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 第365章

作者:时镜 标签: BG同人

  有戴名世之死,就注定了张廷玉对文字狱之事厌恶至极。

  他神情沉着,像是一汪潭水。

  “前些日子有人弹劾甘肃巡抚胡期恒,只管交由六部会审。另一则,青海战事已渐平,署理四川提督纳泰抽调回京,此人心性暴戾 多有作乱之处,暂压着他消息,待回京之中与胡期恒一起会审。”

  胤禛早已经起了心,只愁拿不到年羹尧把柄,他如今下令姿态堪称怡然,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张廷玉听了个清楚,便领命下去办事。

  消息很快传出去,到年沉鱼的耳中,却跟天都塌了半边一样。

  甘肃巡抚与署理四川提督两个人,都是年羹尧的亲信……

  年沉鱼想着,又怕自己二哥惹事,连忙写信,叫人秘密往宫外送,要警示年羹尧一番。

  可没想到,这一封信早已经被胤禛粘杆处的人给截获,呈到胤禛手里。

  前朝后宫两相连,胤禛看着那一封言辞切切的信,也真是无动于衷,只道:“把这信,给她送回去,叫她知道知道自己身份。”

  差事是高无庸领走的,直到很久之后,他坐在一杯鸩酒前,也还记得起今日的情形。

  素来风华绝世最得万岁爷宠的年贵妃,先是一怔,而后是一种无法置信,过了许久才转成那不知是悲恸、哀愁,亦或者嘲讽……

  年沉鱼病倒了。

  她身子本来不好,又小产过几次,一向孱弱,如今年羹尧被雍正厌弃,她整个人也跟着忧心忡忡,从此汤药不断,就没见停过。

  可那病,也从不见好。

  孙连翘为年沉鱼治过几次,却没想到越治越严重。

  “我原以为皇上会怪罪,可他听了贵妃娘娘身子不好的消息……竟然也没什么反应,只说人各有命……”

  上张府拜访时候的孙连翘,已经格外苍老,她手上都是皱纹,再好的养颜方子,也敌不过岁月,更何况她步步为营这许多年,心机用尽,本身又不是个洒脱之人,更没有顾怀袖那样不声不响就掌握了一切的智慧,她自嘲“俗人就是要多操心”,由是老得更快。

  “四月里,年大人川陕总督之职被解,连抚远大将军印都叫了出来,调去了当杭州将军,这事儿您比我清楚……”

  抚远大将军是多厉害的官职,如今换成杭州将军,不过是成了个虚职。

  这还只是四月的事情,后头雍正又下过一大堆的折子斥骂年羹尧不守君臣之礼。

  因着平日里嚣张跋扈,现在雍正一露出要正职年羹尧的苗头,下面大小官员立刻见风就倒,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时之间,参劾年羹尧的折子雪花片一样飞到了雍正面前。

  因为张廷玉已经拟定过了密折奏事的制度,奏折机密性极高,也就鼓励了下面的官员们相互告发。

  年羹尧一案,更是重中之重。

  中秋时候,圆明园之中又有宴会,顾怀袖随口便从苏培盛那里知道事态有多严重。

  结果中秋刚过,年羹尧便被人从四川押解回京城会审,交由群臣议定罪名。

  顾怀袖知道年羹尧少年得志,难免猖狂,如今只要一闭眼,想到年羹尧,出现在她眼前的必定是当年被一箭射穿双眼的鹦鹉。

  此人心性素来狠毒,可毕竟忘记了君君臣臣的道理,未必事情就有那么严重,可……

  雍正,容不下他。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胤禛这辈子最擅长什么?过河拆桥罢了。

  顾怀袖想着,颇为感慨,又想起宫中年沉鱼来:“她在宫里也不容易,倒是皇上……没让你给她下毒吧?”

  那一瞬间,孙连翘脸上有些怔忡之色,而后才忽的一笑:“瞧您说到哪里去了?如今我不过是治病救人罢了……”

  眼神从孙连翘的脸上划过,顾怀袖心里思量着,却真的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信孙连翘。

  可回头这么一想,信不信孙连翘又怎样呢?

  即便胤禛真的叫人给年沉鱼下毒,她也无能为力。

  当年那个哭着跑走的小姑娘,一朝选秀成了未来君王的侧福晋,等胤禛登基,便仅在皇后之下,为贵妃,何其尊荣?可到底……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

  自古红颜,多薄命。

  她没跟孙连翘深谈,只随意说了些别的,多半还是孩子们的事情居多。

  说完了,孙连翘也就走了。

  等到她冬日里再来的时候,顾怀袖就知道,年沉鱼这辈子,也快结束了。

  九月下令抓捕年羹尧交京城会审,连着十月、十一月,北京城的雪都很大,年沉鱼沉疴难愈,又抵不住冬寒,纵使那药千千万万往嘴里塞,也留不住她一条命。

  今日早晨,下了好几天的鹅毛大雪,京城大街小巷全盖满了雪,孙连翘的青帷小轿刚刚到了张府门口,便有人来顾怀袖这里通报了。

  她叫人把孙连翘迎进来,叫她坐下,却见孙连翘表情有些哀戚。

  “嫂嫂怎么了?”

  孙连翘叹气道:“年贵妃娘娘,就在这两日了。”

  笑意忽然浅了,像是湖面上涟漪渐渐平了下来,不起波澜。

  顾怀袖面无表情,看一眼外面冬日暖阳,只道:“我怎记得……年羹尧的罪状都还没列出来?”

