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汇秧
它将爪子搭在离音的手上,道:“你是真的渊南离音也好,是假的渊南离音也罢。我看来看去,属于渊南离音这个人该尽的责任都已经尽到了。无责一身轻,那个离音活得太累了,咱们该引以为戒才是……”
离音……离音竟然觉得胖团说得很有道理。
她从没想过要当什么救世主,即便是在最中二的少年时期都不曾想过。
但她敬佩愿意去当救世主的人。
不论这个渊南离音是不是她,这一身盛名,她都没想过要沾染。
她是该走的。
离音终于想明白了,自觉放下了一桩大事,只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轻松起来。
她对着胖团伸出手,笑得神采飞扬,“走,咱们去浪迹天涯!”
想着去浪迹天涯的一人一兽,却在洗剑宗的山门外就让人拦了下来。
道师看着一身戒备的离音和胖团,颇有些哭笑不得,“黎尧说您肯定不愿意同我回去的,那时候我还不信,这会儿还真由不得我不信了……”
他轻声一叹,“您若是真想走,我绝不拦着。事实上,也没人敢拦您。只是……只是在您走之前,能不能帮我一件事?就当……就当是帮渊南离音了了一个人情了。”
这事说起来,其实真跟离音有关系。
当日离音从天堑之地归来时,以沈谈和应川为首的一群人先后跟着入了天堑之地。他们原本是想着去迎一迎她的,可天堑之地是那么好出入的吗?
修真界千年风雪一停,天堑之地便变得变幻莫测起来。于是这群人便出乎他们自己意料之外地跟离音错开了,至今都被困在天堑之地里。
也是因为缺了这群人,离音这段时日才过得这般“风平浪静”。否则她哪至于到了今日才知道自己的身世?早让她的一堆故人们找上门来了。
而今道师要让离音帮的忙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他想让离音把那群因去迎她而被困在天堑之地的人,解救出来。
新千年的天堑之地委实太凶险了,远远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意料。若是再放任那群人在里面待下去,道师都不确定他们是否能完好归来。
倒也不是道师心狠,一定要让离音只身涉险,而是至今的所有证据都表明,离音是唯一一个能从天堑之地平安归来而毫发无损的人。
离音仔细听完了道师的话,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希望我再入天堑之地,把他们带回来?就像是当初我把素兰和苏嫣他们带出来一样?”
“不,”道师摇了摇头,“天堑之地变幻莫测,臣下无论如何也不想您去冒险。臣下另有一法,或可解天堑之地危局。只是这一法,恐怕还是非您不可……”
离音答应了。
——
本源北境时至今日依然冰封千万里。
千年前那场大战的余迹早已被淹没在冰雪之中。厚可达数十丈的冰面混着厚厚的雪层,在日光下白成了一片,几乎能晃伤人的眼。
整个世界一片银白。四野空旷,只余一条悬挂着的、被冻结住的瀑布倒挂在天空中,似是布状的水晶一般,自晴朗朗的天际尽头而来,又消失在地面的厚厚雪层深处。
天与地恍然连成了一体。连呜呜而来的风声都格外渺远,格外浩瀚,仿佛是天地的低吟,听得人心潮澎湃,又无端安宁。
是一种格外壮观的清净。
离音立在这冰层之下,许久许久才记得喘气。
道师长长叹了口气,“臣下不知当年的您是如何做到的,但经您之手,大渊之源高悬天际,大渊之水自天上而来,浩浩荡荡,一夕之间就将本源大陆干枯的河道全部开凿来。断流了近两百多万年的大渊之水,自此又得以重新续流。于我们这样的老家伙而言,这几乎不亚于看见了道统最辉煌的模样,便是立时羽化也无憾了……”
离音的脑海里没有这段记忆,便是此刻震撼于大渊之水的浩瀚,也无法体会道师这种“闻道可死”的心情,便只能保持沉默。
道师看向离音,眼底带着慈蔼的笑意,又含了几分疼惜:“后来您走了,一场冻温突如其来,便是浩瀚广博如大渊,也在瞬息就被冻结。千年风雪絮絮,一日也不曾停过。有时候风大些,有时候雪大些。白色的雪啊,一层层地掩埋了坑坑洼洼的本源大陆,也掩埋了咆哮着的大渊的模样。于是您看到的大渊,便成了如今的模样……”
“如今这般……太平的、相安无事的模样!”
