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无良 第168章

作者:小夜微冷 标签: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作之和 穿越重生

  我转过身子,两手抓住睦儿的肩头,俯下身直面他,很严肃地教:“那个也是弟弟,不能打的。当初你得了病,还是弟弟的胞衣救了你,你要对弟弟好,知道么?要是再这么不由分说地打人,娘亲就再也不理你。”

  睦儿扁着嘴儿,豆大的泪在眼中打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把心爱的小木马扔到四姐脚边,随后扑到我怀里,抱住我的肚子,小脑袋枕在我的腿上,委屈道:“小马给弟弟,木头要娘亲。”

  我抿唇偷笑,仍恼怒着:“那以后还打不打弟弟了?”

  “不打了。”

  睦儿已经带了哭腔。

  “知错能改,这才是娘亲的好孩子。”

  我用袖子轻轻擦去睦儿的眼泪,将他搂在怀里,对四姐笑道:“他把那个紫檀木小马当宝贝似的,一刻都不离手,晚上都要搂着睡。方才竟舍得丢给你,那是在给恭哥儿认错呢。”

  “好灵动的孩子哪。”

  四姐抱着恭哥儿蹲身,对睦儿笑道:“弟弟说,睦哥哥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有生气。”

  正在此时,秦嬷嬷弯腰从外头进来,屈膝给我和四姐分别行了个礼,斜眼觑向外头,笑道:“孙府的那位大太太已经醒了,太医给她诊过脉,说是并无大碍,就是那会儿她瞧见娘娘动了胎气,吓狠了,溺了一裤子。这会儿正哭着跪在屋里,说想过来给娘娘陈情,前言不搭后语的,还说什么旧日里曾入宫给张才人请过安,才人暗中嘱咐她,要好生关照姝姨娘和八爷,她不敢违逆,只能屡屡找姝姨娘的麻烦。”

  我冷笑了声,墙倒众人推,不管素卿以前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大太太这做派,着实让人看不起。

  “就说我没事儿,也不会计较什么,让她别担心。”

  我挥了挥手,厌烦道:“好吃好喝地待着,将那尊大肚子弥勒佛赏她,叫她以后好好供奉着,多吃斋念佛,希望她能宽和大度些,看紧了,莫让这恶妇寻了短见。”

  秦嬷嬷走后,我斜眼看向四姐。

  四姐此时安静地坐在小圆凳上,手轻轻地拍着儿子,眼睛红红的,头一直低着,尴尬一笑:“让你见笑了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太太敢这般羞辱对待四姐,除了孙家耆老在后边撑着,更是仗着自己有娘家,有嫡子女傍身。

  背夫偷汉,这罪名太恶毒了,不仅羞辱了四姐,以后两个哥儿怕是也没法抬头做人。

  “姐,你真的没想过离了孙家?”

  我心里疼得厉害,拳头不由得握紧,急切道:“上回你搬出去躲清静,她找上门来寻事,孙大人但凡对你好一点,她就容不下,眼瞧着非要把你踩死才甘心。说句难听的话,你、你是被他强迫了的。”

  说着说着,我气得掉了泪,身子直颤:“我如今是元妃了,牧言也立了起来,你是有娘家撑腰的,还怕什么?咱们离开吧,或是寻良人再嫁,或是自己单过,总强过在那虎狼窝受气。”

  “你看你,又说孩子话。”

  四姐摩挲着恭哥儿的胳膊,笑道:“人和人、事和事、人和事得分开看,这些年老孙到底待牧言很好,扶持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在当年也算保全了我,这是恩,咱们不能发达了扭头就走,更不能卸磨杀驴,所以我说,你对大太太的处置很对,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再者,他对不起的也只是我一个……”

  “可我心疼你啊。”

  我打断四姐的话,泪奔涌而出,直愣愣地盯着貌美文静的四姐,哽咽不已:“你、你就不恨他么?”

