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你就不行 第566章

作者:林木儿 标签: 长篇言情

凡是天下的子民都有资格给朝廷上折子,由问政院帮着转呈。

她这么说,是说她这个折子的合理性。

这么正式呀!林雨桐的面色也郑重起来了,将手上的糖稀擦干净,才双手接了折子过来打开,这竟是一份对早前修改过的律法提出反对意见的折子。

对哪一条的律法提出反对呢?对‘谣诼之罪’的惩戒,她提出了质疑。

谣,是谣言,指的是编造谣言。

诼,是传播谣言。

就听郭东篱道:“……周礼八刑,造言居一。自来便有‘妖言惑众,按律当斩’的说法!从古至今,谣诼之罪,都是重罪。秦律中更是规定,诽谤者,诛族。大明律修改之前,对谣诼之罪刑律严苛,一直也主张镇以静绳以法。然则,重新修订之后的律法,对谣诼之罪,处罚降低了许多。造谣传谣的成本降低,动唇舌便能伤人于无形。学生以为,所有的恶,唇舌之恶当为首恶……”

人人都在说新改的律法好,新改的律法更仁善,可郭东篱却站出来,说这一条改的不好,不恰当。

她是迄今为止第一个站在宫里对新改的律法提出质疑的人!

启明不由的多打量了她几眼,而后问说,“你的意思是,当保留之前的严苛之律?”

是!“诛族过了,但是只小小的惩处,这不足以警示人心。”

“若是造谣所造成的后果严重……”

“该杀便杀,不可留情。”

启明将那折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然后不停的掂量,这才开口问说:“你就不怕人说你残暴?”

残暴吗?那是殿下你没见过造谣为恶者的嘴脸!他们许是看上去就是个好人,甚至于是个懦弱的人。可一旦张嘴,那张嘴里含着的都是刀片,在刀刀要人命!

这么想着,郭东篱抬起头来,严肃着一张脸跟太子对视:“刀可杀人,言亦可杀人,何以以刀行凶是恶,以言行凶便不是恶了?若是因此而被人说是残暴,那说便是了!小女觉得对的事就去做,只要我的心不偏,便不怕人言!”

启明便不言语了,把手里的折子放在王承恩的手里,然后抓了松子糖递过去,“折子孤收了……”

郭东篱皱眉,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说的是正经事,可太子的样子完全没当做正经事的样子呀!

启泰眼珠子咕噜噜的转,接了他哥手里的糖,塞给郭东篱,“姐姐拿着吃吧,我哥给的呢!”

黏黏糊糊的,哪有这么给人抓糖的?郭东篱僵着脸,只得说一句:“……那谢……谢太子殿下!”

嗯!不用谢,回去吧!

郭东篱看看皇上,皇上在一边翻书,表情温和。她又看先生,先生只催她,“先尝尝糖甜吗?”

“……甜……吧?嗯!挺甜的!”

第661章 明月清风(237)

那边郭东篱一出门, 启泰就又窜到榻上,趴在他哥背上,“过年下旨, 明年是不是要大婚了?后年要给我生侄儿吗?”

“不着急!”

不着急干嘛?

“不着急下旨!”

干嘛不着急下旨?

启明抬手把这小子从背后翻到前面来, “猴孩子,懂什么?”

启泰跟猴儿似得, 窜到他爹边上咬耳朵, “我哥……怕人家看上他是太子……不是看上他……”

他的‘悄悄’话一点也没悄悄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屋里伺候的都跟着笑。

他哥现在修炼的,早不知道脸红为何物?这会子很讨厌的提醒启泰, “你的课业做完了?”

好讨厌!干嘛这个时候问我这个?也怪爹, 给自己找的老师,一半都是老古板!跟哥哥那个时候的一点也不一样!他就很喜欢马羡儒马先生, 但是马先生现在在东宫,只偶尔能见到。他还挺喜欢跟马先生玩的。

这么一打搅,事给岔过去了!启明觉得人行,慢慢接触, 也挺好!至少也是尊重人家孩子,你这边再好, 要是人家孩子不乐意,这事到底也是不美的!不如缓一缓,也不在于这一年半年的。

林雨桐就叫周宝去打听打听,看见外面是出什么事了吗?郭东篱不会好好的这个点进宫, 只为说这个事的。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发生了什么,“……阮大铖?”

是!

启泰就道, “我听过这个人,在外祖父的书房里, 看见过此人投递的诗稿,‘星占处士山中卧,影弄婴儿世上名,但使榆关销战斗,何妨花坞有深耕’,此人的诗还是做的不错的!听舅母她们说,这人的戏写的也不错。”但这人品怎么跟才华差距这么大呢?就因为言辞里得罪了他,当时没给他面子,他就这么算计冒辟疆呀!

