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77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仔细品咂这番话,其实不难猜测。

  当时老皇帝驾崩时,蔡居已经爬到勤政殿伺候李昭了,殉葬名单上兴许没有琪昭容,他大抵动了个手脚,添上那宫嫔,如此便也替堂妹报了仇了。

  我没挑破这事,柔声问:“那公公的堂妹叫什么?来日本宫让下人给她买个吉穴,好生安葬了她。”

  “哎呦。”

  蔡居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双手伏地,仰头含泪喊道:“奴多谢娘娘大恩,多谢娘娘。奴的堂妹名唤蔡薇,就是谐音《诗经》里‘采薇采薇,薇亦作止’的那个。后来她不是顶了苏侯爷千金的名儿嘛,便改叫念浓,宫里人都唤她阿浓。”

  “倒是个好名。”

  我点头笑笑,俯身,虚扶起蔡居。

  正在此时,我忽然听见长街尽头隐隐传来声女人的凄厉尖叫,如同女鬼夜哭,竟将栖息在檐顶的雀鸟惊起,扑棱着翅膀朝反方向飞去。

  我也受了惊,头皮有些发麻,手捂住突突直跳的心口。

  早都听说这种存留了上百年的宫殿不太平,如今又是夜里,莫不是撞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怎么回事?”

  我皱眉问。

  搀扶着我的秦嬷嬷眯住眼,伸长了脖子往前瞧,她摩挲着我的背,安抚我,低声道:“前面左拐就是冷宫了,那位今儿不是被圈禁了,估计是她……”

  我一怔,方才那声凄厉的尖叫,是张素卿?

  “过去瞧瞧罢。”

  我理了理发髻和衣襟,大步朝漆黑的长街尽头走去。

  想想吧,六月初的时候,我抱着睦儿进宫叩拜她,不过区区数日,她就从皇后成了阶下囚。

  不知为何,本该喜极而泣的我,并不是多开心,反而心一阵空落落的,日后我该恨谁?该提防谁?该谋算谁?

  我攒着的那股子狠劲儿仿佛一下子松散了,忽然找不到方向。

  张家在这日败落倒塌了,死了很多人人,张致庸、张达亨、林氏;囚禁了人,韵微、素卿;流放了很多人,张达齐父子;亦用功名利禄困住了些人,张致林、张春旭……

  没一会儿,穿过花荫小径,走过长街,我行到了冷宫前。

  素卿嘶哑凄厉的声音盘旋在上空,让人心惊,而冷宫门口此时静立着五六个穿着飞鱼服的抚鸾司女卫军,皆屏声敛气,时不时厌恨地朝里剜。

  她们瞧见了我,忙上前行礼,挡在宫门口,欲言又止,担忧道:“庶人张氏这会儿又开始发癫,娘娘还是莫要进去了,仔细冲撞了您。”

  “无碍。”

  我挥挥手,淡漠道:“本宫只在门口瞧一眼……故人。”

  说罢这话,我手扶着后腰,一步步朝前走去,立在冷宫口的那盏小白灯笼下,朝里看。

  冷宫里有些破败,倾倒着断壁残垣,青石地被污泥掩盖,正殿的木门只剩半扇,颓颓欲倒,窗子上的红漆被风雨侵蚀,早已剥落,院中空地上长了一人来搞的野草,若是仔细瞧,甚至还能发现死老鼠和鸡骨头。

  素卿此时被两个女卫军死死拉住,根本动弹不得。

  她上午穿着的那件素色袍子被雨水泡过,这会儿皱巴巴的,裙子满是泥点子,发髻松散,枯黄的头发凌乱在面前,狼狈非常。

  瞧见这样的她,我竟想起了当年刚从狱中出来的我,衣不蔽体,虱子在头上爬来爬去,跪在雪地里,痴痴地仰头看完整的太阳……

  “放开本宫!”

  素卿挣扎着尖叫:“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臭虫,母狗!好个抚鸾司,这是李昭小儿专门为本宫设的吗?哈哈哈哈,真是难为他费心了,事到如今还想屈打成招吗?他也就这点能耐了,床上不行,行止更卑劣,忘恩负义,算计臣子,冤杀枕边人,来呀李昭,我但凡皱皱眉,就是你小子养的。”

  忽然,这女人不辱骂了,身子仿佛没了力气般,坠坐到地上,任由两条胳膊被女卫军抓住,高举过头顶,她哭得凄惨:“我错了,真的错了,求求你们,让我去见一眼璋儿罢,不然我死都闭不上眼啊。璋儿啊,你到底有没有听娘的话,遇事别那么急,不然手又该抽抽了。陛下,贱妾真的错了,求您念在贱妾伺候您十几年的份儿上,饶恕我吧,我爹没了,我想回去给他磕个头,爹啊,孩儿对不住您啊!”

