。譬如你大哥,只要是个长脑子的,都知道他修《大藏经》是为了美名,可更深一层的因由,往往被人忽略。”

  说到这儿,李昭双眼微微眯住,柔声笑道:“你还是太粗心了,忽略了你哥平素和哪些人往来。龙虎营的常煨将军当年在三王之乱中居功甚伟,朕封他为定北侯,此人在军中素有威名,带出来的兵骁勇无比,可他生平却有个大憾事。”

  “什么憾事?”

  睦儿忙问。

  李昭勾唇浅笑,掐了下睦儿的脸蛋儿:“他没儿子。常煨妻妾众多,可膝下全都是闺女,眼瞧着年近五十,却还没个能继承他侯爵的儿子。当年常煨在菩萨跟前发过愿,若是菩萨能保佑他生个儿子,他便出资修《大藏经》,并且后半生吃斋念佛。你哥探得此事,先是想法设法寻擅长千金小儿科的大夫,给常煨和其宠妾爱姬瞧病,果然没多久,常煨的贵妾一索得男,算算,那孩子如今和你弟弟差不多大。常煨当年许了大愿,奈何家中花销庞杂,实在出不起巨资修《大藏经》,你大哥慷慨解囊,由齐王府出面修佛经。”

  “我懂了。”

  睦儿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父亲:“大哥修佛经一举两得啊,又是经营了名声,同时还拉拢了武将。”

  李昭颔首,故意点了下睦儿的额头:“傻了吧小子,比起你哥,你道行还差的远呢,眼瞧着你哥哥文臣武将两面讨好,你呢,净得罪人,一点应对的法子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

  睦儿胸脯挺起,牙紧紧咬住下唇,急得脑门直冒汗,忽而一笑:“他不是修佛经美化自己么,那我就让人指出他佛口蛇心,奢靡无度,胡乱解释佛经为自己造势;他不是想拉拢武将么,那过些日子我去洛阳,便把常将军唯一的儿子带上去见见世面,联络联络感情,俺小风会正缺好兄弟呢。”

  李昭瞪了眼睦儿,转身回到书桌后面,懒懒地窝在椅子里,斥道:“胡说八道,什么污糟的小风会,以后不许再提了。洛阳苦寒,你若是在路上照顾不好常公子,朕饶不了你!”

第167章 相媚好(上) 如题

  正如老陈当年说的, 在运、气、势没有起来前,那就得等,而在等的过程中需要不断地谋划, 稳扎稳打地走好每一步路。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不论是婚姻、家庭还是子女,都是需要经营的。十六岁过后, 我迅速让自己成长起来。同梅濂成婚后,我全心全意经营小家和婚姻, 可因为种种琐碎矛盾和不沟通, 我们的关系出现裂痕, 从最初的推心置腹, 渐渐到同床异梦,再到天各一方。

  这段姻缘最终以失败告终。

  在遇到李昭后, 我不断反思从前的失败。

  我一开始从密档中揣摩太子李昭,直到后来实实在在接触到他这个人,在最初磨合中, 我们俩发生过许多不愉快,最后, 我决定摸着石头过河, 硬生生给自己蹚出一条路, 对他, 我始终保持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的策略, 三十岁的我们对待感情, 更成熟理智, 也更有自己的盘算,万幸,我们是适合对方的人, 互相理解、沟通,日子越过越好,也对彼此的感情越来越深;

  对我的将来,我三十岁时就坚定不移地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路,那时候我没名分,两手空空,恰好当年做梅家妇时有过经营商铺的经验,于是我做了丽夫人,名正言顺地积攒一千年,并且在这十多年来帮扶了很多孤寡妇人。

  对于我儿子的将来,刚生下睦儿时,我就思虑过万一有朝一日泰山崩,睦儿和我怎么办?于是我给自己想了条后路,将京城的财产一点点转移到洛阳,差燕娇在北方开了许多的分号。

  对三个儿子的教养问题,我也静下心来仔细反思过张氏对李璋的影响,所以,我对于儿子们并没有管得太狠太死,也没有时时刻刻耳提面命,他们三个在宫里和民间两处长大,性格迥异,却都是明事理的好孩子,三十岁时我就知道,睦儿的出身比不上李璋,但他占了个天时,由皇帝亲自抚养长大,李昭不论是宠、呵斥、责打、磨炼,都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路行至此,已豁然开朗。

  李昭问睦儿,你兄长和弟弟谁更合适做太子?

  睦儿自信地回答:除了我,谁都不合适。

  李昭笑骂了句厚脸皮,其后开始引导睦儿解决波云诡谲的朝局纷争,应对复杂险恶的人心。

  来日睦儿封太子,那么,我也很有自信地说一句:距我高妍华的封后时日也不远了。

  所以在这天来临之际,我更得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

  犹记得那天,李昭痛打过睦儿,晚上的时候,他先是拐弯抹角地让胡马安抚儿子,紧接着自己上阵,引导教授儿子。

  次几日,李昭回宫,在勤政殿议事的时候,睦儿身穿素服,一瘸一拐由太监搀扶进去,这小子先是跪下给李昭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直言自己少不更事,原是见到大哥钟意自己的婢女,便有心将美人送予哥哥,天黑走错门了,竟将姑娘从王府正门抬进去了,没想到惹大哥误会,更没想到也让群臣误会他不悌兄长,甚至将陛下也牵扯进来了,真是罪该万死。

  他年纪小、不懂道理,看见首辅大人指责他,一怒之下做出愚蠢之事,现他被陛下打醒,于是连夜请能工巧匠,打造了辆马车,已经拉到首辅家中了,又请了数位杏林圣手,为当日被他打伤的随从瞧病。

  他今儿来殿里,就是专门给陛下赔罪,给首辅赔罪,给群臣赔罪。

  睦儿这番话刚说完,兵部尚书海明路就开始发难,左右还是那套说辞,上谏李昭,瑞王实在骄悍,用低贱的奴婢来□□王.妃,逼得他女儿差点投缳自尽。

  可海明路话刚到嘴边,孙御史立马站出来,冷笑数声,说:难得瑞王小小年纪便这样懂事,是错能改,善莫大焉;

  紧跟着孙御史的说话的,还有武安公何家父子,正话反说,言瑞王自幼多出入军营,身上有血性蛮气能想来,到底是羊大学士这个做师父的没有多加规劝,当罚其俸禄,武安公同时又提出,瑞王年纪小,陛下得多给他指几个名师,教他道理。

  李昭嫌弃地瞪了眼睦儿,顺着问:“你这孽障的确缺少管教,你说说,想让谁教你呢?”

  睦儿走到袁文清跟前,扑通一声跪下了,泪眼中含着敬仰:“学生幼时常听陛下谈起首辅当年死守江州的英雄往事,对您敬仰不已,况且学生名中的“睦”字乃首辅给陛下提的,首辅这些年将大哥教成仁善君子,学生愿聆听首辅教导。”

  紧接着,睦儿又转向户部尚书姚瑞那边,哽咽道:“学生是被父皇和母妃娇养大的,打小没受过磋磨,上有兄长宠着,下有幼弟敬着,身边全是逢迎媚好之辈,姚大人正直刚硬,不忌讳学生的身份,铁面将学生的错处指出,实有唐时魏徵之风,学生若拜不了如斯良师,将夙夜难寐。”

  千穿万穿,马屁难穿。

  袁文清和姚瑞面色和缓,互望一眼,立马要扶起睦儿。

  一旁的梅濂和孙御史等人登时走上前来,笑着说恭喜二位大人、恭喜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