其实,要不是董白有这般的名气,又有宫里这个背景,此人真就算计成功了!冒辟疆能‘洗白’,主要的原因是他现在的一些思想和主张,引起了一些人的共鸣。这是他如今立身的根本!可要是你只管说一套做一套,那未免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人跟人之间有矛盾,甚至于同行业间的竞争,别管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竞争,彼此互相下绊子这种事常有,要是只对着冒辟疆去,谁去管?可要是拉扯无辜,尤其是拉扯更弱势的人进来,这就卑鄙了!之于女子而言,这样的事是影响一辈子的。

便是董白这般的,要走的路不一样的女子,叫她这么坦然受之,这都不可能。

这要是换做一般的只是长的更好的姑娘,这是不给人活路呀!

启泰觉得这人就是欠收拾,人利己是正常的,但是损人,这就是坏了。

难怪郭东篱生气,这事是真的很过分。

林雨桐将折子递给周宝,“送内阁,着内阁送律院,叫律院发布告,争取更多人的意见,请问政院协助处理……”

于是,当天,律院就在京城先下了布告,且往京报送了稿子,请在京报上原文刊登。

然后第二天,很多人都知道,一个叫郭东篱的姑娘,上折子反对新律的关于‘谣诼之罪’的量刑。

紧跟着,董白就去衙门,把官媒给告上。我没证据证明是阮大铖指使的你,但我就先告你。

这媒婆真给吓着了,这怎么话说的?咱们说媒,可不就是如此吗?咱赚的就是这么一份银子呀!何况,这亲事不差呀!董家的姑娘据说长的好,咱也没见着。她便是被皇后选去了,又能怎么样?

跟那个红娘子一样,当了官了,可也没家呀!一个女人活成那样就好了!?董家那家是,那母亲那糊涂的样儿,皇帝老儿家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定下这个姑娘做太子妃的。

或是因为长得好,做了其他的妃嫔?宫里的皇后那般厉害,怎么可能有什么别的妃嫔?皇上没有,太子只要不糊涂,就不可能会有。

所以,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其实像是董姑娘这样的,将来是没出路的!要么嫁给不讲究的粗鄙人家,反正是规矩人家不会要这样的姑娘进门的。那就只能是像冒先生这样,脑子跟人不一样,偏还有些名气,有些才气的人,都离经叛道的,也算是契合吧。

真真是好亲事呢!

只要相和,一边又肯花代价促成,那咱就是给麻脸的姑娘脸上擦上两斤粉遮挡,也得把事情给撮合成了呀!

她是真这么想的,在衙门的大堂上,她也是这么说的呀!且指天画地的,叫来旁听的人来给评评理,“这自来说亲,可不就是都捡了好听的说!要是遇上那不上道的父母,要是不想点办法,婚姻这事也难成呀!”说着,还指着围观的一个长衫男,“刘掌柜,你家两口子看上东城绸缎庄的少东家做姑爷,央求了我给你家说媒!你家姑娘脸上那么大个痦子,人家那少东家长的一表人才,这亲事是怎么做成的?没有我的嘴,能把那大痦子说的叫人家爹娘乐意做这亲?”

是!有那女方嫁过去,才发现男方是个瘸子。有些女方嫁过来,男方才知道女方长的又矮又胖。

虽说有两方的家长相看,但这得看怎么相看。

就像是瘸子,相看的时候对方不动,你也不能知道人家是瘸子。

女方矮胖,但人家坐在那里,长长的裙子遮挡着下面,你也不知道她的脚在虚空里晃荡着呢,全凭裙子遮挡了。

这种事不会倒霉的都碰上,但要是去打听,被媒人骗了的也绝对不在少数。

连外貌你都不能说考察到真的,更何况是其他的性情人品了!要么人给儿女说亲事,总是提什么知根知底。知根知底好呀,大家彼此了解,省的被骗了。

不占理的事情,愣是被媒婆给说成了行业的潜规则,围观的议论纷纷。

冒辟疆就道:“这就是我为什么反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人只这一辈子,好容易来世上一遭,非要给一个不愿意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吗?很多人把这种不幸说成是命。可这是命吗?这不是命,这是……”

肃静!

话没说完,上面的惊堂木被拍响了。

坐在上面的大人肃着一张脸,这是在大堂上,不是叫你选宣讲的!哪怕你有名声,那也不行!

媒婆也闭嘴了,老老实实的说话,“……冒夫人是没有委托咱们说媒……”

这句话可算是说出来了。

“可我以为,是冒先生怕冒夫人不喜欢现在说的这门亲事,才叫人托我跟冒夫人通气的。”那委托你的是谁?