  瞧见此,我手覆上大肚子,隔着肉皮摸两个孩子,猛地想起了睦儿,热泪忽然涌上眼眶。

  倘若有一日我也落得如此境地,想见我的孩子们却不得,只怕我心里的恨不会比素卿少。

  可忽然,我想起了丽华,想起了十六年前死在我怀里的姑娘,想起了那个在牢里与我下棋的小妹,想起了八弟这些年一次次屈辱下跪,想起我儿子被蛊虫折磨时的哭爹喊娘……

  我忽然狞笑了声,张素卿你活该,这样的你,我真是喜闻乐见。

  就在此时,素卿忽然抬起头,朝我看来。

  而我,亦看向她。

  就像当日我入宫叩拜她时般,隔着一道门,隔着十六年,我们俩就这么相互看着对方,谁都不说话。

  我们俩的眼里往复着不甘、怨恨还有得意,望着彼此,一言不发。

  素卿死盯住我,她仿佛忽然有了力气,挣扎着站起来,推开禁锢着她的两个女卫军,站端了身子,手抹去脸上的残泪,并且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高昂起下巴,骄矜地瞪着我,冷笑。

  我手轻扶了下玉簪,报以浅笑嫣然。

  “高妍华,呵,高妍华啊。”

  素卿忽然摇头嗤笑了声,进儿放声狂笑,笑得都流下了泪,隔壁指向我,嘶哑着声音喘道: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你居然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

  我淡淡一笑,问:“有个人曾告诉过我,若要确定一个人是不是真死了,那就砍掉她的头。所以素卿姐,你后悔么?”

  “呵。”

  素卿白了眼我,唇角浮起抹讥诮:“后悔什么?”

  她笑吟吟地摇头,眉一挑,轻轻摆着手:“不不不,本宫不后悔。若是让你痛痛快快地死了,这世上岂不是少了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淫.娃荡.妇?妍儿,本宫家的两个贱奴滋味如何?是不是比陛下要好?”

  “闭嘴!”

  那两个女卫军大惊失色,一个反剪住素卿的胳膊,另一个扬手,一巴掌打向素卿的脸,紧紧地捂住这女人的嘴,喝骂:“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元妃娘娘,哎呦!”

  女卫军吃痛,手下意识离开素卿的嘴,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一巴掌打下去:“你还敢咬人!”

  素卿剜了眼那凶神恶煞的女卫军,再次挣脱开束缚,她站直了身子,手背抹去粘在脸上的污血,笑着看向我,问:“姐姐问你话呢,怎么不答?嗯?”

  我嫣然一笑,歪着头看她,没说话。

  我当然不会像个泼妇似的与她对嘴,嘲讽她和一个假太监私通,没意思。

  这女人开始时还笑着看我,后面怨恨忽然爬上脸,银牙咬住下唇,生生咬出了血,忽然斜眼瞪向我,仿佛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落败和不堪,复又冷笑了声,骄傲地讥讽:“你真当我不知道前年你就在勤政殿?真当我没察觉出那时你正在和李昭小儿鬼混?哼,妾婢之身,即便被他抬举为元妃,也只配躲在门背后见正妻。”

  “所以呢?”

  我勾唇一笑:“所以姐姐当年就偷偷爬到了他身边?把小妹做给你的鸳鸯酥,拿到他跟前去卖好调笑?小妹至今记得姐姐生辰那年的话,你指着满桌的厚礼,真诚地说:妍儿,我的就是你的,喜欢什么就挑去吧。所以呢,我的男人就成了你的男人,说抢就抢,连招呼都不敢打一声?”、

  我深呼吸了口气,将大肚子往前挺了下,莞尔:“不好意思啊素卿姐,我这回学学你,也不想打招呼呢。”

第137章 担忧 心若是窄了,路就会走窄

  听见我这番话, 素卿先是怔住,那张病黄了的瘦脸竟然逐渐有了“血色”,再也不顾旧日的所谓体统, 仿佛豁出去了似的, 吸了口痰,朝我的门面吐来, 一则离得远,再则她如今身子孱弱, 并没有吐多远。

  但她仍不放弃, 不断地朝我吐痰, 直到把自己弄得咳嗽, 弯下腰干呕。

  我知道,她兴许在报复当日我敬她那杯口水茶, 又或许在表达对我的厌恶痛恨,她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如此。

  因为如李昭当日说的, 见一面少一面,何不抓住机会呢?

  “哈哈哈哈哈。”

  素卿捂着肚子, 弯腰狂笑, 扭头鄙夷地瞪我:“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婢谋算, 肮脏、下贱!你以为他多在乎你?不过把你当成个暖床的玩意儿, 他自己也知道你脏, 所以才把你藏在外头, 你呢, 你就是见不得人的臭虫、淫.妇,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成日家戴着面纱, 甚至不敢承认自己的名字,鬼鬼祟祟地同那个年纪都快能当你爹的浪子厮混。”

  说到这儿,素卿朝勤政殿的方向,放肆地嘲笑:“李昭小儿,你身上到底背了多少只王八,自己算过么?她肚子里那两个真是你的种?”