他嘴角的笑有些微妙,似是讽刺又似是感叹的,离音一时辨不清,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道师却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一指这倒悬的瀑布,对离音道:“这瀑布之后,另有一道天衍造化阵的结界,过了结界,便是我渊南境的领土了。我渊南境……”
离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以后再讲吧。”
道师一顿,无言地叹口气,也不再提了。
离音再次确认道:“我需要顺着这冻结的瀑布往上,一直到大渊的尽头,解冻这一河大渊水,然后就可以了,是吧?”
道师道:“是的。大渊之水在修真界的归处就是天堑之地。只要大渊之水能解冻,届时大渊之水奔淌,能给天堑之地带来新的变化。您父母那些人都是有本事的人,应当能抓住这一瞬变化的时机,成功自天堑之地归来……”
他说到这里,又有些犹豫,“唯一的问题是……”
离音摆摆手,“大渊之源似是不愿让人靠近,这些年你们试过许多次了,从来没人能找到大渊的尽头。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你尽可放心。”
她顿了下,对上道师担心的眼神,到底没能硬下心肠,只叹气道:“我会自己小心的,你放心……”
这般说完,离音再不耽误,一蹬地,直接朝上飞跃。
她的身影在大渊冻结的瀑布上几个起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待她走后,渊南族人的身影才快速近前来。
即便看不见离音的人影了,众人还是下意识顺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去,久久无言。
好半晌以后,小辈中为首的苍尤忍不住问道:“道师,王君她……她真的要走吗?”
她真的……不要他们了吗?
道师一叹,“我也不知道。之前的那些事,她都不记得了……”
苍尤愣了愣,眼底的哀痛之色一闪而逝,“不记得……也好。”
他看向道师,躬身行礼道:“若是王君真的想走,还请您和长老他们,不要拦着她……”
他继续道:“若是有朝一日她想起来了,她想回来了,届时便是刀山剑海,我们也会迎她回来。若是她不想……”
他苦笑一下,“她该不想的。”
不足百年的修真光阴,却尝遍了修真的苦。一身责任在身,一刻也不得喘息,甚至还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这样的日子,哪有人会怀念呢?
道师拍了拍苍尤的肩,又看向周围的渊南小辈们,沉沉道:“无须如此。既然知道她不容易,你们更该勤勉修炼才是。不论她回不回来,渊南的事务,你们早早替她担起来,她也就不需要这般辛苦了……”
站在苍尤身侧的青阳则有些茫然,“可道师,渊南的事务……渊南有何事务呢?”
渊南族人喜好花花草草,族内人也不多,纷争极少,日子过得极其清闲。除非涉及到对内的祭祀或者是对外的大事,否则王君可一年到头都不露面。
这种情况下,他们能替王君分什么忧呢?
道师脸上的笑显得有几分莫测,“从前没有,可此后就有了。”
他看向渊南的小辈们,提示道:“你们难不成真以为,那群与吾王非亲非故,却天天关注吾王是否归来的人,真是因为感念吾王的恩德?怎么可能!”
他冷笑一声,“修真界多的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千年风雪已停,一旦大渊之水再次解冻,本源修真界内各处的秘境、洞天福地、盛事、遗迹等等的衍化即将再次进行。届时,修真界将迎来再一次的资源划分……”
“而这一次,我渊南一族再不会置身事外了!”
“我渊南一族空有古族之首的名头,却从来不曾行古族之首的实力。这一次就该让世人好好看看,真正的古族之首,究竟是什么模样!”