  “前朝的事情,我是不清楚,可她真的……”

  没几日了。

  孙连翘也不知为什么忽然失声恸哭起来,用帕子掩着一张脸,仿佛遇见什么世间大悲。

  人压抑久了,就会这样。

  顾怀袖反而镇定了,她道:“青黛,往宫里递块牌子……”

  话音还没落,外头小厮便在屋前通禀道:“夫人,宫里苏公公来了,请您去呢。”

  心头一跳,顾怀袖连忙放下茶盏,见孙连翘哭得泪人一样,也顾不上她,便朝着前厅走去。

  苏培盛从门口花几的左边走到右边,又从右边走到左边,满脸都是愁容,似乎还有些复杂。

  他可是跟在胤禛身边多年的伶俐人,从没有过这样为难的表情。

  顾怀袖进来便瞧见了,只道:“我家二爷不在,目今还在宫中,想来你是找我?”

  “正是呢。”

  苏培盛见顾怀袖进来,便行了个礼:“给夫人您请安了,您吉祥。今儿奴才是带着差事来的,宫里贵妃娘娘,想见您一见,报给了皇上,皇上准了,还劳您走一趟,车驾都备好了。迟了,怕是……”

  迟了,怕是年沉鱼便见不着了。

  先头孙连翘才进来说了年沉鱼的事情,转眼苏培盛就来了,以她之灵敏,转眼便明白是什么事情。

  那一瞬间,真是千万愁感全奔涌上来,以至于她竟然怔神半晌。

  可很快,顾怀袖就回过神来了,她见苏培盛在看自己,便叹了一口气道:“总归我还当她是个晚辈看……”

  若不是这时候实在不合时宜,兴许苏培盛能笑出来。

  张二夫人把年沉鱼当晚辈看,那万岁爷又是什么?

  可细细想这一句话,还有当年京城里传得很广的事情,苏培盛又觉得哀戚,连忙请了顾怀袖上去。

  街道上铺着雪,两道黑色的才车辙印在一片雪白之中格外地晃眼。

  顾怀袖没带人,上了车,交代好青黛,叫她看顾着孙连翘,这才放下帘子坐进去。

  很快马车便进了宫门,绕着皇城根半圈,而后在宫门口停下,进去之后又是顾怀袖熟悉又陌生的朱红色宫门宫墙,次第打开的时候,顾怀袖仿佛能听见那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每一道门背后都藏着什么怪物,要在她跨进去的那一刹那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后宫中的女人,就住在这样的每一道门后面,一道一道。

  这其中,也包括年沉鱼。

  年沉鱼住在翊坤宫,仅次于皇后那拉氏的坤宁宫。

  不过自打年沉鱼病后,这里便少有人来了,更兼年家失势,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踩低捧高的人,年沉鱼何等高傲的心性?只怕不知被多少人作践呢。后宫中争斗无止休,好人也会变坏了,坏人自然更坏。

  顾怀袖站在宫门前,仿佛已经能闻见隐约腐朽的味道。

  她忽然将目光抬起来,望着虚空高处某些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却问苏培盛:“你看见了吗?”

  苏培盛一头雾水,跟着顾怀袖这样一抬眼,虽不明白到底顾怀袖是在看什么,可他无端端觉得心惊肉跳:“您看见什么了……”

  “一个两千多年没死的老东西……”

  顾怀袖忽然回头,这么粲然一笑,惊得苏培盛背后寒毛竖起来,而后才跨过了宫门,脚步沉稳,姿态端庄地直入正门。

  胤禛在廊下站着,并没有在里面,似乎也从没进去过,只是站在这里等人。

  他见了顾怀袖,左手持着的佛珠和右手端着的茶盏都放下来,只道:“进去吧。”

  顾怀袖抬步便想进去,可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行礼,于是堪堪收回迈脚的想法,略一蹲身福了个礼,才进了宫。

  这里是翊坤宫,后宫宠妃的寝宫。

  年沉鱼身边的宫女,这会儿已经压不住哭声了,那漂亮的女人坐在妆台前面,刚刚咳了一口血出来,只幽幽问:“张二夫人来了么?”

  “来了。”

  顾怀袖淡淡应了一声,看见年沉鱼的背影,忽然想起当日在养心殿外面惊鸿一瞥时候,她与自己对望的那一眼。

  这姑娘总想着变成她,不管是这一张绝艳的脸,还是那日渐沉稳的眼神和端庄姿态……

  种种的种种,都让顾怀袖有一种看着昔年的自己,这么慢慢长大,又慢慢衰老的错觉。

  天下红颜,兴许都有这样的一条路走。

  顾怀袖从不知自己这一条路,算是艰辛苦楚,还是幸运无比,可她如今觉得,年沉鱼这一条路,未免坎坷多舛过头。

  人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旁边宫女们压抑的哭声,终于在见到顾怀袖的那一刻完全被释放。

  宫中哭成了一片,顾怀袖回头冷声道:“好好儿地哭个什么!都滚出去!”

  外头苏培盛才回过神跟过来,站在台阶下,便听见这一声喊,吓了一跳,忙瞅向胤禛。

  胤禛端着茶,后面站着个高无庸,他道:“甭管她。”

  宫里宫女都退到外面,顾怀袖来到了妆镜前,站在了年沉鱼的身后。

  年沉鱼穿着一身玫红苏绣缎子的华贵织金旗袍,头上插着两对金步摇,此刻只用手点了口脂,往惨白的唇上抹,低低问道:“我哥哥人头落地了吗?”

  “……还没。”

  顾怀袖心知年沉鱼也是个聪明人,这等的消息瞒不住她。

  年沉鱼这不是身子病了,是心病了。

  其实,她也说不出,到了四千,自己为什么想要见见顾怀袖,而不是见见她二哥。