  “恨呀。”

  四姐莞尔一笑:“可我要是一直揪着不放,那日子要不要过了?难不成整日家我怨恨你,你仇视我么?我有礼哥儿要养,还要给牧言治病,我知道自己的力量微薄,那我这时候就不恨他了,同他好,他心甘情愿地给我做事,大家面子心里都舒坦。”

  说到这儿,四姐长出了口气,摩挲着我的腿,笑道:“我呀,其实真的很羡慕你,你到了如今这样的年岁,还能高兴时会笑,难过时会哭,心里有股子劲儿,我不行了,老了,眼瞧着过几年礼哥儿成亲后,我就能做祖母了。”

  “谁说你老了。”

  我气道:“你便是素面朝天出去,信不信,屁股后头立马跟过来一堆公子哥儿,等着你挑呢。”

  “哈哈。”

  四姐噗嗤一笑,打趣:“谁知最后挑来挑去,夫君家里也是一堆乌七八糟闲事,还不如孙家呢。”

  我望向四姐,气道:“那会儿听见那恶妇嘴里不干不净的,说、说你在闺阁时就同孙大人?我才不信!我真恨不得撕了那恶妇的臭嘴,你又没掘她祖坟,挖她脑子,这十几年来小心谨慎地侍奉,她怎么就这么容不下你。”

  说到这儿,我重重地叹了口气:“犹记得当年你同祁家二爷定了亲,你们俩婚前虽少见,但还是很要好的,他是个很温和腼腆的人,每回跟着祖母来咱们家里做客,都会给妹妹们带礼物,有时是宫花、有时是些精致果子,牧言小时候顽皮,偷摸躲在凤尾竹林子里,拿石子儿打他,他也不介意,笑呵呵就过了。他、他叫什么来着?我竟给忘了。”

  “祁南星。”

  四姐眼里似有种神采,温柔笑道:“他真是个好人哪。”

  言及此,四姐轻抿了下唇,笑道:“你方才问我,大太太为何一直容不下我,确实是有缘故的。

  当年祁二爷回老家给母亲守孝前,送了我一对“并蒂莲银簪”,让我戴着,等他回来。后来有一日,孙储心来家中做客,与父亲在花园子里谈天散步,正巧我去给祖母送点心,遇上了他,我当时给他见了礼就离开了,没成想簪子溜了一支,被他捡走了。

  他回家后,把那簪子当成了宝,日日拿在手里摩挲,长吁短叹,夜不能寐,可不就让大太太给见着了。再后来,我成了他的外室,有了身孕后,他把我带回家,大太太一眼就认出我头上戴的那支银簪,和老孙房里的那支是一对儿,便当我还在闺中时就与老孙暗中苟且。”

  “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我用帕子抹去泪,哽咽道:“那祁二爷如今在何处?成亲了没?”

  “他几年前没了。”

  四姐眼里含着泪,但没落下,痴痴地盯着桌上的宫灯,良久,笑道:“后来,他知道了我的下落,和祁伯父来孙家,想同老孙商量着把我要回去,老孙没同意。这个痴人哪,这辈子没成亲,也没来孙府闹,就住在长安。头几年得了病,背后生了恶疽,说自己时日不多了,想见见我。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孙也释然了,便带着我去瞧了他,可怜哪,都瘦成了一把骨头。

  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也没说,我们俩谁都不说话,就这么痴愣愣地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哭着哭着,我们忽然就笑了。

  后来老孙带我回去了,没几日,他不行了,我想再去看看他,礼哥儿不让我去,说我若是去,他就不认我这个娘了,那我便不去了。

  我托牧言把那对簪子拿给他,牧言说,他棺中什么都没放,就放了那对银簪。”

  听到这儿,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看向四姐,她并未哭,只是眼里蕴满了如深秋般的感伤。

  此时,四姐轻轻摇着儿子,抬头,笑着问我:“妍儿,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

  忽然,我听见西窗外传来响动,似乎是瓷盘落地声,紧接着,秦嬷嬷焦急的声音响起:

  “哥儿,雨太大了,奴让小霜给您找把伞,别跑那么快,仔细跌倒了。”

  我和四姐互望一眼,礼哥儿竟在外头?

  我起身,扶着后腰走向西窗,推开往外瞧,果然看见礼哥儿冒着雨往外跑,没一会儿就消失在夜晚的漆黑里。

  我扭头看向立在门口的秦嬷嬷,轻声问:“礼哥儿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好一会儿了,说是给姝姨娘送糕点。”

  秦嬷嬷蹲下身,将地上的碎瓷片拾起,包在帕子里。

  “这孩子去哪儿了?”