  听见这种攀篾,我只是笑笑,并没有对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

  而我身边的云雀到底年轻,沉不住气,手指向素卿,气恨道:“你少在那里污蔑好人,我家娘娘对陛下忠心耿耿,这才得到陛下宠爱,三年怀仨,满宫里谁有这种荣宠?”

  “哼!”

  素卿白了眼云雀,盯着我的肚子,冷笑:“她那是偷来的荣宠。”

  言及此,素卿重重地甩了下袖子,身子忽然急剧地战栗,愤恨不已:“高妍华,小时候你就争强好胜,事事压我一头,当年一起入宫叩拜太后,净是你在讨好卖乖,我连一个字都说不上。十六年了,你足足折磨了我十六年,就是你这淫.妇让我和他离心,我就算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我莞尔,仍没有说话,由着她发泄谩骂。

  你和李昭十六年说不到一块去,这也能怪到我头上,你怎么不去想想自己每日家吊着张脸,用“贤妻良母”的腔调反复劝他,陛下该这样,陛下别那样,他能高兴么;

  当初少年李昭和张家有了心结,你不反思,也不站在他立场想事,更没有及时将这个结化解,反而十几年来摆着张“我家对你有恩”的臭脸给他看,他能与你有话说么?

  其实十几岁的李昭未必对我多么情根深种,更多的是怜悯和愧疚,可你呢?容不下我便罢了,还要把我赶尽杀绝,是,成婚时你们俩之间的确没了个碍眼的人,可心里呢,却有了根刺。

  素卿哪,心窄了,这路能走宽么?

  “你怎么不说话?”

  素卿气得将垂落在面前的些许发丝扯掉,转而一笑:“是啊,在正妻面前,妾婢自然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没理会她的这番粗言秽语,冲她点头微笑,从秦嬷嬷手里拿过食盒,放在地上,叹了口气:“当年姐姐送了我一只麻袋,将我装了十几年,而今我送姐姐些糕点,今儿闹了这么久,老首辅因你撞柱自杀,璋儿又因你突发急症,想来姐姐心里很不好受,一口都没吃罢。冷宫艰难,姐姐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小妹这食盒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陛下吃剩下的糕点,你凑活着吃些。”

  说到这儿,我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后停下,转身将那个食盒拿走,淡淡一笑:“算了,小妹还是拿去喂狗吧,比起人,小妹更喜欢狗儿。”

  “贱婢!你给我回来!”

  素卿拼命地嘶吼。

  我没理会她,拎着食盒往前走。

  “哈哈哈哈。”

  素卿忽然大笑,骄矜吼道:“听说你如今同郑落云那贱人走得很近?姐妹一场,本宫就告诉你件往事,当年本宫将那盒子鸳鸯酥赏给梁元,正巧,郑落云随着她舅父入宫叩拜先帝,那日她撞见了本宫和梁元说话,听见梁元日子艰难,随手将一对珍珠耳环赏了他。”

  我心里一咯噔,停下脚步,微微回头。

  借着清冷月光,我瞧见素卿被两个女卫军紧紧拿住,她不断地挣扎,虽怒瞪着我,可眼里却满是狡黠。

  “去年本宫的确挑唆过曹兰青,那时郑落云也在跟前说了一嘴。后来曹兰青那贱婢事发,李昭小儿查到真凶梁元,可却不晓得梁元为谁效命,郑落云为什么不告发是本宫?嗯?”

  素卿语气里充满了得意和暗示:“再告诉你件实情,梁元不是本宫杀的,更不是本宫父兄动的手,那她被谁灭口的?谁想站干岸?谁想推波助澜?抚鸾司那些母狗多半随郑落云去过北疆,她们可对这老谋深算的贱人忠心耿耿哪。高妍华,本宫今儿把话放这儿了,你和你肚子里俩贱种绝不会平安,你也就两三个月寿命了,哈哈哈哈,务必吃好喝好,咱们姐妹到时黄泉路上见!”

  我被她这番话弄得心烦意乱,头皮阵阵发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是郑贵妃真知道梁元是谁的人,那她岂不是一直躲在暗处,静静观望局势变化,以至于最终得利?

  是啊,当初曹兰青事发,她抚养了李钰;

  睦儿蛊毒发作,她虽不能再将李钰养在跟前,但却得到了我的好感;

  后面她的表哥羊羽棠又成了睦儿师傅,她进一步把人安插在我跟前;

  而这次素卿倒台后,她素有贤名,怕是继后的不二人选。

  越想越怕,我尽力稳住心神,冲素卿淡然一笑:“少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