“是一位姓刘的官人,说是冒先生的朋友,其他的并不知道。”

在京城做府尹,没几把刷子行吗?案子开审前,该查的都查了。像是被高度怀疑的阮大铖,就是头号嫌疑犯,他的人际关系,社会关系,都在调查之列。他的老婆姓刘,那自然他的小舅子就姓刘。且他小舅子常年在他府上住着,帮着他料理一些庶务。

于是,马上着人,把阮大铖的小舅子给请来了,叫媒婆指认,“是这个人吗?”

是!就是这位刘官人。

结果人家这小舅子是真舅子,认的可利索了,“对!就是我指使的!我姐夫对我恩重如山,谁欺负我姐夫都不行!他姓冒的凭什么下我姐夫的面子?不就是男人喝了几杯酒,说话稍微有点不妥当吗?我姐夫要是说的不对,他可以不照办呀!只当没听见就行了,话也是只两个人听的见的事,他非得当面给人难堪吗?况且,我姐夫多大年纪了?不说跟他爹年纪相仿,跟他祖父年纪都不差多少吧?再说了,论起文采,我姐夫弱吗?我姐夫是万历年间的两榜进士,他姓冒的算什么?人品卑劣!因婚事违逆母亲,是为不孝!因婚事惊动皇上娘娘,是为不忠!他先是贪图美色,不惜抛弃妻子,是为不仁。对朋友不容小错,苛于待人宽以待己,是为不义。这般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冒辟疆被此人说的面红耳赤,气的指着对方,饶是再机变,在大堂上也说不出别的来。本来没理的人,愣是给狡辩出了三分理。自认了这事,把阮大铖护的滴水不漏。

反正人家认错了,对董家的姑娘表示歉意。但是事也犯了,就这么点事,你看怎么判吧!朝廷说要改刑律,但在没改之前,还得照没改的这点给判,对吧?所以,看是叫我劳改几年吧?

很光棍!

这事情就这样了!这事只要人家小舅子不改口,就拿阮大铖这种人没法子。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知道阮大铖是个小人,但那有怎么样?

小人——犯法吗?

衙门能参与的就这么多了,但是先是朝廷宣布征集大家的意见,问这个谣诼之罪的量刑怎么改,紧跟着,就出了这么一件案子。再结合最近的流言,大家懂了:董白这姑娘挺倒霉的,命犯小人!人家跟冒辟疆没关系,也不可能有关系。

还有人说,这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吧!冒辟疆要是没名气,也没人在乎他看上的姑娘是谁。人家姑娘好好的,也不会拉扯到这些事里。

总之,很艰难的辟谣事件,因为郭东篱的折子叫事情变的简单了起来。

董白在家里请客,举杯郑重的敬郭东篱,“谢你了!”她面色复杂,其实,她确实是比别人傲!她总想着,我也就是出身不好,别的我哪里比别人差了。当隐隐的觉得先生可能更看重郭东篱的时候,她内心深处,不是没有那样的想法。太子那样的少年……不说身份,就但说太子……那是个少年英气,却又沉稳如山的人。自己虽身在宫廷,每日见皇后,但见太子的机会,每旬只一次,还只在问政殿,远远的看见过。如果说少女有旖思,那么,这样的少年难道不会在心底留下印记?

当知道郭东篱每日能进出东宫的时候,她心里真的有过一股子不服。心里想着,我在乎的不是太子妃之位,而是那个少年本身。

说什么王侯富贵……贵是有的,富有天下,也该是富的,但富贵却不是真的是要什么有什么,宫里其实比别处都简朴,且简朴的多。

她在乎的真不是这个,她心里大概是有点向往那样的少年吧!那是一种失去父亲之后,任何人都没能给她的安全感。

这种不服不敢露出来,不敢叫任何人看见。可她自己知道,她是真的不服的。

直到这次,郭东篱果断的进宫了!她进宫之前,跟她们都说了!她们以为她是去告状去的,但她没有!她上了一道折子。

她没说上折子的事,不是有私心!而是新律是皇上和娘娘这些年一力主张的事,而她却从中挑刺,一个不好,万一上面恼了怎么办?这是有风险的。

所以,她谁也没说,自己去了!

跟她比起来,自己差在哪了?其一,自己没这样的胆子。其二,自己想不到事情还能从上面以这个角度去处理。

这便是先生说的,高度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不同。

大概也许真的,只有她是合适那个位置的。

她此刻端起酒杯,真心实意的敬她,“从今儿起,我服你。”

说这个干嘛?服我能怎么的?咱俩将来也不在一条线上,对吧?相互帮衬就可以嘛!

郭东篱豪爽的给喝了,吴应莺垂下眼睑,想起爹说的话,“……那样的位置上,你不合群不行!做任何事,跟人相处是首要的!你是奔着那个位子去的,连与人相和都做不来,你还能做来什么?”

可这些姑娘真不是爹想的那样,只是一群女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