  我心里不免担忧,皱眉道:“不会去寻大太太的晦气了吧。”

  “回娘娘的话。”

  秦嬷嬷微屈膝,给我见了一礼,笑道:“哥儿方才给奴说,天还早,他去咱们府东北角的万卷书楼再温会儿书。”

  听了这话,我扭头望向四姐,不禁黯然。

  四姐虽这般轻描淡写地说往事,可因礼哥儿的阻挠,到底还是没能见到祁二爷最后一面,这是一辈子的遗憾啊。

  我叹了口气:“姐姐,你也别难过,礼哥儿他长大后就懂了。”

  “他已经长大了。”

  四姐用手指揩掉泪,笑道:“我儿子说,等他金榜题名后,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将我从孙府抬走。”

第129章 遗书 鸳鸯酥

  听过四姐的事后, 我久久不能平静。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原来这世上,到底还是有至情至性之人的。十六年过去, 我早已忘记祁二爷的音容笑貌, 只能依稀记得有这么个人,可四姐却能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我在想, 若是当年祁二爷的母亲晚去世几年,他们应该会成亲罢, 高家虽落难, 但祸不及出嫁的女儿, 四姐和祁二爷是厚道温和的人, 定会想方设法营救我和丽华,他们俩一辈子与世无争, 琴瑟和鸣。

  我还在想,若是当年祁二爷父子寻到孙府,而孙储心也仅仅是短暂地痴恋四姐的美貌, 等玩儿够了,兴许就愿意放手。

  祁家在我们高家落败后, 仍能坚持找寻那个未曾过门的儿媳妇, 可见是家风很正的人家, 定不会嫌弃四姐被孙储心糟蹋过, 他们会照顾好这个可怜无助的姑娘, 还会将她迎娶进门, 新婚之夜, 祁二爷将那对“并蒂莲”银簪戴在四姐髻上,环抱住她,温柔地说:“都过去了, 后半辈子我好好待你。”

  可惜,没有如果。

  ……

  深夜雨寒,我立在西窗旁,看着漆黑黑的小院,听着雨嘀嗒嘀嗒打在青石地上,给人种莫名的感伤。

  我反复搓了下发凉的双臂,转身,朝书桌那边走去。

  坐下后,我痴痴地盯着豆油小灯发呆,手轻按在大肚子上,过去我曾见过不少怀双生子的妇人,十人中竟有六人因难产而亡,要么只能生下一个,另一个憋死腹中。

  那么我呢?

  我能顺利将这两个孩子生下么?会不会有人在我产子时害我?

  若我死了,那存世的亲人该如何?

  我徒然生出股悲观,想趁还活着,交代下后事。

  我心里烦闷,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桃花笺,用银簪将油灯挑亮了些,笔蘸饱了墨,可准备写的时候,却犹豫了,不知该写些什么。

  停顿了片刻,我深呼了口气,一笔一划写道:

  “李昭,你好啊,你还记得妍华么?

  这是我在开平二年六月初二夜写下的遗书,若你能看到这封信,那说明我因难产而没了,别哭,你是皇帝,若是哭可会被旁人笑话的。”

  才写了个开头,我竟哭了。

  我自嘲一笑,用帕子抹去泪,接着写:

  “今晚我听了四姐和祁二爷的往事,忽然就很难过。二爷几年前重病走了,我姐在说他的时候,特别平静,没掉一滴泪,可我却觉得她很痛苦。

  比起她,我的命和运气真的好太多了。不知不觉,咱们吵吵嚷嚷已经过了快三年,孩子也有了三个。

  祁二爷去逝了,我就想,万一哪日我也走了,这人间又是什么光景。

  盈袖有左良傅疼爱她,还有袁家表兄弟撑腰,我是不担心的;八弟牧言有了脉望书局,他人沉默谨慎,这辈子也不会出什么大错,会平安过下来的;四姐姝华呢?孙家虽水深火热,但孙储心到底在意她,况且她还有个成器的儿子,我也不担心。

  思来想去,我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们父子。

  我若是走了,你不许很快纳妃子,也不许在我的忌日和旁的女人行房,否则我就化作厉鬼,日日寻你麻烦!”

  写到这儿,不禁笑出声,转而鼻头发酸,叹了口气,接着写:

  “算了,你还是寻个性情好又貌美的年轻丫头,早早忘了我罢。

  你呀,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子,政事繁杂,不可能一下子全能做完,偶尔偷偷懒,去汤泉行宫泡个温泉,没人会怪你的。

  唉,我也不知能不能把小六小七生出来,便当他们都顺产平安罢,没娘的孩子可怜,你要好好照顾他们啊。

  日后孩子们若是问起,他们母亲是怎样的人,你可不许说我坏话。

  我疼了场睦儿,却不能看着他长大,真是死不瞑目。这孩子脾气大,但很聪明,你慢慢地同他讲道理,他能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