——
大渊瀑布之下,道师忙着教导渊南小辈修真界大格局,而大渊瀑布之上,离音正忙着继续攀登。
一直到身在其中之后,离音才隐隐明白,为何道师会说这条冻结的瀑布其实极难攀登了。倒不是因为它存在什么了不得的禁制,而是身在大渊之水中,很容易迷失方向。
也不知道是大渊之水的规模真的这般浩瀚广博,还是大渊之水中存在什么秘密,总之远远看来几乎是垂直倒挂在天空中的大渊瀑布,真正攀附其上了,就变成了一方无边无际的、看不出高低起伏的冰面。
人在冰面上变得极其渺小,成了冰面中的一份子,入眼所及都是冰。它们从看不清尽头的来处来,又一直延伸到看不清去处的尽头去。
身在其中,东南西北是混乱的,高低起伏也是混乱的,完全迷失了方向了,根本不知道应该朝着何处走。
再加上极冻的冷温自四面八方而来,无孔不入,于是体内的灵力不受控就开始运转、消耗,慢慢地就开始感受到了负累。
倘若通往大渊之源的这一路都是这般境况,那说在此之前没人到得了大渊之源,离音是信的。
离音深深喘了口气,看着在鼻腔附近氤氲成团的白雾,直接停了下来。
胖团被冻得直打哆嗦,“不对啊,自从到了修真界以后,我就再也没觉得冷过或者热过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大渊之水的冰面,实在太冷了。
离音感受着体内的灵力消耗,也觉得有点头大。
倘若按照这个消耗走下去,再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回返了。
离音不得已停了下来,想找找策略。
冰面上的灵气其实并不匮乏,反倒比任何地方都来得充盈。可这般充盈的灵气团却伴随着极致的冷温,一旦放开了摄取,轻易就能在人的体表冻结成冰。
更进一步地,甚至能冻伤人的筋脉。
及时补充灵气看起来是不太行了,那直接用火属灵力烧呢?或者用刀劈剑砍呢?
也不行。
这里的冰面硬得不同寻常,倒也没到凿不动或者烧不化的程度,可同需要花费的灵气相比,那点子被凿出或者被烤化的坑又都不够看了。
不能凿不能砍,灵力还得不到续航,还总也辨不清方向……
这大渊瀑布,委实不好对付。
离音一时找不到头绪,倒也没着急,而是一连掏出了好几张毛皮来,在冰面上垫了厚厚的一层,而后将胖团拥在怀里,直接坐了上去。
她动作熟练地生起了火,又掏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药植和烤肉,就地准备做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倘若别的修士在这里,必定要看得目瞪口呆。可离音和胖团是在凡人界流浪过的,心里又全然没有修士不需吃饭的概念,反倒十分自得其乐。
一团烈火在柴火里跳跃着,将一主一宠的脸庞都映得半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离音总觉得这火光暖得不同寻常。
她一开始还没注意,只一心一意帮胖团萃取药液。
药植的躯干在烈火中渐渐被烧毁,成了灰黑的粉末簌簌落下,只剩下一团绿色的液体在火光中不住浓缩着。
渐渐地,药液中的绿色也淡去了。内里纳着的五行灵气反倒被激发出来,不住地变换着色彩,又相融在一处,最终成了透明色,像是一团水似的。
离音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将这团清水似的药液自火光中取出。
一离了烈火的范围,大量白雾开始自药液四周升起。仿佛是极热的东西入了极冷的环境中,一时被动大量放热了似的。
可离音的灵识还附着在药液之上,药液是不是在逸散余温,她最清楚不过了。
这白雾根本就不是因温差引起的。
那会是什么呢?
离音沉思了半晌,悄悄分出一缕药液,滴到了冰面上。
刺啦一声响。仿佛是烧灼着的铁水入了冷水中,腾腾白雾乍起,冰面不由分说地被融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